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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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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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归末章,遂使汉之贾谊将楚屈原同列,鲁之曹沫与燕荆轲并编。此其所以为短

也。

考兹胜负,互有得失。而晋世干宝著书,乃盛誉丘明而深抑子长,其义云:

能以三十卷之约,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遗也。寻其此说,可谓劲挺之词乎?

案:春秋时事,入于左氏所书者,盖三分得其一耳。丘明自知其略也,故为《国

语》以广之。然《国语》之外,尚多亡逸,安得言其括囊靡遗者哉?向使丘明世

为史官,皆仿《左传》也,至于前汉之严君平、郑子真,后汉之郭林宗、黄叔度,

晁错、董生之对策,刘向、谷永之上书,斯并德冠人伦,名驰海内,识洞幽显,

言穷军国。或以身隐位卑,不预朝政;或以文烦事博,难为次序。皆略而不书,

斯则可也。必情有所吝,不加刊削,则汉氏之志传百卷,并列于十二纪中,将恐

碎琐多芜,阑单失力者矣。

故班固知其若此,设纪传以区分,使其历然可观,纲纪有别。荀悦厌其迂阔,

又依左氏成书,翦裁班史,篇才三十,历代保之,有逾本传。然则班、荀二体,

角力争先,欲废其一,固亦难矣。后来作者,不出二途。故晋史有王、虞,而副

以《干纪》;《宋书》有徐、沈,而分为裴《略》。各有其美,并行于世。异夫

令升之言,唯守一家而已。

 内篇 载言第三

古者言为《尚书》,事为《春秋》,左右二史,分尸其职。盖桓、文作霸,

纠合同盟,春秋之时,事之大者也,而《尚书》缺纪。秦师败绩,缪公诫誓,

《尚书》之中,言之大者也,而《春秋》靡录。此则言、事有别,断可知矣。逮

左氏为书,不遵古法,言之与事,同在传中。然而言事相兼,烦省合理,故使读

者寻绎不倦,览讽忘疲。

至于《史》、《汉》则不然,凡所包举,务在恢博,文辞之记,繁富为多。

是以贾谊、晁错、董仲舒、东方朔等传,唯止录言,罕逢载事。夫方述一事,得

其纪纲,而隔以大篇,分其次序。遂令披阅之者,有所懵然。后史相承,不改其

辙,交错纷扰,古今是同。

案迁、固列君臣于纪传,统遗逸于表、志,虽篇名甚广而言无独录。愚谓凡

为史者,宜于表志之外,更立一书。若人主之制、册、诰、令,群臣之章、表、

移、檄,收之纪传,悉人书部,题为“制册”、“章表书”,以类区别。他皆放

此。亦犹志之有“礼乐志”、“刑法志”者也。又诗人之什,自成一家。故风、

雅、比、兴,非《三传》所取。自六义不作,文章生焉。若韦孟讽谏之诗,扬雄

出师之颂,马卿之书封禅,贾谊之论过秦,诸如此文,皆施纪传。窃谓宜从古诗

例,断入书中。亦犹《舜典》列《元首子之歌》,《夏书》包《五子之咏》者也。

夫能使史体如是,庶几《春秋》、《尚书》之道备矣。

昔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左丘明,其臣下委曲,仍为谱注。于时议者,莫

不宗之。故前史之所未安,后史之所宜革。是用敢同有识,爰立兹篇,庶世之作

者,睹其利害。如谓不然,请俟来哲。

 内篇 本纪第四

昔汲冢竹书是曰《纪年》,《吕氏春秋》肇立纪号。盖纪者,纲纪庶品,网

罗万物。考篇目之大者,其莫过于此乎?及司马迁之著《史记》也,又列天子行

事,以本纪名篇。后世因之,守而勿失。譬夫行夏时之正朔,服孔门之教义者,

虽地迁陵谷,时变质文,而此道常行,终莫之能易也。

然迁之以天子为本纪,诸侯为世家,斯诚谠矣。但区域既定,而疆理不分,

遂令后之学者罕详其义。案:姬自后稷至于西伯,嬴自伯翳至于庄襄,爵乃诸侯,

而名隶本纪。若以西伯、在襄以上,别作周、秦世家,持殷纣以对武王,拔秦始

以承周赧,使帝王传授,昭然有别,岂不善乎?必以西北以前,其事简约,别加

一目,不足成篇。则伯翳之至庄襄,其书先成一卷,而不共世家等列,辄与本纪

同编,此尤可怪也。项羽僣盗而死,未得成君,求之于古,则齐无知、卫州吁之

类也。安得讳其名字,呼之曰王者乎?春秋吴、楚僣拟,书如列国。假使羽窃帝

名,正可抑同群盗,况其名曰西楚,号止霸王者乎?霸王者,即当时诸侯。诸侯

而称本纪,求名责实,再三乖谬。

盖纪之为体,犹《春秋》之经,系日月以成岁时,书君上以显国统。曹武虽

曰人臣,实同王者,以未登帝位,国不建元。陈《志》权假汉年,编作《魏纪》,

犹两《汉书》首列秦、莽之正朔也。后来作者,宜准于斯。而陆机《晋书》,列

纪三祖,直序其事,竟不编年。年既不编,何纪之有?夫位终北面,一概人臣,

倘追加大号,止入传限,是以弘嗣《吴史》,不纪孙和,缅求故实,非无往例。

逮伯起之次《魏书》,乃编景穆于本纪,以戾园虚谥,间厕武、昭,欲使百世之

中,若为鱼贯。

又纪者,既以编年为主,唯叙天子一人。有大事可书者,则见之于年月,其

书事委曲,付之列传。此其义也。如近代述者,魏著作、李安平之徒,其撰《魏》、

《齐》二史,于诸帝篇,或杂载臣下,或兼言他事,巨细毕书,洪纤备录。全为

传体,有异纪文,迷而不悟,无乃太甚。世之读者,幸为详焉。

 内篇 世家第五

自有王者,便置诸侯,列以五等,疏为万国。当周之东迁,王室大坏,于是

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迄乎秦世,分为七雄。司马迁之记诸国也,其编次之体,与

本纪不殊。盖欲抑彼诸侯,异乎天子,故假以他称,名为世家。

案:世家之为义也,岂不以开国承家,世代相续?至如陈胜起自群盗,称王

六月而死,子孙不嗣,社稷靡闻,无世可传,无家可宅,而以世家为称,岂当然

乎?夫史之篇目,皆迁所创,岂以自我作故,而名实无准。

且诸侯、大夫,家国本别。三晋之与田氏,自未为君而前,齿列陪臣,屈身

藩后,而前后一统,俱归世家。使君臣相杂,升降失序,何以责季孙之八佾舞庭,

管氏之三归反坫?又列号东帝,抗衡西秦,地方千里,高视六国,而没其本号,

唯以田完制名,求之人情,孰谓其可?

当汉氏之有天下也,其诸侯与古不同。夫古者诸侯,皆即位建元,专制一国,

绵绵瓜瓞,卜世长久。至于汉代则不然。其宗子称王者,皆受制京邑,自同州郡;

异姓封侯者,必从宦天朝,不临方域。或传国唯止一身,或袭爵方经数世,虽名

班胙土,而礼异人君,必编世家,实同列传。而马迁强加别录,以类相从,虽得

画一之宜,讵识随时之义?

盖班《汉》知其若是,厘革前非。至如萧、曹茅土之封,荆、楚葭莩之属,

并一概称传,无复世家,事势当然,非矫枉也。自兹已降,年将四百。及魏有中

夏,而扬、益不宾,终亦受屈中朝,见称伪主。为史者必题之以纪,则上通帝王;

榜之以传,则下同臣妾。梁主敕撰《通史》,定为吴、蜀世家。持彼僣君,比诸

列国,去太去甚,其得折冲之规乎!次有子显《齐书》,北编《魏虏》;牛弘

《周史》,南记萧詧。考其传体,宜曰世家。但近古著书,通无此称。用使马迁

之目,湮没不行;班固之名,相传靡易者矣。

 内篇 列传第六

夫纪传之兴,肇于《史》、《汉》。盖纪者,编年也;传者,列事也。编年

者,历帝王之岁月,犹《春秋》之经;列事者,录人臣之行状,犹《春秋》之传。

《春秋》则传以解经,《史》、《汉》则传以释纪。寻兹例草创,始自子长,而

朴略犹存,区分未尽。如项王立传,而以本纪名,非惟羽僣之盗,不可同于天子;

且推其序事,皆作传言,求谓之纪,不可得也。或曰:“迁纪五帝、夏、殷,亦

皆列事而已。子曾不之怪,何独尤于《项纪》哉?”对曰:不然。夫五帝之与夏、

殷也,正朔相承,子孙递及,虽无年可著,纪亦何伤!如项羽者,事起秦余,身

终汉始,殊夏氏之后羿,似黄帝之蚩尤。譬诸闰位,容可列纪;方之骈拇,难以

成编。且夏、殷之纪,不引他事。夷、齐谏周,实当纣日,而析为列传,不入殷

篇。《项纪》则上下同载,君臣交杂,纪名传体,所以成嗤。

夫纪传之不同,犹诗赋之有别,而后来继作,亦多所未详。案范晔《汉书》

记后妃六宫,其实传也,而谓之为纪;陈寿《国志》载孙、刘二帝,其实纪也,

而呼之曰传。考数家之所作,其未达纪传之情乎?苟上智犹且若斯,则中庸故可

知矣。

又传之为体,大抵相同,而著作多方,有时而异。如二人行事,首尾相随,

则有一传兼书,包括令尽。若陈馀、张耳合体成篇,陈胜、吴广相参并录是也。

亦有事迹虽寡,名行可崇,寄在他篇,为其标冠。若商山四皓,事列王阳之首;

庐江毛义,名在刘平之上是也。

自兹已后,史氏相承,述作虽多,斯道都废。其同于古者,唯有附出而已。

寻附出之为义,攀列传以垂名,若纪季之入齐,颛臾之事鲁,皆附庸自托,得厕

于朋流。然世之求名者,咸以附出为小。盖以其因人成事,不足称多故也。窃以

书名竹素,岂限详略,但问其事竟如何耳。借如召平、纪信、沮授、陈容,或运

一异谋,树一奇节,并能传之不朽,人到于今称之。岂假编名作传,然后播其遗

烈也!嗟乎!自班、马以来,获书于国史者多矣。其间则有生无令闻,死无异迹,

用使游谈者靡徵其事,讲习者罕记其名,而虚班史传,妄占篇目。若斯人者,可

胜纪哉!古人以没而不朽为难,盖为此也。

 内篇 表历第七

盖谱之建名,起于周代,表之所作,因谱象形。故桓君山有云:“太史公

《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此其证欤?

夫以表为文,用述时事,施彼谱牒,容或可取,载诸史传,未见其宜。何者?

《易》以六爻穷变化,《经》以一字成褒贬,《传》包五始,《诗》含六义。故

知文尚简要,语恶烦芜,何必款曲重沓,方称周备。

观马迁《史记》则不然矣。夫天子有本纪,诸侯有世家,公卿以下有列传,

至于祖孙昭穆,年月职官,各在其篇,具有其说,用相考核,居然可知。而重列

之以表,成其烦费,岂非谬乎?且表次在篇第,编诸卷轴,得之不为益,失之不

为损。用使读者莫不先看本纪,越至世家,表在其间,缄而不视,语其无用,可

胜道哉!

既而班、《东》二史,各相祖述,迷而不悟,无异逐狂。必曲为铨择,强加

引进,则列国年表或可存焉。何者?当春秋、战国之时,天下无主,群雄错峙,

各自年表。若申之于表以统其时,则诸国分年,一时尽见。如两汉御历,四海成

家,公卿既为臣子,王侯才比郡县,何用表其年数,以别于天子者哉!

又有甚于斯者。异哉,班氏之《人表》也!区别九品,网罗千载,论世则异

时,语姓则他族。自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使善恶相从,先后为次,何藉而为

表乎?且其书上自庖犠,下穷嬴氏,不言汉事,而编入《汉书》,鸠居鹊巢,茑

施松上,附生疣赘,不知翦截,何断而为限乎?

至法盛书载中兴,改表为注,名目虽巧,芜累亦多。当晋氏播迁,南据扬、

越,魏宗勃起,北雄燕、代,其间诸伪,十有六家,不附正朔,自相君长。崔鸿

著表,颇有甄明,比于《史》、《汉》群篇,其要为切者矣。

若诸子小说,编年杂记,如韦昭《洞纪》、陶弘景《帝代年历》,皆因表而

作,用成其书。既非国史之流,故存而不述。

 内篇 书志第八

夫刑法、礼乐、风土、山川,求诸文籍,出于《三礼》。及班、马著史,别

裁书志。考其所记,多效《礼经》。且纪传之外,有所不尽,只字片文,于斯备

录。语其通博,信作者之渊海也。

原夫司马迁曰书,班固曰志,蔡邕曰意,华峤曰典,张勃曰录,何法盛曰说。

名目虽异,体统不殊。亦犹楚谓之梼杌,晋谓之乘,鲁谓之春秋,其义一也。

于其编目,则有前曰《平准》,后云《食货》;古号《河渠》,今称《沟洫》;

析《郊祀》为《宗庙》,分《礼乐》为《威仪》;《悬象》出于《天文》,《郡

国》生于《地理》。如斯变革,不可胜计,或名非而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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