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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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的女性-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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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我的梦想、我的幸福。人生的现实的压迫,已经将你们压得粉碎,不容我再留连了!就连这地方也不容我久住了!”

在灯下,对着自己住了许久的屋子,想到也许再过几天就要走了,秦枫谷不觉变得感伤起来,这样的独语着。

一二○、消除祸根

带着胜利的笑容,罗雪茵在灯下坐了下来,想将最近几天的事情,写封信给家里报告。

她的父亲早去世了,只有一个母亲;哥哥也早结了婚,弟弟还在省立中学读书。家道是可温饱的,所以她一人在上海,不仅经济来源不成问题,而且就是行动也不大有人过问。家里对于她的婚姻大事,早给她整个的自由,只要她本人同意,家里是根本没有意见的。

这几天的心里,她可说高兴极了。在朱娴和秦枫谷的事情没有发生问题的时候,她几乎自认到了败北的地位,但是突如其来的风波,不仅使秦枫谷对于朱娴绝望了,而且更实现了她的希望,这真太使她高兴了。一个人独自坐着的时候,她有时也会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她要感激张晞天的。不是他的努力,她的事决不会这样快的实现。现在因了秦枫谷的最知己的朋友这样的撮合,又恰巧有要到杭州去的机会,她觉得最后的胜利无论如何是自己的了。

休说是陪他到杭州去,就是有更近一步的举动,她也不会拒绝的。她觉得自己迟早是属于他的。现在应该在他不高兴的时候,竭力给他安慰,使他对自己的好感愈加巩固起来,待到一切都木已成舟,就是再有第二个朱娴出现,她也无所顾虑了。

是的,她明白秦枫谷对自己态度的突然转好,固然由于张晞天的从中劝说,但是朱娴所给他的刺激,也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她要他根本忘记这回事,所以那惟一的祸根,他给她画的那一张像,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放在眼前。她明知秦枫谷对自己不满的地方,就在自己不懂艺术,但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是宁可负一个不懂艺术的罪名,也不愿给敌人留一点根据地的。所以她当时提出的惟一条件,就是不要那张画放在眼前。她也知道秦枫谷很爱惜自己的作品,尤其这张画像,但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眼见什么事都快决定了,所以她在收到家里汇款的回信上便提到自己的事。她说她要和一位有名的姓秦的画家订婚了,她很爱他,他也很爱自己,相识也快两年了,所以一切都没有问题。她征求家里的同意,说自己的眼光不会错误,请家里放心决不会受人欺骗的。她又说订婚后或许一同到杭州去玩一趟。至于结婚的事,那要待他决定,也许就在明年春天吧。她说,其余的事,等到寒假回家时一切面谈罢。

在灯下回想着自己这一番理想实现的经过,她觉得有志者事竟成这句古语是不欺人的。她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完全是自己的诚恳和忍耐。想到不久之后她将要达到的更圆满的境地,她不觉一个人又微笑起来了。

她站起来在房里绕了一个圈子,在镜子里照了一会,想到有几个要好的同学,一向关心她和秦枫谷关系的,也该写几到信报告她们,于是便又坐了下来。

一二一、婚礼

这天上午,秦枫谷倚在窗前,还在追怀着自己住到这里以来的生活的时候,张晞天已经从后面来了。他本是约好今天下午在会里等枫谷的,现在突然自己又来了,枫谷知道一定又有了一点什么事情。

“怎样,你怎么自己又跑了来?”

秦枫谷回过脸来问。

“我有点事情要告诉你。”

张晞天回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

秦枫谷接过来一看,是朱彦儒的,背面写着:

“晞天先生,有事特来拜访,未遇怅甚。明日上午乞赐一电话,鄙人当在旅舍恭候台驾也。”

秦枫谷抬起脸来问:

“你打过电话吗?什么事?他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昨天下午来的。”张晞天回答,“我刚才到一品香去过了。我本来预备等你下午来的,后来想想横竖没有事情,便自己来了。”

“什么事?”

“什么事?”张晞天一笑,眼望着墙上的朱娴的画像问,“阿秦,我先问你,如果有人要买这幅画,你肯卖吗?”

秦枫谷摇摇头:

“我不卖。怎样,谁要买这幅画?”

张晞天却仍继续着问:

“你既然不卖,我再问你,如果有人要你送她。你肯吗?”

秦枫谷的脸色一沉,赶紧的问:

“老张,谁要送?到底怎样一回事?你赶快说!”

“你不要急,你听我说。”说着,张晞天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今天到一品香去,”他说,“朱先生和我商量,朱小姐希望看一看她的画像。他来问我,他想将这幅画借去几天,不知你能否答应,所以先来和我商量。你的意见怎样?”

“他没有说旁的什么吗?”

“朱小姐大概在十一月初要结婚了。这是她对他父亲的要求,所以他不能拒绝,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向你开口,所以先来问我,你预备怎样?”

“真的马上要结婚吗?”

秦枫谷好像不信任的问。

“大概不致说谎罢?你借给她吗?”

秦枫谷的头低了下去,他想了一刻,才抬起头来回答:

“晞天,我也要问你,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怎样做?”

“我不敢回答。”张晞天说。

“你说,你说!”

“我说吗?”张晞天眼望着墙上的画回答,“她也快结婚了,这原是她的画像,而小罗昨天那样的说。依我的意见,你不如送给她,牺牲到底罢。”

秦枫谷不回答,眼望着那张画出神。

一二二、最后的挣扎

挂在墙上的朱娴的画像,始终用着一种纯洁的天真的笑容对着他,捧着百合花似乎仍在散播着当日的香气。秦枫谷回想到那时的情形,今日竟到了这样的境地,现实真将他压迫得太厉害了。

他沉默不语,只是对了墙上的画出神,并不回答张晞天的话。

“怎样,你的意见怎样?你不愿和这张画分手吗?”

“并不是我不愿分手。”秦枫谷回答,他的语声几乎带着眼泪了,“晞天,你想,当时我画这张画的心情怎样,现在怎样?叫我怎样忍受得下呢?命运真是太残酷了!”

秦枫谷这种情形,张晞天看了心中真是不忍。他知道现在只有用理智来说服他,抑止他将要爆发的感情。他走过去,从后面拍着秦枫谷的肩膀说:

“枫谷,勇敢一点。不要迷恋过去,将目光放在将来的幸福上罢!你既然肯为她的家庭放弃她,你现在就该彻底一点,牺牲到底罢。你的画原来是为她画的,正是她帮助了你的成功;你现在送给她,她会永远的感激你,永远不忘记你的这种举动。而且从这举动上,旁人也要感激你,称赞你伟大的人格。一位伟大的艺术家正应该这样将他的儿女私情用艺术来醇化,让它升华成精神上的记忆。况且,小罗既然说过那样的话,你也该乘这机会这样做,否则你既然预备和她做一个永久的伴侣,而将这张画放在眼前,未免太对不起她了。”

“你为什么专门为她说话呢?难道是你有意请他们向我要这张画的吗?”

秦枫谷突然回身过来问。

张晞天吃了一惊,他知道秦枫谷是伤心透了,便连忙握住他的手说:

“枫谷,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也许有些地方过于热心,但是你若因此怀疑我,那么,我请你原谅,恕我什么都不便开口了!”

他的语声带着十二分的严峻。

秦枫谷抬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朋友,好久不开口,突然跺着脚说:

“你为什么不帮我呢?你为什么只是劝我为旁人牺牲呢!”

张晞天不觉笑了起来。他一瞬间又敛起了笑容,低声的说:

“枫谷,不要孩子气。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这样看重你的前程。你听我的话,我决不使你上当。”

“真的将这幅画再送掉吗?”

他抬起头来问。

“当然,”张晞天回答,“你想,她既然要看一看这幅画,足见她对这张画的爱好。你是爱她的,你将这张画送给她,你想,她对于你将如何的感谢?”

“那么,我真的只好连一张画也不能保留吗?”

秦枫谷在作最后的挣扎了。

“枫谷,”张晞天又用了和蔼的声音说,“一个伟大的艺人是应该始终寂寞的。你勇敢一点。”

一二三、自暴自弃

不用说,关于这张画的处置问题,最后终于是秦枫谷被说服了。他只得舍弃这一张画,送给朱娴,送给这位“永久的女性”。

“那么,我先走了。我先到朱老先生那里去一趟,说明你预备将这幅画送给他们,问他什么时候有便由他自己来拿;或是我们送去。我在会里等你,我们下午再见罢。”

“好的,下午再见。”

秦枫谷的心情,真是什么都不愿多说了。

张晞天走后,他一个人站在房里,老是对着墙上的这幅画出神,他觉得自己真正的将要达到最彻底的觉悟境地了。

也许是艺术家的本性的原故,在他目前的心里,他对于朱娴的放弃倒有忍受的勇气,而对于这一张画,他觉得和它分别,简直是丧失了自己生命中最精华的部分。他默想着,为了这幅画,他经过了多少时间的追寻,耗了多少心血的努力,结果却使自己陷进了更深的一重苦闷。

当初,对于这幅画,他不仅希望从这上面实现自己艺术的理想,而且更幻想着幸福的花,但是现在呢?他走上了一切艺术家始终被注定的命运。他沉到寂寞的悲剧中了。

他不能从人生中获得安慰,他只能将自己的苦痛作为自己的安慰。

这样,一个人站在房里,对着墙上的画,他几乎从画中人的目光中读出了自己的命运、自己悲剧的命运。

“怎样,你一个人在呆想些什么?”

在他的出神中,突然听见这声音,他不觉吃了一惊。这是罗雪茵的声音,他连忙回过头去,罗雪茵已经跨进房里来了。

他重新跌入现实的痛苦里。咬着牙齿,他勉强装着笑容回答:

“没有什么,我一个人在想预备怎样搬家而已。”

也许是罗雪茵真的不曾看出他在做些什么,也许是她故意装作不知道,她走到秦枫谷的面前,偏着头很娇媚的笑着问:

“准备好了吗?决定到杭州去吗?”

“当然,等后天展览会举行了闭幕礼,就可以动身了。”

其实,他心里却在抵抗的说,一切都是命运注定的,都是命运安排的,我有什么决定的权力呢?

“枫谷,我有两句话和你商量,你看怎样?”

罗雪茵发挥着昨夜所想定的主张。

“什么话?”

秦枫谷竭力用着和蔼的声音问。

“你不是说后天在展览会的闭幕礼上,宣布我们定婚吗?我昨晚已经写信告诉家里。我想多少该有点仪式。我想我们去买两只戒指交换一下罢,你看怎样?如果你手边没有多钱,我这里有,你看怎样?”

说着,她将手提袋打开来了。

“不用不用,”秦枫谷连忙摇着头说,“我还有钱。也好,我们今天就去买罢。”

他的心里完全存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意见,他要任随他的命运摆布,看自己要陷入一种怎样的地步。

一二四、谢谢你

车子在一品香门口停下的时候,秦枫谷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勇气走下车了,他回过头望望同坐的张晞天,张晞天催促的说:

“到了,他也许等了好久。”

说着,他将座下的那张画像授给秦枫谷。秦枫谷默然接了过去,觉得沉重得几乎双手拿不起。

这里面不仅包涵着一个人的灵魂,而且还包涵着一个人的悲哀。

他昨天下午听从着罗雪茵的意见,用她的钱花了四十元在华璋买了一对订婚戒,又说定了请张晞天做介绍人。送她回去之后,自己便一人到展览会来,听取张晞天去后的结果。

“阿秦,朱老先生听见了我的话,听说你决定将这张画送给他女儿,他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来了。他只是接连的说:真是难得,真是少见!”

只有秦枫谷才了解这几句话里面,自己所付的代价是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在吗?”

秦枫谷又问。

“是的,他说明天下午恭候你的大驾。”

晚上回去,秦枫谷几乎一夜又没有睡。

他像一个送殡的人一样,对着墙上的朱娴的画像,目不转睛的几乎望了一整夜。

第二天下午,张晞天如约来陪他送画去的时候,他知道这张画离开了这间房子,永远不会有回来的一天,他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了。

“阿秦,勇敢一点,不要像女孩子一样的感伤!”

张晞天竭力这样的鼓励他。

“该不会有旁人在这里吧?”

走上一品香的楼梯的时候,秦枫谷这样向张晞天说。

“他说一个人等待我们的。”

张晞天回答。

秦枫谷的意思,是不愿和刘敬斋会面,却不料敲开房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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