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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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的女性-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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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人,有时连友谊也不容易获得的。”

听了这话,朱娴抬头向他望了一眼,随即又望了别处说:

“这样说来,我们的身世很相同,倒是两个同样可怜的人了。”

“那么,应该同病相怜了。”枫谷突然又笑了起来,“我们应该是朋友了。”

说了,抬起眼睛看朱娴的脸。

朱娴突然将脸转了过去,用着带笑的声音回答:

“难道我们此刻还不是朋友吗?”

秦枫谷的脸上更显出了笑容。听了她的回答,他像是记起了什么似地,突然走过去拿起了调色板。

四一、信任问题

经过了四天的努力,朱娴的一幅画像,除了细部的描写外,全体差不多完成了。对着逐渐完成起来的画面,秦枫谷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他最初很胆怯,怕自己过于细心,得不到期望中的效果,后来又因为自己心里不安定,更怕画坏了。但是竭力镇定自己的结果,四天的努力总使自己感到了相当的满意。就是从朱娴的口中,他知道她对这幅画也很高兴,觉得在女性的虚荣上她很满足,同时他也不曾降低了艺术上的水准来求像真。

整个画面的色调是冷的。沉静的天蓝褐色和柠檬黄布满了全画,只有面部的愉快的肉色,发挥着它的温暖性,与全画的冷静的调子对照,在娇艳之中带着庄严,使人感到深深的渗入画中的画家的严肃和热情。

是一个可爱的青春少女的画像,但是同时又带着女性神圣的尊严,使人唤起一种宗教上的虔敬和景慕。

虽然尚未全部完成,但是立在自己的作品之前,秦枫谷觉得自己的理想总算实现一部分了。由于对于自己艺术的满足,他对朱娴更深切的感激了。

“娴小姐,画好了之后,我该用什么来表示我的感谢呢?”

“我不是早已说过了吗?”朱娴靠在沙发上笑着回答。

“是说将把这幅画送给你吗?”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的。”

“并不是舍不得这幅画。”秦枫谷说,用手巾擦着洗净了的画笔,“能送给你,我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不过我们不是时常有机会可以见面的,也许画好了之后,便要大家永不见面了,所以我想留这幅画作个纪念,纪念这短短的几天的友谊。”

“你怎么知道以后不会见面了呢?”朱娴问。

秦枫谷冷冷一笑,说:“小姐府上的住址到今天还未蒙见告,叫我以后到哪里去拜访呢?”说了,两只眼睛定定的望着她。

朱娴将头低了下去,叹了一口气说:

“我不希望有人到我家里去,实在是我的苦衷。但是我请你不要误会,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我以后不是依旧可以来拜访你吗?”

“万一你不来,我难道再到霞飞花店门口去等你不成?”秦枫谷说,他简直有点孩子气了。

“这一点信任是该有的。”朱娴说。

“既然说有信任,那么,何以见得我是没有信任的人呢?你将住址告诉了我,叫我不要来找你,难道我一定来吗?一定会不守信吗?”

这几句话难得朱娴无口可开,她只好仰起脸来向他摇摇头,微微的笑着。

四二、友谊

朱娴虽然知道这样将住址瞒了不告诉秦枫谷,难免使他不高兴,但是因了自己的环境关系,实在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所以她只好说:

“我们既然说得上是朋友,那么,即使画像画好了,我也可以时常到这里来玩,不知道地址,不是并不得事吗?”

“如果你不来了呢?”秦枫谷问。

“那是不会有的事。”她很爽直的回答,“万一我有事不能来了,好在你的住址我是知道的,那时我自然会写信给你,将我的通信处告诉你,我们大家可以通信。好吗,你说这样好吗?我们俩人就在这条件之下妥协罢,不必再提这件事罢。”

她的话,于恳切之中:几乎带着一点请求的口气。

虽然秦枫谷依然不曾知道她的住址,但是这几句话使他心上感到了一种满足。他觉得从这几句谈话上,可以证明朱娴和他自己一样,对他很有好感,几日的相识,无形中已有相当的友谊存在了。她已再三向他保证她以后会时常来的,那么,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就在这样条件之下,他们两人结束了这个问题。

在开始的时候,秦枫谷对于自己的这幅画像有着一种心理上的矛盾。他一面希望能早日画好,自己的理想早日实现。但这是属于艺术上的热望,同时画了两天之后,艺术上的热望已获得相当的满足之后,他对于这幅画像又留恋起来,像珍惜这种遭遇似的,希望能愈延长时间愈好,惟恐一旦完成之后,她便要无可挽留的从他面前消失了。他虽然有了一幅画像,但仅仅这种艺术上的安慰已经不能使他满足了。

自从听了朱娴的话之后,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也感到了两人之间已经有友谊存在,他便好像获得了一种保证一般,不必顾虑其他的事了,便放心大胆的去作画。

百合花是早已画好了,背景也差不多好了,只有面部的细部还有一两天的工程,他预算明天画一天,后天再仔细修改一遍,大功便可以告成了。从目前的情形看去,他知道这是一幅自己许久不曾有过的得意之作。

“再画一两天便可以好了,到那时,我要举行一次盛大的庆功宴!”想到全画完成后的情形,秦枫谷这时真高兴得忘形了。

“那么,对于我呢?”朱娴冷冷的问。

“你吗?到那时我要恭敬的将你介绍给我的每一个朋友,表示我对于你的感谢。”他高兴的这样回答,突然走过去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四三、心的斗争

对于秦枫谷这种热烈的举动,朱娴感到自己很难统制自己的感情,她只好说:

“谢谢你的好意,我一定也要来恭贺,不过,我是很怕见许多陌生人的。”

说着,带了微笑,轻轻的摆开了被他握着的手。

她和她的未婚夫刘敬斋的订婚,可说完全是为了家庭而牺牲。刘家是有名的银行家,是她后母的表亲,她父亲因了标金投机失败的原故,亏折了两万多块钱,由妻子的斡旋,才在刘敬斋的父亲任着经理的兴国商业储蓄银行里透支了这笔垫款。刘敬斋自己是任着贷款部主任,对于这次借款当然尽了不少的力,而他尽力的目的便在朱娴的身上。这件事情成功后便由继母开口,向她父亲提出,说刘敬斋很中意朱娴,不妨给她介绍,促成这门亲事。父亲心里是明白的,但觉得实际上也并无什么不合的地方,好在他知道女儿目前并无情人,而且这样的对手,即使没有借款的关系,也是不妨接受的,于是便向女儿征求着同意。女儿更明白父亲的心理,更明白这件事情的来由,于是在英雄主义的幻想之下,便很爽快的答应了。

从社会上的地位和学识人品上说,刘敬斋原是一位很理想的夫婿,若是没有上述的那种关系,而是很自然的由旁人来撮合,朱娴决不致有什么不满,如果是她自己同意的话。但现在可不同,虽然也是经过了自己的同意,虽然刘敬斋也表示的确是爱她,但因了那一点金钱关系,终觉得自己是被卖了,是被牺牲了。不过是自己答应的,自己又知道父亲的环境,于是这一切只好深深的埋藏在自己的心底。

平静的时候,她还可以用理智来统制自己的感情,但是自与秦枫谷认识以来,虽然时间很短,可是一个是不满于自己环境的少女,一个是多年被旁人追逐着而自己精神上始终感到空虚的青年,在一种传奇式的遭遇,艺术空气中,虽然两人都很郑重自己的感情而力持镇静,但有时却也无法统制了。

朱娴虽然很冷静的避开了被秦枫谷握着的手,但在那一瞬间她已经看出了流露在秦枫谷眼中的她所不敢看的东西。她想到自己的环境、自己的遭遇,觉得自己是已经失去了被人爱和爱人资格的人,不该再使自己和旁人陷在罗网中,应该早点设法避免。她懊悔不该向秦枫谷隐瞒自己的环境,应该向他说明。但是,怎样向他说明呢,用怎样的方式向他解释呢?

同时一颗被动摇了的心,更向着相反的方向在和她抵抗着,争斗着。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向她质问:

——为什么要为家庭牺牲自己的幸福呢?为什么将自已被旁人当作条约的交换品呢?不能反抗吗?不能为自己的幸福争斗吗?

四四、“永久的女性”

在一种极亢奋的心情下,秦枫谷画好了他的画像的最后一笔,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将还润湿的画靠在墙角落里的画架上,自己退后几步,斜着头望了一会,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朱娴也走了过来,他赶过去和她握着手:

“我应当感谢你!没有你,哪里有今天这幅作品哩?”

“那么,我更应当为你道贺了。”

她的被握着的手,也起了热烈的反应。

真的,这幅画果然不出奉枫谷自己的预料,是他难得的一幅满意的作品。无论在构图,色彩和笔触方面,都显得是精神饱满的力作。构图是单纯而严正,色彩在冷静中带着艳丽,但是却不流于奢华。画面上充满了女性的美丽和严肃,使人见了有一种高贵超越的感觉,像是在读一首古典诗人的抒情诗。

对着放在墙角落里的画,秦枫谷真说不出他自己心里高兴的程度。在梦里追寻了多年的境地,多年的理想,如今竟真正的实现了。放在眼前的已经不是一个艺术上的幻象,而是一幅真正的画,一幅全然代表了自己理想的画像。

站在一旁的便是这幅画像的主人公,世上有这样美满的遭遇吗?对着站在一旁的未娴,他说:

“你知道吗?这幅画的题名是什么?”

“我知道的,”朱娴说,“C女士的肖像。”

“不是的,决不是这样的平凡,你也不是这样的一个平凡女性。我要题作:‘永久的女性’,表示我对于这样一位理想女性的敬仰,你说好吗?”

“好是好的,”朱娴说,“不过我配不上罢了。我如果够得上这样的理想,我早已该成仙人了。”

“不要讽刺了,只是我画得不好,有损你的漂亮罢了。说到成仙,成仙的倒是我,此刻即使有人用成仙来和我交换这幅画像,我也不愿的。我宁可挟了这幅画入地狱,也不愿失了这幅画进天堂。”

他的这种兴奋的态度,真使朱娴觉得好像在读小说一样。

“真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又说,“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知道我在画这幅画,更不知道我认识你。我明天要请他们来,使他们惊异一下,看一看我最近的杰作!”

说了,他不待朱娴回答,就接着又说:

“你明天下午一定来,不要推托!你已经答应了的,我们是朋友,我以朋友的资格请你来,你无论如何要来!”

 第四节

四五、惊异的事

平素不大有人来的秦枫谷的家里,这一天,从上午就热闹了起来。

他在昨天晚上就打了电话给张晞天,托他转邀,将社里的几个朋友都邀到江湾来玩,来吃晚饭:

“我有一件惊异的事发表,你叫大家都来,我请客。当然,最好大家自己也带一点东西,不要空手来。”

“什么惊异的事?你告诉我。”

“不告诉你,来了自会知道。”

“你说,不说我不来,我也叫大家不来。”

“来了再发表不好吗?”

“不行,一定要先讲出来!”

没有办法,他守不住这个秘密,他的高兴也使自己不能忍耐这个秘密。他只得在电话里告诉张晞天,他许久想画的那幅画像,已经画好了,他明天想庆祝一下,给他画像的那位小姐本人也参加,他要大家来批评一下,热闹一下。

这确是一个惊异,确是一件使谁听了都觉得惊异的事。秦枫谷理想中的那幅画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东寻西找,始终没有满意的模特儿可以动笔,上星期还在谈论这事,怎么几日不见居然已经画好了?怎样画的,谁是他的模特儿?张晞天几乎不信任这回事,不信任秦枫谷的话。他问:

“阿秦,你不要骗人,不要开玩笑!”

“真的,我决不开玩笑。”他笑着回答。

“你要晓得,如果没有这回事,我们来了不放过你的。”

“决不骗你们,”秦枫谷严肃的说,“你们明天来好了,大家一齐来。”

“谁是模特儿呢?”张晞天又问。

“明天再告诉你,你们来了自会知道。”

“好的,那么,我去邀他们明天来好了。不过如果没有这回事,你体要想逃得过。”

他们大家开玩笑捉弄人是常事,所以张晞天始终是将信将疑。

秦枫谷兴奋的回到家里,带了一瓶白兰地和两瓶葡萄酒,又到附近包饭的菜馆里定了几块钱的莱,预备明天狂欢一下。

他夜里几乎没有睡觉。在灯下对着新画好的画,兴奋得月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差不多做遍了所有的梦,什么都想遍了。

兴奋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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