《女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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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村长-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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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志气个屁。”大友嘴里咕噜道。“你小心别打喷嚏,也别咳嗽。”大友靠着于爱军坐下,却又拿手拍着于爱军一条大腿警告说。“我是不想感冒。”

“害怕就隔我远点。”于爱军不满地说。

“你呀,说说还当真了。”大友把脸靠近于爱军阴沉下去的脸扮个鬼脸,接着哈哈大笑道,“你尽管咳嗽打喷嚏,咱身体棒,有抵抗力,才不怕感冒细菌的入侵哩。”

王金凤为大家倒茶水。

“村长,我看爱军这次的感冒应该算作工伤,村里……”于福举忽然说道。

“感冒怎么能算工伤呢?”王金凤说。

“他……”于爱军瞪一眼于福举。于福举因此犹豫一下,“他工作时候掉水里去,难道不算是工伤吗?”

“应该算的。”大友说。

“他没有受伤,只是感冒。如果感冒算工伤,我猜想这几天工地上感冒的人不少吧?那么他们都可以算工伤?”王金凤笑道。“这是不可能的。”

于福举一时语塞。

“他是跳水里去才感冒的。他这就算工伤。他们谁不服也往水里跳,老子一样也算他工伤,村里不给报医疗费我给他报了——全报。”大友嚷嚷道。

“这就是不讲道理了。这种天气,谁平白无故要往冷吃吃的凉水里跳?掉进去就是掉进去……”王金凤道,“这件事你们不要再说了,算工伤是不可能的。”

“怎么嫂子还不知道么……”大友稀奇道。可是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佯装晕倒过来的于爱军的身体压了个趔趄。大友使劲一推于爱军,就看见于爱军对他眨眼。他知道有蹊跷,就没有说下去。

“你就是太……”于福举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件事要是由于嘉平来处理,一定会算工伤的。”

“今天工地上情况还好吧?”王金凤岔开话题说。

“还行,大家伙的劳动积极性提高一些……不过,”于福举皱眉摇摇头,“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二哥尽管说。‘话不说不明,理不摆不清’,对不对,二哥。”王金凤说道。

于福举点点头。

“工地上,不只是工地上,就是村子里,大家都在背后议论,说是上级根本没有要求我们搞义务工修水库……”

“是吗?”王金凤点头。“这应该是事实,而且当初我在广播里也这样说过。这只是我们村里的号召。”

“可是,大家说上级早就把修水库的钱拨下来了,其中就包括所有雇佣工的工钱。就是今天,大家伙都在传说这件事。”

王金凤微微一愣。

“这就是谣言了。首先是,水库没有建成,资金就不会如数拨下来。但是咱们现在退一步说话,资金拨下来了,那么这笔钱哪里去了?不可能是被我贪污了吧?”王金凤笑道。其实她的心里很不是一番滋味:王金凤深深明白这种谣言对自己有多大的伤害,

“这种说法倒是没有。”于福举说。

“大概以为我还没有这种胆量吧?”说出口,王金凤才觉得这句话有多么刁钻刻薄。她于是表情郑重起来,不再首先去考虑自己的感受和处境。她心里想:散播这种谣言,他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不是……这我就不知道了。”于福举知道王金凤的意思,有些难为情,但是他还是接着说下去,“他们倒是很会理解,认为你是拿村子里几百劳动力讨好上级政府呢。说你是‘沽名钓誉’,‘哗众取宠’,是在为自己造就好名声呢。”

王金凤知道于福举这一番话纯粹是为好心。她满怀感激地看一眼于福举,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如果我真这样做了,目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王金凤说道。

“他们说那些钱……总之说法很多,也都是围绕着村长来说的。”于福举似乎很无奈,他转头向大友,“这件事连大友也听说了。”大友对着王金凤点头。

“嫂子你别在意,那都是胡说,那是他妈的没事找事。”大友气愤道。

“这是实话,可是对村长的影响并不好。”于福举说道。

王金凤看一眼于福举。

“群众很会理解问题。”王金凤语气和缓地说,“但问题是,对于我这么芝麻大的官,我要那么响亮的‘好名声’有什么用呢?再说,于嘉平……”提起于嘉平,王金凤心里有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的确,她知道的事情挺多,但是她可以说出去吗?“于嘉平会同意我这样做吗?”她接着说道,“二哥,你试着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一下,假如上级真有雇佣工的工钱下来,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吗?我说克扣就克扣,我说退回就退回,我说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那我还是我吗?我还会因为一次出门的车费钱跟他讨价还价吗?到目前为止,我在村两委里有一点发言权吗?我可以骗到谁,我可以说服谁,我可以对谁发号施令?谁会听我的?”王金凤情绪激动起来,“不要说上级政府,不要说于嘉平,不要说于海山,不要说于朋和于勘,不要说于世力和于光昌,不要说崔丽、刘莹和郑新燕,不要说于广涛和于定顺,就是一直和爱军不错的于海,还有你们,就是你们听我的吗?你们相信我吗……我,我哪里是个村长,我就是村两委会里的一个受气包!”因为话说得心酸,王金凤竟留下眼泪。她低下头擦一把泪,可是鼻子却不争气地抽搭起来。“我,容易吗?有时候,我真想和爱军一起出去打工,像于文这样一走了之。这多好,多么清净。可是,我可以这么走吗?你们说,我可以这么走吗?村子里老老少少接近一千张选票,我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能对得起谁?尤其你们这些曾经鼎力支持过我和大娃的人,你们说,我可以辞职吗?”王金凤抬起头,一双杏仁眼瞪得溜圆,多肉的(最近她是瘦了,变得不是丰满,而是骨感)的小下巴的尖尖因要强而倔强地往上撅着,尖梢处前边的平面部分的肌肉因为紧闭的嘴唇的牵扯显出一块漩涡似的不光滑却好看的但此时却只能是使那份倔强加重起来的纹理。“他嘴上说的是两委会,实际上就是他自己。他可以不告诉任何人就把设备买回来,他可以吃吃喝喝上万元,他可以动用村里的钱购买礼物来拉拢自己的关系,或者为自己办事,他可以借用村委的名义银行里贷款搞个人投资,他可以……”忽然,王金凤意识到自己是在发牢骚,这是极度不负责任的表现。她因而停下说话。为了清清嗓子,也是为了缓和气氛和镇定心情,她喝了一口茶,嫌凉,她拿起茶壶给于福举他们每人添了一回水,然后把自己的杯子倒满。“喝水。”她抬杯,喝酒一样打个照面,然后把水杯递到嘴边——茶水不冷不热正合适——她一口气喝下半杯,心里想:这就算是一杯酒吧。书上说“一醉解千愁”,但愿我喝下这杯酒就不再有忧愁烦闷。于是她把剩下的半杯茶水连同杯底几片细长的茶叶一同喝到肚子里。

“我们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不然,我是不会对你说这些事情的。”于福举笑一下,但是他已经觉到自己的话对王金凤的触动有多大。他显得很不安,脸上笑容里颇有几分难堪和尴尬。

“你相信我吗?”王金凤冷眼一瞅于福举。“假如你相信我,你对这些话会有迷惑不解吗?你该和我有相同的感受才对。”

于福举一愣,大友也被王金凤的话震住,似乎领悟倒了什么。


2。 四十三

 

夜深了,草帽村的西北角,却还有一家“烛灯孤明”(“烛灯孤明”?又一个天方夜谭的词语)。为什么说“烛灯”呢?的确,那盏灯不甚明亮,尤其与窗外深沉的黑夜相比,它是那么的不堪一提,尤其透过一扇不大的窗户,还有一张淡蓝色上面印有思念天使图案的窗帘,那光线更其微弱到衰败——但是,它亮着,我们说那是一盏蜡烛的光亮。由此,我想到一只风中的烛,烛火摇曳,衰弱,随时有燃尽或被风吹熄的可能。但是,至少在这一时,它给黑夜行走的人带来光明,给孤独一个影子,给恐夜者以虚弱的坚强,给寒冷以有力的驳斥。我们说,这就是“烛灯’。当你有看见这灯火,你该明白专属于她的故事。为什么说“孤明”呢?假如有伴,我们会找寻她不到的。她在这里,在那唯一一扇当寒冷的深夜还透着光亮的屋子里,用她亲身的经历给我们讲述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日记本从一个许多药瓶、药盒、书本、毛衣针和绒线蛋的凌乱的抽屉里拿出来,哗哗地翻开,潦草的字迹在眼前一晃而过,到一页白纸的地方,动作停止。

于是,她的故事又开始了。我们听见她喃喃的说话;还有一个男人,她的心爱,却不是她的知心者。但是他会是她的知心者的,因为她自己就相信那事情会发生。

“明天早上,我去送二百元钱给于文。”王金凤靠墙盖着被子坐着。

“为什么?”于爱军躺在被窝里,脸朝下趴在枕头上。

“我知道,他并不愿意去砖厂学技术。因为我安排他去,加上你们的关系,他是没有办法拒绝的。作为学徒工,他出力气却工资并不高。我认为,村里应该给他一个补助。”王金凤心灰意懒地说。

“他已经不干了。”

“即使不干了,我们村集体对他也该有所表示的。”

“钱从那儿来?”

“我预支的出差费上。……我们不该无动于衷,他去砖厂,是本着一种热爱村集体的高尚精神去的。四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吃食堂,住宿舍,干又脏又累的活……也是难为他了。”

“你说的严重了。”于爱军冷冷地说。受大友的挑唆,于爱军对于文的看法转变迅速。

“并不严重。我们应该这样理解问题。处理问题也应该做到有始有终。”

“你不要忘了,他是自己选择离开的。这种半路开小差的人,你不处罚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要是在军队上,这应该不应该算是‘逃兵’?”

“你这是不讲道理。”王金凤后背倚墙,双腿在被子里屈起来,两手隔着被子抱住两膝盖,眼睛看着对面墙壁,一脸沉思的样子。她脸上的表情很像窗帘上那个双腿顽皮地跪着的卡通女孩儿,不过女孩儿脸是仰起来的,身边有一束水仙花,头顶上还有闪闪的星星、翘着嘴角笑的月亮。“我认为我们不能责备于文,也没有理由责备于文。通过于文的外出打工,我发现一个问题。于福举在这儿的时候我还说起过。我说真想和你出去打工,一走了之。你看,我都有这种想法。”

“你这是气话。”

“不是的。”王金凤把脸靠在膝盖上,慢慢说话,似乎心事重重。“很早以前我就有一种想法,并为这个想法心生怨愤。我觉得在农村,我们的收入太低而付出太多。我不止一次想到出去打工,然后自己做买卖。我的思想一直徘徊在走与不走之间,很矛盾的。当心情好的时候,我不想出去;当心情烦躁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走出去。我生怕眼前这种生活是在浪费我的青春。时间过得很快,我怕这样稀里糊涂度过几个年头之后还是一事无成。到那时,我一定会后悔的。你可能要说,我们还可以出去打工,或者做买卖啊。但是有一句话说的好:时不我待。”说到这里,王金凤想到刘书记问自己的那个关于创业的问题。她心里一阵难过。“几个年头之后,我们不会变得老迈,关键是,我们还会有现在这份勇于创业的雄心吗?我们还可能平静地面对失败和挫折?我觉得,人的年纪越大顾虑就会越多,耐心减少,患得患失的反复心情反而增加。到那时,我们已经习惯于安守本分,高傲的理想会从我们的脑子里消失,我们会把创业叫做‘好高骛远’,叫做‘异想天开’,叫做‘不守本分’。我们把美好的希望寄托于下一代,自己却无知无识,只知道吃、喝、睡、工作……。我真怕那一天的到来,假如我没有了创业的雄心,没有了想依靠自己的努力而获得美好生活的信心,没有了纯真的遐想和期待,没有了高傲的理想,没有了让生命拥有崇高价值的向往与追求,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眼前的生活,常常使我陷入这样的矛盾和恐惧之中。我真怕,几个年头之后,我什么都失去了,只有后悔与无奈伴我左右。”

“我觉得,自从你被选上村长,你有了很大的变化。我真不知道你是原来就这样,还是做上村长以后才变成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于爱军腔调柔和地说道,“你不甘心寂寞,害怕平凡庸俗,你愿意表现自我,想要出人头地……”于爱军忽然停下说话,不知道是大脑里用于形容妻子这方面想法的词语用完,还是另有所思。

王金凤歪着头看一眼于爱军,于爱军也正努力歪过头来看她。她觉得丈夫脸上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

“其实,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就有过出人头地的梦想,不过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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