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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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卫延安-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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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工夫,干部们纷纷跑步赶来了。 
杨克文背着手,眼里闪着机敏清澈的光。他看着干部们,最后,眼光落到身材高大的团参谋长卫毅的脸上。卫毅乐呵呵地微微耸了一下肩膀。杨克文想:这卫毅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像个勇敢、诚朴和勤奋的工农干部噢!干部们脸上都有特别急切的兴奋的气色。 
杨政委激动地说:“同志们,我们盼望的日子来到了。明年初,刘邓大军带头进入反攻;现在,我们全面的大反攻就要展开了!” 
干部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旅政治委员,往前拥挤着。他们那破旧军衣下面的心,都兴奋得嘟嘟跳着。他们期待这一天,期待了多少日日夜夜啊!“大反攻”的路,是他们血一滴汗一滴走出来的。 
杨政委干脆简单地讲述了全国各战场的形势以后,说: 
“同志们,战争才不过打了一年多,美国杜鲁门政府支持的蒋介石就垮下去了。同志们,刘邓大军势如破竹;陈粟大军正在鲁西南激战;陈赓兵团就要渡过黄河,挺进豫西;胡宗南的老巢——西安也将迅速变为前线。两三天以后,蒋介石和胡宗南就会知道什么叫厉害。同志们,现在你们可以看出:党中央、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命令彭副总司令把胡宗南的主力部队,从延安调到这长城边的战略意义咯!同志们,我们不仅把敌人拖到这里,还要打一个胜仗。如果我们在陕北把这一仗打好的话,第一,可以扭转西北战局,转入反攻。第二,有力地配合了其他战场,首先是有力地配合了刘、邓大军和后天强渡黄河的陈赓兵团。同志们,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彭副总司令亲自指挥下的西北野战军,立刻就要创造出伟大的战绩。同志们,你们去告诉英雄的战士们:要不怕艰苦,不怕牺牲,猛冲!猛打!为西北解放,为全国反攻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你们要告诉战士们:他们英雄的功勋会被写到中国人民斗争的历史上去的!” 
骑兵通信员们在山坡上,在沟槽里到处飞跑,传送消息、命令。他们把马打得这样快,当他们上山的时候,人们觉得他们是马蹄腾空飞上去的;当他们在沟里跑的时候,近处看,马的肚皮贴住了地;远处看,人和马成了一条线,像一支出弓的箭一样。这时,每一个干部战士的心情,都像那骑兵通信员们一样的紧张和昂奋。 
各级指挥员、政治工作人员,有的抡着拳头,有的手里拿着军帽挥着向战士们讲话。 
欢呼声四起: 
“全国大反攻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这时候,是干部们用自己的热情鼓舞战士们呢,还是战士们用自己的信心鼓舞干部们呢?这是谁也说不清的。因为讲话、举枪欢呼、表决心、喊口号已拧成一股巨大的吼声,激荡着黄河和万里长城身旁的千山万壑! 
沙家店东北的小山沟中,步兵、炮兵、骑兵、担架队,…… 
像发了山洪一样向前流去。 
团参谋长卫毅站在沟岔的河岸上,手撑在腰里,一手提着驳壳枪,注视着跑步前进的战士们。 
战士们有的扛着迫击炮筒,有的背着炮盘,有的抬着重机枪,有的扛着子弹箱。…… 
卫毅扬手高喊:“往下传,把枪衣脱下!把枪火帽卸掉!” 
战士们奔跑着,当他们经过卫毅跟前的时候,都严肃兴奋而激动地用眼睛向他打招呼。他们像是对卫毅表示:“参谋长!要大反攻呀!” 
卫毅像每次战斗前一样,觉得自己浑身汹涌着狂潮一般的力量。他想:“多好的战士哇!带上这样的战士,还有不打胜仗的道理吗!” 
猛地,一阵从万里长城刮来的大黄风,狂吼着滚过山头,风沙打得战士们的眼睛都睁不开,衣服被风吹得扇起来;迎风前进的战士们,都弯下腰往前钻。 
大风不但带来了黑压压的云彩,而且把黑云彩吹到一块,一下子就天昏地暗了。真像有谁猛地用一片黑色大布,把天遮盖起来了。 
战场上凑巧的事可就不少啊!西北战场上,每次打仗必定下雨。有些地方,旱的一年四季不见雨水,可是部队一去,正要开始打仗,马上就大雨瓢泼。战士们笑着说:“咱们是龙王爷噢!” 
团参谋长卫毅急急地向前跑去。他想:“狂风暴雨要来了!” 
不管黄风怎样吼,天气怎样暗,步兵、炮兵还是一溜一行的由北向南,朝沙家店以东的常高山一带急急地运动。…… 
闪电撕破昏暗的天,炸雷当头劈下来,仿佛地球爆裂了。 
大雨从天上倾倒下来,霎时,满山遍野,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山洪暴发了,响声就像黄河决了堤。 
狂风暴雨中,西北战场决定性的战斗展开了…… 
天傍黑,我军把敌人一部击溃了! 
大风大雨,天黑地暗。我军所有的部队,不但不能对敌人进行什么攻击,追击,而且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都站在山头上淋雨。 
闪电!闪电!电光把无边的黑暗撕破了。雷声炸,狂风滚,沟里的洪水直吼叫,像天塌地裂一般。雨,雨还是拼命地往下倒,像是猛烈的闪电光,把天给劈开了,天上所有的水都倾泻下来了! 
站在山头上的战士,就像站在大瀑布下面一样!有些骡马滑倒,摔到深沟里去了,饲养员在那里大声哭喊。兔子、地老鼠等动物,都被雨水灌得从土洞里蹦出来四处乱窜,撞在战士们的脚上和腿上。 
团参谋长卫毅从二营指挥所里出来,迈着大步,顺一条山梁向北走去。他满身是泥,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鞋子被泥拔掉了,光着脚板,左裤筒从膝盖以下被圪棘刺撕得吊下了。他弯下腰把那膝盖以下的破裤筒狠狠地撕下来,用破布擦擦头上往下流的雨水。他走了五十多公尺,迎面就碰见赵劲。 
卫毅说:“暴雨,你看这暴雨……团长!政委呢?” 
“三营去咯!”赵团长背风雨站着。他恶狠狠地咒骂天气。 
卫毅说:“倒楣的雨!……”接着,他像安慰自己似地又说,“团长,反正雨对我们不利,对敌人更不利,因为我们事先布置好敲他;敌人呢?在山上行军,突然大雨来了,又遇到我们突然攻击,非常狼狈。” 
这时,政治处的组织股长,从三营带来百十个俘虏往团指挥所走。卫毅插过去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回头对赵劲说:“团长!百十个俘虏就有五个营九个连的番号,我看,敌人大概混乱得连头也抓不住了!” 
赵劲用手擦擦头上的雨水,说:“敌人的侧翼部队是被击溃了,可是我们没日没夜等待的战斗就是这样!……狗娘养的,碰到什么鬼呀!碰到什么鬼呀!” 
“暴雨把一切都搅乱了!下一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绞着赵劲和卫毅的心。因为,我军前边是黄河,后边是无定河,身边是优势的敌人,这一仗只能打好不能打坏啊!因为,集结在晋西南、后天就要突破黄河天险的陈赓兵团,等待着沙家店的捷音。因为,西北这一仗,是全国大反攻的一个组成部分,人们把一切希望都放在这一仗的胜利上。可是暴风雨把战士们用生命、血汗交织起来的希望,变成了痛苦的激愤!卫毅和赵劲分手后,向第一营阵地走去。 
风还刮,雨还下,电还闪,雷还响…… 
雨乘着风,威风劲更大。喷得人连气都喘不上来,一股一股的冷气,钻到肚子里,传到周身去。狂风吹,大雨浇,战士们的破单衣贴在身上冻得打哆嗦! 
第一营教导员张培和战士们一块站在山头上。他的打摆子病又犯了,浑身发抖。他想:“病能摔倒我么?不能。一会儿,雨不下的时候,我们还要继续战斗。”他在泥水中走着,尽力地想着战士们。电光一闪,他看见第一连的战士们抱着枪背靠背坐在泥水中。有些战士光着膀子,他们把衣服脱下来裹在机枪上了,一个战士坐在泥里抱住枪,用衣服裹着头,右手打着拍子,口里唱:“不怕风吹雨打……嗨呼嗨……我们打不散也拖不垮……嗨呼嗨……”张培挺了挺腰,好像他要摆脱那纠缠他的打摆子病。他尽力向远处看,前边是黑乌乌雾腾腾的一片。闪光又划破漆黑的天,雷声震得人脑子麻木。他趁闪光又看到前面:连长周大勇来回跑着,还兴致勃勃地向战士们喊:“同志们,风雨、饥饿、敌人,都唬不倒我们!不怕热、不怕冷,能走、能饿、能打,这是我们的传统作风!同志们!什么高山我们没有上过!什么大河我们没有过过!什么艰难我们没有经过!同志们!眼前这点困难算不了什么,完全是小意思。同志们,小心枪口上堵上泥,我们要随时准备战斗。” 
“什么?什么?上级命令收兵,那就是有收兵的道理嘛! 
你怨天怨地干什么?你急,谁又不急呢?”张培又听见周大勇对什么人吼喊着讲话。 
指导员王成德喊:“同志们!站起来,面向连长,这样就背着风雨啊!好,唱一个歌!” 
战士们唱: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歌声给了战士们力量,他们反复地唱着。 
电一闪,又显出了那站在急雨泥浆中唱歌的战士们,显出了那站在战士们面前的周大勇和王成德。张培觉得,周大勇和王成德那雄赳赳的姿势对战士们就是最有力的号召。张培虽然浑身发冷,牙关子直打架,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想: 
“病,决不会把我摔倒的!我们立刻就要进行战斗。暴雨是下一阵子,它马上就会停止的!” 
张培踏着泥,淋着大雨回到营指挥所。他觉得浑身发冷,头昏眼花,可是他勉强地支持着。脚下扎了一根刺,很痛。他低下头拔掉刺,可是一抬头时,天也转地也转,眼发黑;他失去了控制自己的力量,悠悠忽忽,像掉下无底的深沟!…… 
营部通信班长连忙扶住张培,喊:“小山子,快去报告四一号或四二号,就说教导员不行了!” 
电光猛一闪,通信班长看见张培躺在泥水中,眼闭着,下巴颤动,雨水从他脸上往下流。 
张培猛然心里又豁亮了,他用颤抖的手推开通信班长,说:“喊什么?——雨,快过去了!——沉不住气!小山子,回来!” 
正说着,团参谋长卫毅噗嚓噗嚓踏着泥水走过来了。他问:“张培,怎么样,雨淋得够呛吧?” 
张培说:“不,不要紧。战,战,战士们情绪挺高。” 
卫毅听见张培声音有些发抖。他问:“打摆子病又犯了么?” 
张培说:“哪,哪里!病没有犯,只是,只是身上有些冷。” 
卫毅把他的警卫员披的一条麻布口袋,拿来给张培披上,就顶着风雨,踏着泥水向左翼走去。他边走边喊:“准备好,同志们!雨不会下得太久,过一会再跟他拼!” 
通信班长三跷两步赶上卫毅,说:“参谋长!张教导员病得厉害,请你想个办法。他刚才昏倒了。我们要向团首长报告,他把我们克得下不了台!” 
卫毅返回来,喊:“张培,让通信员把你背到团指挥所去。 
四一号在那里挖了个小窑洞。你去,营里工作我来暂时代理。” 
张培说:“别听通信员们瞎扯!没有那么严重。” 
卫毅问:“确实?” 
张培说:“哄你干什么!”他走上去,用全身力气握了握卫毅的手,说:“看!我的力量还足吗?” 
卫毅说:“反正我要派一参谋来临时代替你工作,你到团指挥所去休息一下。” 
“不要,参谋长,不要派一参谋来。” 
卫毅走后,张培把通信班长叫来,狠狠地“训”了一顿,说:“谁叫你去告诉参谋长?” 
通信班长说:“教导员,你的身体真是不行了!” 
张培说:“什么叫不行?你们怎么只看见我?战士们那么艰苦,你们为什么看不见呢?战斗下来,我要结结实实跟你们算账,糊涂透啦!去,告诉各连连长:好好掌握部队,今晚还要继续干;雨,毁不了我们的战斗!”


从沙家店镇子往东跳过四五个山头,半山腰有几个窑洞,当年住过人,后来老乡们放柴草用。它如今成了三十六师师长钟松的避难所。 
钟松从山坡上的指挥所走下来,浑身湿透了,裤腿、衣袖上粘满泥巴,这位中将整编师(军)长,没有少跌跤。昨天到今天,他像被心火烧焦了似的,脸上起了很多皱纹。那一条条的皱纹从眼角拉到脸腮,像是用钢笔画上去的很多粗线条。网着血丝的眼睛喷着怒火。 
钟松进了窑门,他的旅长、参谋长,还有一个团长都在那里等他。他双腿叉开,提着两个拳头,谁也不看。眼眉像抽风一样直动弹。 
将校指挥官们一个个满身都是黄泥巴,他们的眼光都集中在钟松身上。那些眼睛都是充血的、紧张的、焦虑的。只有那个团长虽然漆黑的脸上溅了点泥污,可是满不在乎,仿佛在场的人,只有他有独特的魄力和胆识。 
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机枪声,空气颤栗着,有几个军官像触电一样,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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