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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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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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兰便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弟媳你好好休息。你还认得我吗?”龙兰看着微闭双眼的小宛又说道:“我是山东的一枝梅龙兰呀!”这时,小宛缓慢地睁开两眼,面露微笑看着严戒,嘴唇微翕着像要说话,刘嫂赶紧把头凑到她的嘴边,问:“妹妹,你想说什么?”

小宛的嘴唇不停地张翕着,声音如蚊蚁。刘嫂盘起的发髻盖住了小宛的整个脸,她只断断续续听到小宛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空洞。“姐,我不行了……帮我谢过二哥……唉,冒郎……。”

看到这种情景,龙兰知道小宛的时日不多了,不由心急起来。船大约是在午后不久到了离如皋不远的柳桥。龙兰吩咐稍公把船赶紧向前开去,让他们在南门外的码头找个安静些的地方停下等他回来,并嘱咐刘嫂好生照看小宛,便如飞似地往如皋冒府而去,意在叫冒辟疆赶快前来和小宛见上最后一面。

刘嫂满面泪水地呼唤着小宛,小宛一动不动地躺着。苍白的脸安祥而宁静。船上的人这时已经差不多认为小宛已死去了。

其实小宛并没有死去,她清楚自己还活着。她听见刘嫂的哭喊声,真想回应她,可是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张不开口,连睁一下眼睛都吃力。小宛只是感到很累,想好好睡上一觉,她也不想再回答她们的呼喊了。

她感到自己躺在一片树叶铺着的木筏上,身下的木筏晃动着向黑暗滑去。思绪正在减退,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在萎缩,她突然觉得自己想抓住某种正要逝去的东西。这时,她想起了那些遥远的夜晚,那些侍候冒郎的日子。

白天,她在门前绣花,屋后纺布。干完了一天的琐事,就等待晚上的细活。那细活被她这个心明如洗的女人揽在封闭的世界里仔细梳洗,一遍遍憧憬,一遍遍陶醉。夜晚,冒郎扔下书打着数不尽的哈欠上床来,他不习惯枕在绣花枕上睡眠,他的头低垂着,寻找小宛裸露的大腿,然后枕在上面。他闭眼不动,像被人带进遥远的境界。小宛在上床之前把手洗了好多遍,也擦了冒郎喜欢的脂粉,先轻轻地在冒郎的太阳穴上揉一会儿,然后把一个雕花精巧的小木盒打开,取出一枚银色的耳勺,开始给冒郎挖耳朵。冒郎一动不动,小宛也掏得极其精细温柔。掏出的脏物颤颤地放在一张羊皮纸上,掏完,冒郎睁开一只眼睛看一看羊皮纸上的脏物,然后舒服地呻吟一声,翻个身子把另一只耳朵转向小宛。待小宛掏完他的两只耳朵,把银耳勺轻轻擦净,放进雕花小盒里时,冒郎在睡眠中流出的一线口水已淌在小宛的腿上了。小宛一直坐着不动,只伸长脖子吹熄了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感觉冒郎呼出的热气扑在自己的腿上。

她开始昏昏欲睡。脸上挂着安祥的微笑。

刘嫂正用一块丝帕擦着脸上的泪珠,突然,她瞪着红肿的眼睛,看见小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惊呼道:“小宛,你没死?”

小宛在沉沉的睡意中,似乎看到了一片透明的白指甲,在黄澄澄的阳光中晶莹剔透。这片白指甲老是在她的眼前晃动。

她想不起这是谁的指甲。

小宛的思维已进入了更深的昏迷程度,但她看起来似乎很安静,她的呼吸有些沉重。就连刘嫂走进船舱时也听到了,刘嫂以为董小宛有所好转,而且还能睡着,她感到宽慰并端着一盆脏衣服走出了船舱。

董小宛醒过来的时候,又看见了那片白指甲在眼前晃动。

她仔细盯着眼前,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西斜的阳光通过窗户的布帘子像筛子一样洒落在她的头上。阳光是黄澄澄的,细微的粉尘在那些黄色的光柱中不停地旋转。她想起了那片指甲,想起了那片白指甲是谁的。

董小宛在弥留之际,想起了冒辟疆的白指甲。那片白指甲在她的心中存活了那么久,要记忆起它是容易的。董小宛曾对柳如是和李香君讲过,她的冒郎有着怎样一双白手,小拇指上长着一片漂亮的透明指甲。

在董小宛的记忆中,平时,她并不注意冒辟疆的脸,总愿意盯着他的双手。冒辟疆的手非常白净,看起来觉得有些苍白,也像是被脂粉涂过似的。尤其冒辟疆的左手小拇指,竟然与无名指差不多长,还长着一片透明的修剪的很好看的白指甲,那指甲不是用剪刀修理出来的。董小宛曾多次看见冒辟疆读书或在考虑什么时,就把小指甲送入唇边,用同样漂亮整齐的牙齿沿着指甲的边缘咬动不停。在夜晚上床时,冒辟疆会用他的右手从容地摸遍她的全身。她能感到冒辟疆那片透明指甲有时刺痛了她的肌肤。冒辟疆很有经验,能够让一个女人在平常的时候得到愉快。

要寻找记忆中那些值得留存的往事,对于眼前的董小宛似乎要求太高了,它们就像阳光中漂浮不定的粉尘,怎么也留不住。要不是那片不停晃动的白指甲,勾起她早已沉睡的记忆,她差不多以为自己已在阴府里等候阎罗的询问呢。

那个灯火阑珊的夜晚。董小宛和冒辟疆绕过人群,躲开了纸醉金迷的晚宴,从李大娘家跑出来。穿过中间的庭院时,看见一个人影躺在一棵梅树下面,是吴次尾醉如烂泥地在那里朗诵南宋抗金英雄辛弃疾的《京口北古亭·怀古》。

冒辟疆朝吴次尾喊了几声。吴次尾没有理他,董小宛说道:“是不是把他扶进屋去,担心着了凉。”

冒辟疆左手牵着董小宛,走过去用右手拉了几下吴次尾,吴次尾仍然不理他,还是泪流满面地躺着朗诵。冒辟疆停下来对董小宛说:“我们还是走吧,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自从清军入关以来,他就开始喝得烂醉,喝醉后就哭,劝他也没用。我们还是走吧。”

冒辟疆牵着董小宛走出大门时,还能听见吴次尾变了调的哭腔“………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一到家,冒辟疆就往卧房里去,董小宛本打算给冒辟疆做碗蛋汤,看见冒辟疆往楼上走也就跟了去。

冒辟疆坐在床边,把小宛拉过来揽在怀中,然后让她把鞋脱了,在自己身旁坐下。那天小宛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冲动,她很麻利地上了床,还未坐稳,冒辟疆那只漂亮的白手就势如破竹般伸进她的内衣里,董小宛感到那只手像只小猫的爪子在胸前戏耍,她想阻止,却立即回到了曾经熟悉的沉迷中去了。

“你轻点!”董小宛感到了冒辟疆透明的指甲又划疼了自己的前胸,如同小猫的牙齿咬了她一下。

“我要娶你!家严同意我娶你了。你知道么?”冒辟疆闭上眼睛说,嘴角的翕动像在梦中呓语。

董小宛盯着冒辟疆秀气的脸,喃喃地说:“这可是大事!”

董小宛把衣服扣子全抖开了,露出那片雪白的世界。最后,冒辟疆睡着了。董小宛低头看,在自己胸前的白色的肌肤上,有一道被冒辟疆的指甲划出的红色小河,欢腾地流向腹地去了。

“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片透明的白指甲。”董小宛自言自语地道。

第二十四章 深宫孤魂

关于董小宛的生世有许多传说。清朝文人张潮辑所编《虞初新志》卷三中,所收集的明末清初的文言短篇小说,记载了冒辟疆和董小宛的生活故事。张潮辑本人曾与冒辟疆、孔尚任、陈维崧这些清初文人有过一些交往。

《虞初新志》中,收集了明末清初才子张明弼的《冒姬董小宛传》。张明弼,字公亮,号琴牧子,和冒辟疆私交甚笃。

他在《冒姬董小宛传》中,叙述了董小宛与冒辟疆悲欢离合的一生,小说写得很有激情。

对于董小宛的死,《冒姬董小宛传》中有些语焉不祥,没有明确记载董小宛的死。书中只是说,董小宛嫁给如皋名士冒辟疆为侍姬后,就和冒辟疆在金陵的艳月楼居住禅宗佛学化。主要著作有《存在与时间》、《形而上学是什,收集古玩字画。整日与冒辟疆读书画画,弹琴下棋,品赏茗香,清兵南下时,辗转流离了九年。卒于顺治八年,死时二十七岁。

董小宛临死时,是被一艘小船运回如皋的。

顺治八年二月。冬天的寒意迟迟不离去,头晚的大雪压断了河边的许多树枝,光秃秃的原野模糊了原有的轮廓。船是临近傍晚抵达如皋城南门外的。这个傍晚和以往的天气一样,看不到一些吉祥的云彩。

刘嫂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她感到思维已经麻木了,她希望龙兰已赶到了冒府并通知了冒辟疆。刘嫂知道,如果冒辟疆来迟了的话,恐怕见不到董小宛了。她认为权者的意志。主权者利用成员的堕性而拥有不可超越的权力。,不到天黑,董小宛就会死去。

山东一枝梅龙兰,不仅是个武林好手,而且脚下的功夫也甚了得。他从船头飞身上岸后,就行走如飞地赶往集贤里,通知冒辟疆。

龙兰一路不停地来到冒府。碰到冒府管家冒全,冒全告诉龙兰,公子正在水绘园养息,他便疾走如风地赶往水绘园。

茗烟正拿着个扁形灯笼在门边转,看见龙兰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茗烟笑着迎了上去:“大师!我家公子正在一默斋呢,我领你前去。”

“好。”龙兰点头道,就跟茗烟去了一默斋。

冒辟疆正昏昏欲睡地躺在铺着狗皮的楠竹躺椅上,旁边生着一盆木炭火,炭火燃得很旺,把昏暗的屋子照得通亮。

冒辟疆听见说话,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睛朝外面一看,看见黄昏中龙兰汗流满面地跟着茗烟朝一默斋走来。冒辟疆一跳就站了起来。

龙兰进屋后,冒辟疆上前抓住龙兰的双手,忙问:“二哥,小宛她好么?”

龙兰点点头:“兄弟,小宛她回来了!船已差不多到了如皋南门外,你快叫人预备轿子去接她。”龙兰看着冒辟疆激动万分的样子说:“她受伤了。”

“受伤了!重么?”

“重!”龙兰有些烦躁地说:“你还是先赶去吧。”

冒辟疆心烦意乱地不停走动。龙兰走出去叫茗烟,吩咐他快去禀告冒辟疆的父母。这时冒全也赶来了,龙兰就吩咐冒全找几个人,抬一顶软轿赶往南门外的码头上。

龙兰吩咐完后,走进屋里看见冒辟疆时,吃了一惊。

他看见冒辟疆泪流满面。龙兰不知道冒辟疆的精神是否受到了刺激,他想,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就走过去一把抓住冒辟疆的手腕,他感到冒辟疆的手腕颤抖不止。

“贤弟,我们走吧!天色不早了。”

冒辟疆停止了走动,看着龙兰,迷茫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她回来了!小宛回来了。”

冒辟疆骑上马背时,突然精神陡长,把马骑得飞快,就连龙兰也被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不一会儿工夫,冒辟疆的马就跑到了南门外的码头上。他一上船就奔往船舱。刘嫂刚来得及喊声:“小宛妹妹,冒郎来了!”就见冒辟疆扑倒在董小宛的身边。

这时,昏迷不醒的董小宛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那些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空洞。她费力地收回散乱的思绪。最后确信那些声音是由呼喊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董小宛不由精神一振,感觉到这些声音久远而熟悉。她努力睁开了双眼,看着消瘦的冒辟疆,把头朝他微微地点着。苍白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龙兰赶到船上看见这种情形,就拉了拉冒辟疆说道:“贤弟,这不是悲伤的时候,救人要紧,赶紧把小宛抬回家去,找个郎中来救治。”

冒辟疆哪里听得进龙兰的劝告,他悲怆地伏在董小宛身上哭喊着,身体不停地颤抖,两腔热泪扑簌簌地滴落在董小宛的脸上。

突然,董小宛挣扎着,张了张发青的嘴唇,朝着冒辟疆断断续续地说道:“……冒郎呀,我终于见到你了,……你要保重身体,有话你就问刘嫂吧,我对得起冒家……我,我,我怕是不行了。”

她像是要抬起手来,可最终没能如愿,两眼就看着龙兰,断断续续地说道:“谢谢二哥了。”

董小宛头一偏,两眼闭了下来,气息短促,胸前不停地上下起伏,头在枕上微微地晃动两下,就不动了。惨白的脸上,凝固的两行泪水,看起来像冰凌一样。

管家冒全泪流满面地站在一旁。几个仆人点着松油火把,立在船舱门口,刘嫂正呼天抢地哭喊着,声音嘶哑,在寒冷的夜晚听起来凄惨之极,站在靠船尾的那个拿着火把的仆人,被寒冷的河风吹得不停地颤抖,火把倾斜到一边,溶解了的松油就滴落下来,像短线的珠子。

龙兰推开一个拿火把的仆人,走上前把冒辟疆一把抱到外面的草席上。吩咐书童茗烟用白酒赶快灌醒冒辟疆。他又转过身看着冒全问道:“管家,现在人已死了,大家要节哀。首要问题是在何处殡殓呢?”

冒全是个很能干的管家,见过不少世面。马上打起精神说道:“原打算把如夫人抬到府里去救治,不想她已在外边过世了,就不能再抬进府里去了。”冒全把护耳皮帽弹了一下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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