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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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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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随意性很强,可以根据自己的情绪和需要,随时改动词和曲,想怎么唱就怎么唱,怎么唱着来劲就怎么唱。

五月里来好风光

妹子踩水栽秧忙

粗手大脚的莽哥哥呀

弄湿了妹的花衣裳……

这样的歌子里,就有一点缠绵的意思了。唱歌的也未必弄得很明白,只管扯起喉咙唱就是了,祖传下来的就是这么个唱法。县大队的官兵同陈埠县境内的群众关系都很密切,尤其是中心二区的妇联同志们,热辣辣革命豪情似火,经常寻八路兄弟开些油荤玩笑。

五月的云彩天上走

妹子栽秧棵水里头

莽哥的把子净净的亮哟

稳稳地捧在妹子的手……

这样的歌是大姑娘小媳妇们唱的。这歌不知生于哪年哪月,凹凸山的妮子自从长到下田的年龄,便都会唱,唱得脸上彩云飞扬。

日头过了头顶,偏到了西边。太阳浅浅地蒙了一层灰色,田野的喧闹已经进入高潮,秧把子如同暮归的燕子满天飞舞,白亮的水花东一片西一团迸得银光四射,秧歌声此伏彼起,粗犷浑厚的男音和颤着调儿的女音响成一片,这边才停,那边又起,酣畅淋漓地放射出凹凸

山淳厚古朴的性格,浓郁的山乡民风在广袤的田野里弥漫扩散。

唱到这个气候上,就开始耍泼了——

妹子的秧棵呀绿汪汪

漂在亮亮的田埂上

手搭凉篷那个偷偷地看

噗噗嗵嗵咿嘿心里慌……

这些歌不光是男人们唱得起劲,妇救会的那些女人们也和得精彩,秧田里呈现一派融融的快乐景象。梁大牙和他的士兵们也乐呵呵地融入其中。

却没想到,有一个人不乐意了,这个人就是陈埠县县大队的副政委东方闻音。东方闻音是在上海的洋学堂里长大的,哪见过这般闹闹腾腾的场面?没受过乡野俗风的熏染,自然也体会不到这些秧歌给劳作者带来的快乐。

到陈埠县工作,事前杨庭辉并没有征求过东方闻音本人的意见,也没有任何别的什么人征求过她的意见。对于组织的安排,个人服从是无条件的。可是既然来了,她就得同梁大牙这样莫名其妙的大队长“并肩战斗”,就得像个副政委的样子,要把部队带好,要往健康的道路上引导。

东方闻音红着脸找到梁大牙,说:“梁大队长,你听这些歌唱的是什么呀?八路军战士唱这样的歌,恐怕影响不好。”

岂料梁大牙大牙一龇,乐了,说:“影响是个甚么东西?栽秧不唱歌哪行啊?没见过有谁栽秧不唱歌的。闷着头干活,那不累死人吗?就得唱。”

东方闻音说:“要唱,也得拣些词儿……拣些好词儿唱。你听这歌多粗俗啊,哥啊妹的,不三不四的,酸溜溜的让人心里直犯腻歪。”

梁大牙看着东方闻音,有点发懵,突然眨了眨眼睛,不怀好意地说:“东方政委你听着,本大队长给你唱一个凹凸山最有味道的歌子,那可都是最好的词儿。”

说完,向田里扔了一个秧把子,一个青年妇女接着了,冲梁大牙笑笑。梁大牙便扬起手向田里摆动:“听着啊,对来——呀!”然后龇开大牙唱了起来——

嫂子你系紧小褂子

别叫咱看见胸脯子

那回才瞧了一下子

你就打咱耳巴子……

唱完之后,还得意地拍了拍屁股,冲着东方闻音直乐。东方闻音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一脚把田埂跺个大坑钻进去。举眼偷看田里那位接秧把子的青年妇女,却是面不改色,直起身来接口唱道——

兄弟你扛好枪杆子

别钻人家的篱笆子

战场下劲杀鬼子

嫂子送你熟桃子

果然是凹凸山的女人,把秧歌唱得清脆鲜亮,声调儿不沙不哑,嗓门儿不高不低,唱词儿不卑不亢,人情儿不远不近。

东方闻音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起先她还只是觉得别扭,现在她简直是恼怒了:她毕竟是组织上派来的副政治委员——何况她还代理政治委员的职责呢?她的战士们——尤其是梁大牙之流竟然同凹凸山的农妇打情骂俏,让她从心底感到不安,感到不规矩,感到有必要纠正。

梁大牙唱得意了,脸膛子胀得红扑扑的,秧把子扔得射箭一般——田里的女人们配合默契,一把把全都稳稳入手。

东方闻音恨恨地瞪了梁大牙一眼,把脚伸进田里涮了涮,穿上草鞋走了。



晚上,痛痛快快地累了一天的梁大牙在房东家院子里冲澡,警卫员黄得虎一盆一盆地往他身上泼凉水,快活得哇哇直叫。

东方闻音一路心事重重地过来了,站在门外喊:“梁大队长!”

梁大牙一听,就知道东方闻音是为了白天唱歌的事兴师问罪来了,于是便故意磨磨蹭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装腔作势地答道:“本大队长正在公干,请勿惊扰。”

东方闻音说:“我有急事找你。”停了停又说:“我给你提意见来了。”

梁大牙在里面哈哈笑了起来,传出话来:“你那个意见不提不行么?”

东方闻音提高嗓门,坚决地回答:“不行!”

梁大牙又笑了,说:“你那个意见明天再提不行么?”

东方闻音说:“不行,现在提,好像都有些晚了。”

梁大牙噢了一声,叮里咣当一阵动静之后,喊道:“那——好吧,有请政委同志。”接着就是怪腔怪调的一嗓子:“大牙这厢有——礼——了。”

东方闻音便推门走了进去,跨过门槛,看见梁大牙仍然泡在杀猪大桶里,光着膀子吸冷气,才知道他还没有洗完。此时已经是进退两难,又气又恼,只好转过身去,说:“你出来穿好衣服。”

梁大牙嘻嘻一笑说:“本大队长这个澡还得洗上个把时辰,有话你就站在那里说吧。”

东方闻音的眼泪都快气出来了,脸色一变,说话的声调也变了:“你,你,梁大牙你还像个八路军的干部吗?你简直是个泼皮无赖。”

梁大牙吃了一惊,察言观色,才知道东方闻音这回是真的恼了,便收敛了嬉皮笑脸,穿着大花裤头跳了出来,搂着膀子跑到里间,三下五除二地擦干身子,穿好衣服,一本正经地走出来,捋过一条长板凳往东方闻音面前一横说:“坐。”

东方闻音气鼓鼓地说:“不坐,就站着说。”

梁大牙哈哈笑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咦唏,气儿还不小。”阴阳怪气地干笑两嗓子之后,腔调陡然一拐,说:“可是,本大队长历来就有个规矩,不跟站着的人说话。你不坐下来,本大队长就不听你的意见。”

东方闻音气呼呼地坐下去,仍然把脸蛋子憋得鲜红,说:“坐就坐。”

梁大牙窃笑了,他约莫他的小把戏已将东方闻音的火气泄了一点,自己也捋了一条长板凳同东方闻音面对面地坐下,挤眉弄眼地说:“你找咱做什么?又要批评咱?不就是唱了几个歌子么?凹凸山的老百姓唱了几十年几百年,你个小小的……你能把这个风俗改过来?真是少见多怪。”

东方闻音说:“我们是八路军,要遵守八路军的纪律。”

梁大牙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你教给咱的,里面有不偷针不偷线,就是没说不让唱秧歌。唱个秧歌不偷不抢不奸不淫,犯了哪道天条?”

梁大牙这么一说,东方闻音一时反而语塞。她没想到梁大牙嘴巴还挺利索的。

见东方闻音发窘,梁大牙话锋一抖,转守为攻:“要说意见,本大队长对你倒是有一个意见。”

东方闻音吃了一惊:“什么意见?”

梁大牙说:“咱是个粗人,一根肠子通屁股,直来直去。我问你,你们是不是不相信咱,不放心咱?”

东方闻音更诧异了,反问道:“谁是你们呀,谁不相信你不放心你呀?”

梁大牙冷笑一声:“别给老子打马虎眼了。你和宋队副、马师爷,还有几个中队副,常在一起嘀咕事儿开小会,都背着我,是个什么意思?”

东方闻音恍然大悟:“噢,你说的是这档子事啊。梁大牙同志,我跟你讲,那不是开小会,那是开党的会呢。你不是党员,当然不能参加。”

梁大牙一听此话不是个味儿,眼珠子就瞪圆了,一蹶子跳起来,大声嚷嚷:“咦唏,咱都当上八路军的大队长了,怎么能不在党呢?你们弄错了吧,本大队长是个老共产党了。”

东方闻音噗哧一下笑出了声,然后耐心地解释说:“共产党和八路军不完全是一回事,参加了八路军还不等于就参加了共产党。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进组织,八路军只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军队。共产党领导的军队还有新四军和其他的抗日武装以及地方组织。”

这一席话差不多都是杨庭辉和张普景逐字逐句教给她的,今天终于都派上用场了。看得出来,那个一向张牙舞爪的大队长也被镇住了,听得抓耳挠腮。东方闻音的心里不禁感慨,难怪张普景总是说思想政治工作法力无边呢,果真如此啊。

梁大牙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点,一拍脑门说:“噢,你这么说咱晓得了,共产党是老子,八路军是儿子。共产党有好几个儿子,儿子在了党也可以当老子,是不是这个理啊?”

东方闻音觉得梁大牙的这个比方不伦不类,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于是点点头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咱什么时候能在党啊?”梁大牙穷追不舍,又问。

东方闻音说:“你不是说我们开小会吗?我告诉你,我们这几天倒是真的开了几个会,就是研究你的入党问题。”

“咋样,大伙同意了吗?”梁大牙紧张起来。

“有的同志同意,有的同志不同意。”东方闻音如实相告。

梁大牙顿时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他娘的谁敢不同意,我砍了他的脚后跟。”

东方闻音抿嘴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说:“你看你,又急躁了吧?这也是有的同志不同意你马上入党的理由之一。”

梁大牙愤愤地说:“老子跟鬼子作战,从来都是裤腰带吊着脑袋。我不在党,谁配在党?你们那些在党的,我看没有几个能跟老子比的。”

东方闻音沉默了。

三

在来到陈埠县之前,除了张普景郑重其事地找东方闻音谈话,布置她“如果发现有背叛党的利益的行为,只要证据确凿,你可以代表组织随时临机处置”之外,杨庭辉也专门单独召见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了许多话,明确了一点,改造和帮助梁大牙,是她的中心任务。

还有,离开梅岭之前,特委的江古碑也跟她谈了话,还送了一个小本子给她,上面写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东方闻音同志,你是要到一个十分复杂和危险的地方工作了,我等待你的平安和胜利。”并且再三交代她,这个小本子不要让别人看见,尤其是不能让梁大牙看见。东方闻音不知道江副书记的这个“求索”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说的“危险和复杂”是不是指对敌斗争的形势,但是她从江古碑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种深沉而又难以言说的情感。显然,江古碑对她跟梁大牙一起工作也是极不放心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对梁大牙如此信不过呢?

“并肩战斗”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了,他们对梁大牙不放心是有道理的,只不过问题没有他们、尤其是没有张普景和江古碑他们想象得那样严重罢了。梁大牙这个人,优点有多少,毛病就有多少。鉴于职责在身,东方闻音从来不想跟梁大牙弄僵,尽管在秧田里被梁大牙弄了一肚子气,但经过一个下午的冷却,心情就好些了。

想了一阵,东方闻音温和地说:“梁大队长,我们大家都很钦佩你作战勇敢。可是,仅仅凭这一条,还不够入党条件。一个人入党,是要接受考验的。我们党支部也对你进行了考验,大家认为你总的表现是好的,但是也提出了几条意见。你如果能够虚心接受,认真改

正,入党就能通过了。”

梁大牙气鼓鼓地说:“我知道了,是狗日的宋队副和马师爷在背后给老子使绊子。”

东方闻音严肃地说:“梁大牙同志,你说话要负责任,没有谁对你使绊子,同志们提意见是对你的爱护。”

梁大牙冷笑一声,翻了翻眼皮子说:“那好吧,你把那些意见给咱转过来,说对了咱就改正。倘若瞎说,咱就权当放他娘的屁。”说完,站起身来,伸腿将长凳踢到一边,索性蹲了下去,呼哧呼哧地卷出了一根枪管粗的大烟卷。

东方闻音说:“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两个人不像你想的那样是来监督你的,他们都是很有作战经验的人,是来帮你一起工作的。”东方闻音说的是心里话。一起来到陈埠县之后,东方闻音一直暗中注意宋、马两个人的行动。她揣摩组织上之所以把自己派来,可能是出于

一种无奈,也可能是一种策略。而宋、马二人到陈埠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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