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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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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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只要有机会,李诚总愿意把铺盖搬到连队上去住。因为他跟战士生活在一块,就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智慧、想法、要求、愿望,向他脑子里流来。这各种向他脑子涌流来的东西是复杂紊乱的,可是这一切很快就在他脑子里起了变化,有了条理。有时候,李诚装了满脑子问题一时抓不住要领,可是干部或战士的某一句话给他提起了头,一切立刻都明确了;事物的内涵或单纯的本质,也都立刻清楚地显示出来了。这当儿,他得到别人意想不到的愉快。这种心情,让他工作精力更加充沛。 
周大勇从一棵大树边闪过来。李诚问他干什么去?周大勇说,他刚开完支部会,现在去找个战士谈点问题。 
李诚问了第一连战斗动员的情形以后,说:“周大勇同志!你光给战士们讲,我们是为自己打仗,一定要完成任务,这还不够。我们的战士,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都是革命家、军事家。因此,不仅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事业一定会胜利,而且要让他们知道用什么方法取得胜利。这样,他们才有不能摧毁的必胜信心。过去我们在这方面只零零碎碎进行了点教育工作,非常不够。周大勇,行军当中,你要利用每一分钟,拿我们实战的例子,简单生动地给战士们讲解我们的作战原则。当然,这件事要做好,还必须全团很好地组织一番学习,但是我们不能等待一切都准备齐全了才做工作。不能等待,说干就干,不能大干就小干,能干多少先干多少。” 
周大勇想起部队出发前,在本连队的战斗动员会上,自己就因为没有想到这些问题使工作走了弯路。李政委刚回到部队,可是他劈头就提出这个问题! 
这时光,山坡上爬上来两个战士。他俩,走累了,坐在一棵倒下的树干上,抽着烟,笑哈哈地闲聊。 
“我把你父亲来信的事,向连长一报告,连长再向政治委员一报告,那你小子就有好受的了!” 
“你成心跟我作对!我又没有捏死你的儿子。政治委员的眼睛多尖!你不多嘴,保不定他啥时候也会知道。真个的,咱们俩感情挺好,包庇点!”他咕咕咕地笑了。 
“别怕!我不给你公开宣传就对了。不过,说公道话,你这愣小子,可也就太叫人恼火!” 
“如今这翻身农民,说话可就气粗!我父亲那封信末尾还写着:‘儿呀,白日盼,夜里盼,半年盼不来你一个字。你不给家里写信,我就要写信批评你们的政治委员。他是干什么的?他怎样指引我的儿子……’我心里直扑腾,他老人家要真的……”黑暗中有人插话:“牛子才,你父亲说得很对。他应当批评我,他有权利批评我。” 
嗬!政治委员的声音。天晓得,悄悄话让他给听见了!两个战士像让火烧了脚后跟一样,一蹦跳起来,立正站着,又吃惊又好笑。 
李诚问:“你好久没有给家里写信了?” 
牛子才嘴里像憋满东西,乞乞吭吭地说:“从过黄河…… 
过黄河……到如今,一个字也……”李诚说:“来,来,坐下!” 
两个战士坐在政治委员旁边。周大勇,站在他们对面。 
李诚说:“周大勇,你也坐下听听。凑巧,这不近情理的事情发生在你们连队。”他侧过脸问牛子才:“为什么不给家里写信?理由大致是战斗频繁,行军紧张,忙!你说说?” 
牛子才摸摸枪,肩膀动动,像是蚊子钻到衬衣里,浑身痒痒又不好去搔。 
李诚说:“你家里是翻身户,想来过去你父亲不是长工便是贫农。” 
牛子才说:“我父亲揽过多半辈子长工,土地改革当中,我家分到十九亩三分地。” 
李诚望着树梢的星星,手轻轻地拍着膝盖,说:“劳动人民屎一把尿一把,从贫困生活里把自己的子女拉扯成人。战争来了,他们又把子女送到自己军队里。为了他们养育了那些英雄的子女,中国人民世世代代都会感激他们的。这样的人——用自己的肩胛扛着人民解放事业的人,谁会有一时一刻忘记他们?更不要说他们的亲生骨肉啦!你父亲在信里对我们做政治工作的人,表示不满。我听了,心里不是股滋味……嗬嗬,我还是一个政治委员,鬼才晓得!”他望树边站的周大勇,问:“你说哩?” 
周大勇含含糊糊地说:“我们也要负责!”他心里直嘀咕,提防着。他觉得政治委员总在转弯抹角把批评重点向他身上移。 
李诚说:“我们把事情办糟了,就拍胸膛喊:我负责。负什么责?碰鬼,一句空话!”他转过身又问牛子才:“你不写信,你家里人埋怨谁?埋怨共产党。注意,同志!就连这些私人的小事情,也关联到我们党的威望和事业!这些重大问题你都没有好好想过。是这样吗?有不同的看法也可以讲哇。” 
停了好一阵,他站起来又说:“作事不近情理的人,就不是很好的革命战士。牛子才,明天一宿营,你就给你家里写封信。 
记住!” 
两个战士走开以后,李诚跟周大勇在树林里散步似地转游。李诚抽的烟卷,一闪一闪发亮。风刮树叶嘶啦啦价响。空气中,飘着山间野花的香味。一群一群的雁鸣叫着飞过天空。李诚说:“这里实在好啊!将来仗打完了,说不定我们还会来这里搞建设。那时候,也许还能看到我们现在搭的这些小棚子。” 
周大勇有口无心地说:“是嘛!”其实鸟叫也好花香也好,将来到这里搞建设也好,他都无心去注意。牛子才那封信的事,又把他单纯的心境搅乱了。什么鬼把心窍迷啦?自己成天跟战士们一块滚,有些问题硬是看不见。李政委一来,那些自己看不见的问题又偏偏跳出来露丑!周大勇那颗年青而要强的心,让一种强烈的责任感攫住在审问。 
李诚感觉到周大勇的心情了。他说:“你还在想牛子才的家信?很恼火吗?嗬,同志!指挥员、政治工作人员,要像父母亲一样爱护、关心战士。这样,万千劳动人民的父母,把子女交给我们带领,才会放心。看来,牛子才家里来信的事,你根本不知道。” 
周大勇秉着他爽直的性情承认:“不知道!” 
李诚说:“好干部连他的每个战士睡下说什么梦话,怎样磨牙统知道。好的干部是战士思想情绪的体温表。你注意到了没有?咱们在老乡家里驻扎,老乡的女人抱着个吃奶的孩子。那孩子咿咿呀呀说话,咱们什么名堂也听不出,可是那位母亲全听清了,而且很有味道地和她的孩子谈话。有时候,老乡的女人在院子里筛麦子,突然,她跑回去给她刚出月子的孩子加件衣服。我问过老乡的女人:为什么突然要给孩子加件衣服?她说,她觉着她的孩子需要加件衣服。瞧!原来母亲和孩子的感觉是相通的。一个干部应该是最好的母亲!多想一想,周大勇。生活中到处可以学习,去,该睡觉啦!” 
李诚和周大勇谈罢话以后,穿过树林,踏着地下厚厚的落叶,朝团首长睡的棚子里走去。远处的森林里有一种什么鸟儿,用柔和而清晰的声音,在不停地歌唱。近处,有流水声,有唧唧的虫叫声;有萤火虫在飞窜。猫一样大的小兽,从身边窜过去,嗖地爬上大树。树上的鸟儿扑噜噜地飞起,冲撞着树的枝叶。李诚停住脚步很有趣地望着树梢,静听着。


西北野战军,不分日夜地钻森林、上山翻沟向西挺进。 
团政治委员李诚,在行军中不是按照一般习惯:首长骑着马走在部队前头,有时候往后传两句什么命令。他总是这样:部队开始走开了,他和团长赵劲骑着马在部队前边走,走上五六里路,他跳下马闪出队列站着。过来一个教导员,他叮咛几句话。再过来一个指导员,他又喊:“为什么你行军中一定要跟在连队尾巴上走呢?反正是走路嘛,一面走,一面就找个战士谈话。这样,一天你不就可以和五六个人谈过话吗?要你们做工作,你们总说没时间,行军的时间就是指导员做工作的全部时间。”有时候,他也加入到某一个连队行列中和战士们谈话,听他们的心思,看他们对上级作战意图了解的程度。走上一阵,他又闪出部队行列,站到那里,一个一个告诉那些做政治工作的干部:今天行军中应该做些什么工作。一直到他这个团走完,他又骑上马赶到本团队伍的最前头。然后跳下马,又站在那里,又给一个个干部吩咐事情,布置、检查工作。 
有时候,李诚的警卫员和饲养员,跟着他上来下去地奔跑。他们好不满意啊! 
饲养员对警卫员说:“四二号来回跑个啥子哟!” 
“跑啥子,他的事多嘛!” 
警卫员趁空对李诚说:“四二号,你这样来回跑,会把身体跑垮的。再说,我们来回跟上你跑……”李诚说:“谁叫你们跟上我跑呢:你们只会叫苦!叫苦!” 
警卫员再没敢往下说,可是心里嘀咕:“我哪里是为我叫苦啊!” 
饲养员看说话的机会不可错过,他赶紧插了一句,说: 
“四二号,我拉上马跟直属队走,你骑啥子哟?” 
李诚把手一摆,边走边说:“好呀!骑马,骑马!上级为什么给我一匹马骑?因为我是政治委员应该骑马吗?不是,同志!上级给我发一匹马,那是叫我骑上它少消耗一些体力,多用一些脑筋;上级要我这个骑马的干部顶两个三个干部工作。因此,行起军来,我不能老是压马。同志,懂了吗?” 
一天,部队行军五十里以后,停下来作半小时的休息。李诚,像往常一样:抓紧时间,立刻召集来七八位干部。他简单明了地问:“你们的单位半月前补充的新解放战士,今天行军中有什么思想反映?” 
有的干部很具体地说出了一些重要问题。有的干部说: 
“情绪很高,没有问题。” 
李诚对那些能具体地了解战士思想情绪的干部,巧妙地称赞几句。对那些说“情绪很高,没有问题”的干部,就非常严厉地批评:“简直不能容忍!你整天跟战士们一起生活,而不知道他们的思想情况,这算什么政治工作者呢?‘没问题’?那你可以睡大觉啊!同志,只要有工作就有问题。好啦,这里有一位老师。”他扭头对一个指导员说:“请你把刚才给我谈的话,再对大家讲讲。” 
那位指导员说:“以前我的工作情形是这样:喜欢使用那老一套的简单办法:部队临出发的时候,我站在队前问:‘完成今天的行军任务有信心没有?’战士们喊:‘有信心!’我便满意了,认为自己要做的工作做完了。可是工作中常出毛病。我们教导员帮我总结领导方法的时候说:‘你要让战士们对上级的作战意图或行军任务真正心里有底,那就不是队前简单地讲几句话便能解决问题,而要仔细切实地做工作。’这几天我改变了工作方法。比方,刚才我和我连一排长谈话。他说: 
他们排里的战士们情绪都很高,没有问题。但是我深入一步研究,就发现第一排有不少战士在说:‘马家的队伍落后得很,连迫击炮也没有。我们在延安周围作战,缴了胡宗南很多大炮,这次我们打仗不用费劲,炮把敌人一轰垮,便冲上去了!’这就是说,还有些战士有轻视敌人和过分依赖炮火的思想。” 
一个瘦高个子的指导员说:“这种思想有是有,不过只是个别的人……”“个别的?”李诚接过来话头问。“多奇怪的想法啊!同志,要是百万大军中有一个人的想法和我们的奋斗目标有抵触,那么,我们就要耐心艰苦地做工作,使大家齐心。不做艰苦的工作,光说‘不可战胜’,那是一句骗人的空话。”他深沉锐敏的眼光,慢慢地从这个干部脸上移到那个干部的脸上,察看他们的思想活动。“同志们,团党委指示:一个政治工作者他应当了解全连每个战士,像了解他的五个手指头一样!…… 
这指示中列举了很多具体办法。这些办法是集中了全团人的智慧订出来的。可是我们有些同志,愿意把它挂在口头上,而不愿意真正地掌握它。” 
“前进!前进!”战士们转述着指挥员的命令,部队又继续向前移动了。 
李诚站在部队旁边,战士们从他身边流过去。他扭头看后面那长长的人流。他在那么多的指战员中,远远地就认出了周大勇。 
李诚在天气黑洞洞的夜行军中,本团部队从他身旁过去,他从那行军速度的急缓上,能识别出每一个连队。部队宿营的时候,他住在房子里,窗外走过一个人,他从脚步声就能听出那是谁。 
李诚第一次看到一个新战士,他就问清他的名字、成分,并且观察他身材、脸膛上的特点,还在心里默写着这问到和看到的一切。他要牢牢地记住他。因此,全团有一个月军龄的战士,李诚就可以叫起他的名字;有两个月军龄的战士,他就能说出他的出身、年龄、籍贯、一般的思想表现;说到老战士,那他连他们的脾气、长处、习惯、立过什么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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