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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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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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条件下的特殊选择。杨司令员的意思是,政治工作还是老张全面负责,作战方面的事情,老窦多管点。分区党委哪些人参加,你们二位先合计个大概。党委分工,老张直接担任书记,老窦担任副书记。梁大牙同志入党时间不长,当个委员就行了。”

张普景淡然说:“我这个政委是代理的,党委书记我看还是当个副的合适,不然,新政委到职了,再换起来不大方便。”

王兰田笑了,说:“你老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新政委是谁?明摆着的嘛,虚席以待,不过就是个时间问题。”

张普景嘿嘿一声冷笑问道:“老王,这话是你说的,还是老杨说的?”

王兰田说:“你自己琢磨,如果事实不是这样,那就不是我说的,也不是老杨说的,那就是狗肉说的。说句良心话,你们二位肩上的担子不轻,这个分区的工作主要靠你们二位支撑。重大问题一定要开党的会议研究,坚决反对个人英雄主义。我们还是要坚持党指挥枪的原则,坚持政治委员行使最后决定权。这一点,我们也会向梁大牙同志说清楚的。”

窦玉泉说:“上级考虑得很周到,一颗心向党敞开,我相信我们会同梁大牙同志很好配合的。梁大牙同志刚接手,情况可能不熟悉,我可以多干一点。等他全面掌握了情况,再逐步放手。”

王兰田兴奋地说:“我和老杨要你老窦的就是这句话。我也给你交个实底,六分区缺司令员,我们推荐的是你,但是你现在不能走,你要把梁大牙带上一程,可以撒手了,那时候根据你自己的想法才决定调还是不调。你们二位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张普景站起身子,看了窦玉泉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是没有问题了。任什么职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革命。”

窦玉泉说:“该说的都说了,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老话,老王老杨你们放下心来,轻装上任,我老窦要做半点违背组织原则的事,你们拿枪毙了我。”

…………

在整个分手饯行的场合里,只有一个人始终缄默不语,显得心事重重,他就是江古碑。

江古碑没有张普景那种豪气和倔气,也没有窦玉泉那种深思熟虑的涵养。在“纯洁运动”中,他是表现最积极的,他甚至还对梁大牙和朱预道非法动刑,如今梁大牙来当分区司令员,他虽然主要的精力是放在特委方面,但还兼着分区的副政委,离开了分区部队,特委就寸步难行。梁大牙能不能给他好脸,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六

杨庭辉和王兰田策马飞奔在山道上。赶到陈埠县大队驻地的时候,东方闻音正在组织大队部的官兵学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战士们大多文化不高,当然更谈不上音乐感觉了,咬词不清且五音不全,但是积极性无一例外地很高,一个个脸膛憋得通红,直着喉咙吼,参差不齐的调门争先恐后地蹿出来比个高低。

东方闻音红晕着脸蛋,帽沿下一绺湿漉漉的秀发落下来,贴在汗珠细碎的脸颊上。随着胳膊的挥动,一对天然的酒靥荡漾出青春的蓬勃朝气。自制的土布军服很得体地穿在身上,腰间束一根牛皮武装带,一副高挑的身段便又平添几分别致的英气。见首长们到来,东方闻音便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然后跑到场地外面去敬礼。

杨庭辉同王兰田对视一眼,乐呵呵地笑道:“嚯,我们的小政委长大了,把这些庄稼汉们指挥得服服帖帖,不简单啊。好像也长高了一点。看来陈埠县的水土就是养人啊。”

东方闻音有些不好意思,羞赧一笑说:“陈埠县的水土也是凹凸山的水土啊。凹凸山的水土把两位首长养得更高,都高到凹凸山外去了。”

杨庭辉看了看王兰田,两人心照不宣,同时笑了起来。

“咦,梁大牙呢?”杨庭辉问。

东方闻音伸手一指:“看,在那儿。”

沿着东方闻音手指的方向,杨庭辉和王兰田看见了一间草房,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好像是梁大牙和宋上大、马西平等一拨子人。

“他们在干什么?”

东方闻音狡黠地笑了笑说:“首长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杨庭辉扬掌一挥:“走,看看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看见了一个人,缩头缩脑地弓着腰,急急忙忙地蹿出门外,怀里还抱着一个物件,样子十分鬼祟。此人蹿到太阳底下,将捂在物件上的那只手挪开,口中念念有词。过了片刻工夫,又将手重新捂上,再掉转身子往回蹿。

杨庭辉断喝一声:“梁大牙!”

梁大牙全身心都在自己的忙活中,冷不防被人一叫,激灵了一下便站住了。看清了来人,就龇牙咧嘴地咋呼开了:“我的个天,首长们咋说来就来。”转过脸就去瞪东方闻音:“你这个坏妮子,首长们来了,也不提前通报一声,径直就领到这里来了,这不是存心害我挨批

评吗?”

杨庭辉板起脸问:“你在这里捣什么鬼?”

梁大牙说:“嘿嘿,我这不是捣鬼,我在冲像片呢。”

杨庭辉以为听错了,拉长了声调又问:“什——么,你说你在干什么?”

梁大牙硬着头皮,只好重新回答一遍:“我在冲像片。”

“哈哈——”杨庭辉怪笑一声,看了看梁大牙怀里的匣子,又瞪大眼睛去上上下下地打量梁大牙,像是在看一只不认识的猴子,直看得梁大牙心里虚得长了毛。杨庭辉说:“哈哈,你梁大牙行啊,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这只土得掉渣的凹凸山老鳖,居然还能孵出大不列颠洋蛋呢。就凭你这么个破玩艺儿,也能冲出像片?你出什么洋相你?”

梁大牙不敢愤怒只敢委屈,嘟囔着说:“杨司令你可别瞧不起人啊。我这个破玩艺儿可不是寻常的玩艺儿,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晒箱。这还是我自己发明的呢。”

杨庭辉说:“本司令倒是想见识见识你的高招,说来听听。”

梁大牙顿时就恢复了自信,抖擞一下精神说:“杨司令你看,我捂着的是一块玻璃,玻璃上面是从照相机里取出来的上过像的胶片,胶片下面贴着一张印像纸。我这只手要是一挪开,太阳光就晒进去了。晒多大工夫呢,我数一,二,三,四,好,晒妥了。往后,我就可以用药水冲了。首长们要是不信,跟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杨庭辉扭过头去问:“怎么样王主任,咱们是不是去见识见识梁大牙同志的绝招?”

王兰田笑着说:“很有必要。”

于是乎,几个人跟着梁大牙鱼贯进入了草屋,这才发现,宋上大和马西平也藏在里面,心甘情愿地充当着梁大牙的助手。

走进里屋,梁大牙就神气了,指手划脚,牛哄哄的一副大有学问的作派。先让宋上大放下厚厚的棉布帘子,又让马西平东塞一下西堵一下,屋里立马就暗淡下来,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地上放着两只日军的钢盔。

天气本来就热得要命,屋子里又让梁大牙之流堵得密不透气,杨庭辉便有些受不了,不断催促:“梁大牙你快点搞,我可受不了你这份罪。”

梁大牙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技术活,急是急不来的。”

东方闻音站在一边直想笑,终于就笑出了声。梁大牙说:“别笑,一笑我心里就慌,就算不好时间了。”

东方闻音于是不出声,只在心里暗乐。

进入尖端技术阶段了,这时候别人都插不上手,只有梁大牙一个人颇像回事地忙活。只见他两手并用,先将像片纸丢进一只钢盔里,用棍子捣了捣,嘴里依然叽叽咕咕。片刻又将像片纸捞起来,丢进另一只钢盔里。梁大牙撅着屁股看了一会儿,再直起腰来腰杆就硬朗了,嘿嘿一笑对杨庭辉和王兰田说:“首长们可以看了。”然后就叫宋上大:“老宋你把这玩艺儿端到外面去,让首长们看清楚了,咱可不是瞎吹牛。”

钢盔端到外面,果然就见像片纸上出现了人像,虽然有点白乎乎的,但是好歹还能辨出人影,那上面是陈埠县县大队的几个战士,正弯腰哈背,持枪撅腚,做匍匐冲锋状。

“这像也是我照的。”梁大牙得意地说。

杨庭辉长长地出了一口闷气,一拳捅在梁大牙的肋巴骨上,捅得梁大牙直吸冷气。

“啊,梁大牙你还真有两下子,这么大的学问你都学来了。你是跟谁学的?”

梁大牙大言不惭地说:“跟汉奸学的。”然后就把怎样缴获日军的照相机,怎样派人到洛安州去买药水和像片纸,又怎样逼迫俘虏的翻译官教他冲底片印像片的经过说了一遍,并且说:“人家用的是电灯,咱们没有电灯,我就动了脑筋,做了这个匣子,借用太阳。昨天才试验,今天就成了。”

这一套听得杨庭辉直眨眼,表扬了一句:“狗日的梁大牙,鬼点子就是多。”

梁大牙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叫梁大牙而是叫梁必达了,便郑重其事地说:“报告杨司令,我从今往后不叫梁大牙了,我改名字叫梁必达了。”

杨庭辉愣了一下:“嗯哼,你的梁大牙喊起来挺上口的,怎么说改就改啦?是谁改的?”

梁大牙说:“是东方政委。”

杨庭辉掉转脑袋,瞅着东方闻音说:“梁必达梁必达,哪个必,哪个达?”

东方闻音回答说:“必然的必,达到的达。”

杨庭辉又问王兰田:“王主任你看呢?”

王兰田说:“很好,我看就叫他梁必达吧。”

杨庭辉笑笑说:“好是好,就是太狂妄了。梁大牙的狂妄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小闻音你怎么还为虎作伥?我跟你讲,梁大牙的进步,有你一份功劳。但是以后,这个人要是狂上加狂,你也脱不了干系。”

东方闻音羞涩一笑,说:“我是他的文化教员嘛,我以老师的身份帮我的学生说一句话,梁必达不是梁大牙了,他现在有了很大的进步,不会狂上加狂了。”



谈话是单独进行的。先是杨庭辉同梁大牙——梁必达谈,王兰田同东方闻音谈。

如此一来,就使这次谈话显得异乎寻常地重要和神秘。当然,重要和神秘的只是杨庭辉同梁必达之间的谈话,共谈了三个钟头,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次谈话的内容。

王兰田同东方闻音的谈话倒是很轻松,像个长辈看望后生,又像是师生之间对于学问的切磋。王兰田先是充分地肯定了东方闻音的进步,又十分关切地询问:“你最近都读了哪些书?”

东方闻音回答说:“除了学习《论持久战》,还读了一些闲书,譬如《诗韵集成》和《闲情偶寄》。”

王兰田颇为意外地说:“这两种书都是谈文说艺的,东方同志莫非志在此乎?”

东方闻音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倒未必,只不过我到凹凸山,急急忙忙,许多书都丢了,只剩下几本。还有一本英人的《莎翁十四行》,闲暇时偶尔翻翻,不甚明了,只是觉得趣味有很大的不同。首长国学造诣精深,敬请赐教。”

王兰田说:“赐教不敢当,我本来就是教书匠出身,倒也委实有些体会。我以为,《诗韵集成》虽然只是韵学,但是一个‘韵’字又有很深的讲究。同样是采韵,有的虽然工整却不见灵性,有的虽然可见灵性又不见境界,有的有灵性也有了境界,却又少了美感。妙手采韵三昧,往往韵在韵外,见音见形见神。韵脚如山,神形似水,水无山不存,山无水不秀。中国的文字不同于西洋,西洋字就是字,字里没有灵魂。汉字本身却是同历史丝缕纠缠的。甚至可以说,汉字是中国历史的另一条脉络,所以形态中就有很多蕴含,笔画之间暗寓情境。

为什么说中国的诗不好作呢,作好了也不好品,更不好翻译。西人是很难体会中国诗词的妙处的。反过来说,我们所读到的西人诗词,都是经过翻译的,这就势必要大打折扣。诗词不同于校旱,故事或可翻译个大致意思,境界却是无法翻版的。不懂西文去读西人的诗词,实

际上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荒唐事情。我劝你少读西人诗词,光是一本《诗韵集成》,仅仅就韵见诗,就是博大精深了。你再回过头来,从字里找诗看看,或许会有新的妙处。”

东方闻音如同醍醐灌顶,亦惊亦喜,情不自禁地就喊了一声先生,说:“听先生一席话,真有茅塞顿开之感。先生对于中西文辞差异的阐述,我还是头一回听到,的确耳目一新。”

王兰田笑笑说:“东方同志这是表扬我了,我这不过是一家之言。我个教书匠,不教书了还是好为人师,算不算是瘾癖啊?”说完又转过话题,拍了拍腰际的手枪,又指了指东方闻音腰间的手枪说:“你看,人家都说,两个武松谈虎,两个屠夫谈猪,咱们这两个扛枪的居然在这里谈书,还真有一点超凡脱俗的意思呢。你说是不是啊?”

东方闻音也笑了,说:“当真是难得有这一份闲情逸致,先生这一课,够我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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