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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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通-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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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填坑窖,无闻后代。夫世事如此,而责史臣不能申其强项之风,励其匪躬之节,

盖亦难矣。是以张俨发愤,私存《嘿记》之文;孙盛不平,窃撰辽东之本。以兹

避祸,幸而获全。足以验世途之多隘,知实录之难遇耳。

然则历考前史,徵诸直词,虽古人糟粕,真伪相乱,而披沙拣金,有时获宝。

案金行在历,史氏尤多。当宣、景开基之始,曹、马构纷之际,或列营渭曲,见

屈武侯,或发仗云台,取伤成济。陈寿、王隐,咸杜口而无言,陆机、虞预,各

栖毫而靡述。至习鉴齿,乃申以死葛走达之说,抽戈犯跸之言。历代厚诬,一朝

如雪。考斯人之书事,盖近古之遗直欤?次有宋孝王《风俗传》、王劭《齐志》,

其叙述当时,亦务在审实。案于时河朔王公,箕裘未陨;邺城将相,薪构仍存。

而二子书其所讳,曾无惮色。刚亦不吐,其斯人欤?

盖列士徇名,壮夫重气,宁为兰摧玉折,不作瓦砾长存。若南、董之仗气直

书,不避强御;韦、崔之肆情奋笔,无所阿容。虽周身之防有所不足,而遗芳余

烈,人到於今称之。与夫王沈《魏书》,假回邪以窃位,董统《燕史》,持诌媚

以偷荣,贯三光而洞九泉,曾未足喻其高下也。

 内篇 曲笔第二十五

肇有人伦,是称家国。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亲疏既辨,等差有别。盖“子

为父隐,直在其中”,《论语》之顺也;略外别内,掩恶扬善,《春秋》之义也。

自兹已降,率由旧章。史氏有事涉君亲,必言多隐讳,虽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

其有舞词弄札,饰非文过,若王隐、虞预毁辱相凌,子野、休文释纷相谢。用舍

由乎臆说,威福行乎笔端,斯乃作者之丑行,人伦所同疾也。亦有事每凭虚,词

多乌有:或假人之美,藉为私惠;或诬人之恶,持报己仇。若王沈《魏录》述贬

甄之诏,陆机《晋史》虚张拒葛之锋,班固受金而始书,陈寿借米而方传。此又

记言之奸贼,载笔之凶人,虽肆诸市朝,投畀豺虎可也。

然则史之不直,代有其书,苟其事已彰,则今无所取。其有往贤之所未察,

来者之所不知,今略广异闻,用标先觉。案《后汉书·更始传》称其懦弱也,其

初即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刮席不敢视。夫以圣公身在微贱,已能结

客报仇,避难绿林,名为豪杰。安有贵为人主,而反至于斯者乎?将作者曲笔阿

时,独成光武之美;谀言媚主,用雪伯升之怨也。且中兴之史,出自东观,或明

皇所定,或马后攸刊,而炎祚灵长,简书莫改,遂使他姓追选,空传伪录者矣。

陈氏《国志·刘后主传》云:“蜀无史职,故灾祥靡闻。”案黄气见于姊归,群

鸟堕于江水,成都言有景星出,益州言无宰相气,若史官不置,此事从何而书?

盖由父辱受髡,故加兹谤议者也。

古者诸侯并争,胜负无恒,而他善必称,己恶不讳。逮乎近古,无闻至公,

国自称为我长,家相谓为彼短。而魏收以元氏出于边裔,见侮诸华,遂高自标举,

比桑乾于姬、汉之国;曲加排抑,同建邺于蛮貊之邦。夫以敌国相仇,交兵结怨,

载诸移檄,庸可致诬,列诸缃素,难为妄说。苟未达此义,安可言于史邪?夫史

之曲笔诬书,不过一二,语其罪负,为失已多。而魏收杂以寓言,殆将过半,固

以仓颉已降,罕见其流,而李氏《齐书》称为实录者,何也?盖以重规亡考未达,

伯起以公辅相加,字出大名,事同元叹,既无德不报,故虚美相酬。然必谓昭公

知礼,吾不信也。语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如王劭之抗词不挠,可以方

驾古人。而魏书持论激扬,称其有惭正直。夫不彰其罪,而轻肆其诛,此所谓兵

起无名,难为制胜者。寻此论之作,盖由君懋书法不隐,取咎当时。或有假手史

臣,以复私门之耻,不然,何恶直丑正,盗憎主人之甚乎!

盖霜雪交下,始见贞松之操;国家丧乱,方验忠臣之节。若汉末之董承、耿

纪,晋初之诸葛、毌丘,齐兴而有刘秉、袁粲,周灭而有王谦、尉迥,斯皆破家

殉国,视死犹生。而历代诸史,皆书之曰逆,将何以激扬名教,以劝事君者乎!

古之书事也,令贼臣逆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若使南、董有灵,必

切齿于九泉之下矣。

自梁、陈已降,隋、周而往,诸史皆贞观年中群公所撰,近古易悉,情伪可

求。至如朝廷贵臣,必父祖有传,考其行事,皆子孙所为,而访彼流俗,询诸故

老,事有不同,言多爽实。昔秦人不死,验苻生之厚诬;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

枉。斯则自古所叹,岂独于今哉!

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苟违斯法,岂

曰能官。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是以隐侯《宋书》多妄,萧

武知而勿尤;伯起《魏史》不平,齐宣览而无谴。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

心,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呜呼!此亦有国家者

所宜惩革也。

 内篇 鉴识第二十六

夫人识有通塞,神有晦明,毁誉以之不同,爱憎由其各异。盖三王之受谤也,

值鲁连而获申;五霸之擅名也,逢孔宣而见诋。斯则物有恒准,而鉴无定识,欲

求铨核得中,其唯千载一遇乎!况史传为文,渊浩广博,学者苟不能探赜索隐,

致远钩深,乌足以辩其利害,明其善恶。

观《左氏》之书,为传之最,而时经汉、魏,竟不列于学官,儒者皆折此一

家,而盛推二《传》。夫以丘明躬为鲁史,受经仲尼,语世则并生,论才则同耻。

彼二家者,师孔氏之弟子,预达者之门人,才识本殊,年代又隔,安得持彼传说,

比兹亲受者乎!加以二《传》理有乖僻,言多鄙野,方诸《左氏》,不可同年。

故知《膏肓》、《墨守》,乃腐儒之妄述;卖饼、太官,诚智士之明鉴也。

逮《史》、《汉》继作,踵武相承。王充著书,既甲班而乙马;张辅持论,

又劣固而优迁。然此二书,虽互有修短,递闻得失,而大抵同风,可为连类。张

晏云:迁殁后,亡《龟策》、《日者传》,褚先生补其所缺,言词鄙陋,非迁本

意。案迁所撰《五帝本纪》、七十列传,称虞舜见阨陋,遂匿空而出;宣尼既

殂,门人推奉有若。其言之鄙,又甚于兹,安得独罪褚生,而全宗马氏也?刘轨

思商榷汉史,雅重班才,惟讥其本纪不列少帝,而辄编高后。案弘非刘氏,而窃

养汉宫。时天下无主,吕宗称制,故借其岁月,寄以编年。而野鸡行事,自具

《外戚》。譬夫成为孺子,史刊摄政之年;厉亡流彘,历纪共和之日。而周、召

二公,各世家有传。班氏式遵曩例,殊合事宜,岂谓虽浚发于巧心,反受嗤于拙

目也。

刘祥撰《宋书·序录》,历说诸家晋史,其略云:“法盛《中兴》,荒庄少

气,王隐、徐广,沦溺容华。”夫史之叙事也,当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

其事核,若斯而已可也。必令同文举之含异,等公干之有逸,如子云之含章,类

长卿之飞藻,此乃绮扬绣合,雕章缛彩,欲称实录,其可得乎?以此诋诃,知其

妄施弹射矣。

夫人废兴,时也。穷达,命也。而书之为用,亦复如是。盖《尚书》古文,

《六经》之冠冕也,《春秋左氏》,三《传》之雄霸也。而自秦至晋,年逾五百,

其书隐没,不行于世。既而梅氏写献,杜侯训释,然后见重一时,擅名千古。若

乃《老经》撰于周日,《庄子》成于楚年,遭文、景而始传,值嵇、阮而方贵。

若斯流者,可胜纪哉!故曰“废兴,时也。穷达,命也。”适使时无识宝,世缺

知音,若《论衡》之未遇伯喈,《太玄》之不逢平子,逝将烟烬火灭,泥沉雨绝,

安有殁而不朽,扬名于后世者乎!

 内篇 探赜第二十七

古之述者,岂徒然哉!或以取舍难明,或以是非相乱。由是《书》编典诰,

宣父辨其流;《诗》列风雅,卜商通其义。夫前哲所作,后来是观,苟夫其指归,

则难以传授。而或有妄生穿凿,轻究本源,是乖作者之深旨,误生人之耳目,其

为谬也,不亦甚乎!

昔夫子之刊鲁史,学者以为感麟而作。案子思有言:吾祖厄于陈、蔡,始作

《春秋》。夫以彼聿修,传诸诒厥,欲求实录,难为爽误。是则义包微婉,因攫

莓而创词;时逢西狩,乃泣麟而绝笔。传者徒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以为自反袂

拭面,称吾道穷,然后追论五始,定名三叛。此岂非独学无友,孤陋寡闻之所致

耶?

孙盛称《左氏春秋》书吴、楚则略,荀悦《汉纪》述匈奴则简,盖所以贱夷

狄而贵诸夏也。案春秋之时,诸国错峙,关梁不通,史官所书,罕能周悉。异乎

炎汉之世,四海之家,马迁乘传,求自古遗文,而州郡上计,皆先集太史,若斯

之备也。况彼吴、楚者,僻居南裔,地隔江山,去彼鲁邦,尤为迂阔,丘明所录,

安能备诸?且必以蛮夷而固略也,若驹支预于晋会,长狄埋于鲁门,葛卢之辨牛

鸣,郯子之知鸟职,斯皆边隅小国,人品最微,犹复收其琐事,见于方册。安有

主盟上国,势迫宗周,争长诸华,威陵强晋,而可遗之者哉?又荀氏著书,抄撮

班史,其取事也,中外一概,夷夏皆均,非是独简胡乡,而偏详汉室。盛既疑丘

明之摈吴、楚,遂诬仲豫之抑匈奴,可谓强奏庸音,持为足曲者也。

盖明月之珠,不能无瑕;夜光之璧,不能无类。故作者著书,或有病累。而

后生不能诋诃其过,又更文饰其非,遂推而广之,强为其说者,盖亦多矣。如葛

洪有云:“司马迁发愤作《史记》百三十篇,伯夷居列传之首,以为善而无报也;

项羽列于本纪,以为居高位者,非关有德也。”案史之所书也,有其事则记,无

其事则缺。寻迁之驰鹜今古,上下数千载,春秋已往,得其遗事者,盖唯首阳之

二子而已。然适使夷、齐生于秦代,死于汉日,而乃升之传首,庸谓有情。今者

考其先后,随而编次,斯则理之恒也,乌可怪乎?必谓子长以善而无报,推为传

首,若伍子胥、大夫种、孟轲、墨翟、贾谊、屈原之徒,或行仁而不遇,或尽忠

而受戮,何不求其品类,简在一科,而乃异其篇目,各分为卷。又迁之纰缪,其

流甚多。夫陈胜之为世家,既云无据;项羽之称本纪,何求有凭。必谓遭彼腐刑,

怨刺孝武,故书违凡例,志存激切。若先黄、老而后《六经》,进奸雄而退处士,

此之乖刺,复何为乎?

隋内史李德林著论,称陈寿蜀人,其撰《国志》,党蜀而抑魏。刊之国史,

以为格言。案曹公之创王业也,贼杀母后,幽逼主上,罪百田常,祸千王莽。文

帝临戎不武,为国好奢,忍害贤良,疏忌骨肉。而寿评皆依违其事,无所措言。

刘主地居汉宗,仗顺而起,夷险不挠,终始无瑕。方诸帝王,可比少康、光武;

譬以侯伯,宜辈秦缪、楚庄。而寿评抑其所长,攻其所短。是则以魏为正朔之国,

典午攸承;蜀乃僣伪之君,中朝所嫉。故曲称曹美,而虚说刘非,安有背曹而向

刘,疏魏而亲蜀也?夫无其文而有其说,不亦凭虚亡是者耶?

习凿齿之撰《汉晋春秋》,以魏为伪国者,此盖定邪正之途,明顺逆之理耳。

而檀道鸾称其当桓氏执政,故撰此书,欲以绝彼瞻乌,防兹逐鹿。历观古之学士,

为文以讽其上者多矣。若齐冏失德,《豪士》于焉作赋;贾后无道,《女史》由

其献箴。斯皆短什小篇,可率尔而就也。安有变三国之体统,改五行之正朔,勒

成一史,传诸千载,而籍以权济物议,取诫当时。岂非劳而无功,博而非要,与

夫班彪《王命》,一何异乎?求之人情,理不当尔。

自二京板荡,五胡称制,崔鸿鸠诸伪史,聚成《春秋》,其所列者,十有六

家而已。魏收云:鸿世仕江左,故不录司马、刘、萧之书,又恐识者尤之,未敢

出行于外。按于时中原乏主,海内横流,逖彼东南,更为正朔。适使素王再出,

南史重生,终不能别有异同,忤非其议。安得以伪书无录,而犹罪归彦鸾者乎?

且必以崔氏祖宦吴朝,故情私南国,必如是,则其先徙居广固,委质慕容,何得

书彼南燕,而与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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