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妇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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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妇谱-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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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啊,”夜晚,我依在毛毛姐的身旁,手掌正贪婪地揉抚着毛毛姐的细绒毛,当得知那个奇貌不扬的农村男生——老豁牙向毛毛姐郑重示爱,我的嘴巴咧向了一边:“绝对不行,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

“为什么,”毛毛姐说道:“他的学习成绩很优秀,他很用功,课余时间,别的男生就知道玩,他却独自在图书馆里用苦功!每次考试,他各科的成绩就名列前茅!”

“死用功,有什么用啊!”我傲谩地撇着嘴巴,毛毛姐继续道:“他的确很用功啊,上中学时,因为农村没有外文老师,他一天英语也没学过,到了大学,他从零开始,短短的几个学期里,居然都补了回来,他可真够厉害的,系里的人,没有不服的!”

“哟,”我还是满脸的不屑,一想起老豁牙那副尊容,不禁联想到进城的农民,那憔悴的面容,蓝缕的衣衫,于是,我便把从街头学来的顺口溜,在毛毛姐的面前念叨起来:“老农进城,一身淘绒。

东张西望,影响市容。

先进饭馆,后进剃头棚。

喝瓶汽水,不知退瓶。

看个电影,不知啥名。

挨个电炮,不知哪痛。

……”

“去,去,”我念的正来劲,毛毛姐咚地捶了我一拳:“不要污辱农民!”

这一次,毛毛姐没有采纳我这个高参的意见,甚至背着我与老豁牙私下接触了。更让我不能忍受的是,在一个周末,毛毛姐放弃了预定好的舞会,说是要跟那个农村人谈一谈:“他不会跳舞,也不愿意参与那种场合,我们,……”

哼,我气得七窍生烟,当毛毛姐离开宿舍,与老豁牙去公园里“谈一谈”时,我这个钻进革命阵营里的小叛徒,为了搅黄毛毛姐与农村人的好事,也为了博得舅妈的偏爱,星夜赶回舅妈家,毫不犹豫地将毛毛姐出卖了。闻听毛毛姐与农村学生“谈一谈”,舅妈气得直翻白眼:“这个没出息的死丫头,真是挑花眼了,找来找去,找谁不好哇,为什么要找个农村土啦咯呢?你等她回来的,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她!”

第二天是休息日,早晨起来,舅妈依然余怒未息,一边拾缀屋子,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毛毛姐,并且以警告的口气道:吃过早饭后,如果毛毛还不回来,她要到学校找毛毛算帐去。叮——铃,舅妈正满嘴角飞沫地念叨着,门铃突然响了,我跳下床去代为开门,只见毛毛姐站在门口:“小力,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在毛毛姐的身后,站着老豁牙,我大惊失色:毛毛姐,舅妈正准备找你算帐呢,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你不想活了!

“妈,”走进门来,毛毛姐向舅妈介绍起老豁牙,舅妈忿忿地用鼻孔哼了一声,连头也没回,继续忙碌着,毛毛姐极不自然,老豁牙厚着脸皮,殷勤地向舅妈问好,舅妈用眼角撇了他一眼,也许是看见老豁牙如此惨相,气更大了:“我还有事,得出去一下!”

舅妈拂袖而去,毛毛姐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了片刻,也跟了出去,老豁牙搓着双手,强堆笑脸地向我走来:“你好啊,小弟弟,呶,看什么书呐?”

“没,没看什么!”我掩上画册,抬起头来,望着老豁牙灰溜溜的样子,良心突然发现,可怜起他来了,唉,老豁牙呀,老豁牙,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是农村人啊!

世间向来没公道,一张破纸定卑尊。

手持红纸好神气,白纸藏兜是三孙。

招工进城没福份,大学校园矮一墩。

面朝黄土认命吧,谁让你是农民根。

“呵呵,”为了缓和这尴尬的局面,老豁牙抓过画册:“二战图片,好,有意思,小弟弟,你对二战的历史也感兴趣啊!”

“嗯,”我点点头:“我最好喜欢库尔斯克坦克大战,哇,……”一提及二战,我便好似一个喝醉的酒鬼,忘记了一切,我忘记了舅妈,我忘记了毛毛姐,我忘记了尴尬,我忘记了沉闷,我忘记了不自然。我闭上眼睛,昏昏然中,彻底沉浸在那场空前壮烈的坦克大战之中:“啊,太激动人心了,太兴奋了,苏德双方各有一千多辆坦克出战,啊,两千多辆坦克遭遇在一起,那将是多么壮观的战斗场面啊!”我越想越兴奋,呼地跳起来:“党卫军骷髅坦克师,为了元首,冲啊!战斗,……”

“哈哈,”老豁牙也抛却了难堪:“小弟弟,你跟我小时候一个样,你看,”他指着缺少一颗门牙的嘴巴:“我小时候,也爱玩打架,结果,门牙被小朋友们打掉一颗!”

“哦,”我迫不急待地问道:“那么请问,你是哪一伙?你支持谁啊!”

“这还用问么,”老豁牙苦涩地咧着缺少门牙的嘴巴:“就因为我同情德国!势单力孤,打起架来,没有任何帮助我,回回败北,一不小心,还被打掉一颗门牙!”

“哇,太好了,”听罢老豁牙的讲述,我感慨万千,真诚地展开双臂,热烈地向他拥去:“我终于找到知音了!真不容易啊!”我紧紧地拥抱着老豁牙,那份感动,俨然在战场上结识的难兄难弟,我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虽然没有打丢门牙,可是,我的脑袋不知被打起了多少个脓包,啊,为了元首,战斗吧!”

看起来啊,真是不能以貌取人,这个奇貌不场的老豁牙,谈起二战来,滔滔不绝,并且有着自己独道的见解,听得我如痴如醉,我好不兴奋,我这个势单力孤的纳粹份子终于找到知音了。从那次交谈以后,我便喜欢上了老豁牙,跟毛毛姐一样,被他侃侃而谈的话语彻底征服了。

“小力,”从此以后,老豁牙开始向我大献殷勤:“走哇,咱们看电影去!”

于是,由老豁牙做东掏腰包,我和毛毛姐免费看电影,似乎是投其所好,老豁牙总是领我看二战题材的电影,尤其是《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等等,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台词都能背诵下来了:“烦不烦啊,”动枪动炮,完全是男孩子的专利,毛毛姐则是越看越烦:“天天都是这几部破片子,你们俩个倒粪呐!”

更让我料想不到的是,老豁牙不知从什么管道搞来内部票,使我第一次欣赏到苏联的二战巨片——《解放》,此片是如此之长,我在电影里差不多逗留了一整天,中午,老豁牙买来汽水和面包,我一边吃着,一边振臂呐喊:“打啊,冲啊,打到柏林去!”

“呵呵,”身旁的老豁牙以嘲笑的口吻道:“老弟,你不是纳粹份子么,大势不好了,红军就要端元首的老窝了!”

“我不管了!”我彻底陶醉其中:“别谈论政治了,咱们还是用艺术的眼光来看待二战吧!”

苏联红军对柏林的功势是猛烈的,不可阻挡的,老豁牙似乎深受启发,看过《解放》以后,便对毛毛姐展开了闪电般的进攻,以让我瞠目的,不可思议的,或者说是有些卑鄙的伎俩,击败了毛毛姐众多的追求者。老豁牙的战术变幻莫测,简直让人眼花缭乱,限于篇幅,我不能一一详述,仅举一例,便可见老豁牙为人之老道和毒辣,鬼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方式获了这些学生家长的通讯地址,然后,用同一种口吻写了无数封信,一一发给这些学生家长,开诚布公地告之:毛毛是我的,如果不想出现什么不愉快,或者说是意外,请说服你们的儿子,识相一些,放弃对毛毛的追求!

毛毛姐也中了老豁牙的邪毒,死心塌地了,不过,也只能说是“死心塌地”,却谈不上“爱”他,我在毛毛姐面前从来口无遮掩,细究其故,毛毛姐平静地说道:“看他的长相,能让人爱得起来么!”

“你不爱他,为什么要这样死心塌地呢?”

“我坚信,比起那些花里胡哨,朝三暮四的男生,他很成熟!很有上进心!”

“可是,他也太丑了吧点!”

“何止是丑了点啊,而是太丑了!”毛毛姐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不过,这也是好事,跟他在一起,只有我甩他的份,绝没有他不要我的机会!他虽然很丑,可是他很有事业心,他将来一定会有前途的,跟了他,保准错不了!”

这,这哪里是什么爱情啊,这分明是一种交易啊,或者说是一种赌注啊,毛毛姐这是拿青春赌明天啊,听了毛毛姐的话,望着她那姣好的面容,我即心痛又讨恶:毛毛姐,你这是出卖自己啊,这哪里是谈恋爱,这是在做买卖啊!

无论舅妈怎样阻拦和劝说,毛毛姐不置可否,用沉默抗击着,绝望之下,舅妈摇头唉叹:真是王八吃秤铊,铁了心,或者说是王八瞅绿豆,对眼了!当念罢四年大学,走出校门之后还不满一年,俩人便悄悄地领了结婚证,并且大张旗鼓地准备结婚庆典了,舅妈气得住进了医院。

眼见娘家人一个也不肯参加婚礼,毛毛姐含泪请我前往,看见毛毛姐可怜兮兮的惨相,我没有理由拒绝,不过,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婚礼却在寒冷而又荒凉的农村举行,并且完全按照稀奇古怪的,或者说是繁锁的让人生厌的农村规矩来办理,呜呼哀哉,惨也!

毛毛姐的洞房花烛之夜,我却惨到了家,蜷缩在陌生的土炕上,躲在凉冰冰的棉被里,生平第一次偿到了失眠是何种滋味。我在棉被里折腾了一宿,第二天再也起不来了,又是咳漱,又是发烧,又是流鼻涕,老豁牙急忙派人将哭哭咧咧的我送回省城,舅妈没看气地撇了我一眼,我掏出一只红包:“舅妈,这是压车时,姐夫家人给我!”

“哼,”舅妈气咻咻地吼道:“什么,去了一天,就改嘴了,姐夫姐夫叫得好响快啊,你这个小叛徒!啊,”舅妈指着桌上的钞票:“贰佰圆,你就把表姐给卖了,是不?”

“毛毛姐,”舅妈一番话说得我无地自容,一头扑倒在床铺上:“姐姐,我好想你啊,呜呜呜!”

表姐将光辉灿烂的未来押在了奇貌不扬的老豁牙身上,不知是输是赢,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购物喝茶一掷千金,与人计较分钿必争有权有势人上人,官员太太多精神。

花园别墅金銮殿,新款靓车玉麒麟。

购物中心恨钱少,食在广府皆山珍。

忽然灰浆溅裘服,不依不饶费口唇。

“毛毛是我最大的财富!”有失去的,便有获得的,从农村回来后,每当我与老豁牙聚在一起吃饭时,他便把这句话挂在了嘴边:“小力,我永远珍视毛毛,我一定让她幸福!别的女人能拥有的,我一定让毛毛也能够拥有!”

“舅妈,”我已经由叛徒转变成了双重间谍,我把老豁牙的话传给了舅妈:“老豁牙他,”在舅妈面前,我不敢叫老豁牙为姐夫:“他对表姐可好了,他保证,一定让表姐幸福!”

“哼,”舅妈满脸的不屑:“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光蛋,臭书生,能有什么大本事!毛毛真是瞎了眼,这辈子算是没有指望了!”

为了出人头地,一是让毛毛姐过上幸福的生活,二是光宗耀祖,参加工作以后,老豁牙又着手考研,他没日没夜地看啊,学啊,越看头发越少,直至半秃顶。

虽然毛毛姐已经嫁为人妻,我的心中依然眷恋着她;虽然我与老豁牙已结成知音,可是,一想起我美丽的、圣女般的毛毛姐被如此丑陋不堪的男人压在身下,……我便怅然若失,甚至有些嫉恨老豁牙了。为了能够接近毛毛姐,为了能够继续保持昔日特殊的姐弟关系,每至休息日,我总能找到种种籍口来到毛毛姐狭窄而又简陋的家居。对于我的到来,毛毛姐极为理智地与我保持着不远不近、若即若离的关系,而老豁牙则表现得极为大度,尽管这种大度是虚假的,不情愿的。不知多少个周末的夜晚,我们共进晚餐,谈天说地,指点江山,直至午夜后,借着几分醉意,我身子一歪,合衣睡在狭小的客厅里。毛毛姐收拾罢杯盘碗筷后,与老豁牙双双进入内室就寝,当寝室的电灯啪地关掉那一刻,我醉意尽无,悄悄挪动身子,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不知羞耻地窃听着寝室的动静。

午夜的房间一片冷清清的死寂,偶或能听见窗外墙缝里的知了有力无力的呻吟声,同时,隔着墙壁,从寝室里也传过来细碎的响动声,我心头一抖,一股灼胃的醋酸哗地涌到咽喉处,如果不是尽力地控制着,肯定会哗哗地喷涌而出:唉,我可怜的毛毛姐又被可恶的老豁牙给压在身下了!

尽管醋意大发,我还是耐着性子,也顾不得寒冷,赤裸着的上身紧贴在墙壁上,寝室里的碎响声愈来愈大,哦,我似乎听明白了,老豁牙意欲向毛毛姐求欢,而毛毛姐冷冰冰地拒绝着,无情地推搡着,我那流血淌醋的心终于得到一种畸形的安慰:毛毛姐并不爱他,甚至都不愿意与他造爱,毛毛姐啊,你的意中人,应该还是我吧?

清冷之中;静寂之中;一阵又一阵的碎响之中;迷迷离离之中;似醒非睡之中,我恍恍惚惚地听见了老豁牙凄惨的低泣声以及额头撞击床垫的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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