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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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 第3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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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拜伦作了这个时代的诗人。

他的情感的热烈,也引得我们蒙着面纱的新娘,从她的深幽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同样地,追求英国文学的热情,激动了我们那个时代青年人的心,这个激情的波浪从各

个方向打击在我的心上。最初的觉醒是活力的游戏的时间,而不是它的抑制的时间。

但是我们的情况和欧洲是那样地不同。在那边,对于束缚的敏感和不耐是从历史反映到

文学上去的,它的表现和情感是一致的。风暴的吼声听到了,因为真有风暴在怒吼。但是从

那里吹来的、吹皱了我们小小世界的微风,实际上的声音只略高于低语。因此它不能满足我

们的心灵,而我们的模仿飓风吼声的企图,很容易把我们引到浮夸上去,——这是至今还存

在着的一种趋势,而且也许是不容易矫正的。

应当对此负责的是,英国文学中真正的艺术的谨严还没有出现的这一事实。人类情感是

文学的各种成分之一,而不是它的目的——那是完全的圆满存在于单纯与限制之中的美。这

是英国文学还没有完全承认的主张。

我们的心灵从少到老,仅仅受着这种英国文学的模塑,但是欧洲的其他文学,古典的和

现代的,艺术形式上显示出,从自制的、有系统的培植产生的营养优良的发育,不是我们研

究的题目;因此我感到,我们还没有能够达到对于文学作品真实的目标和方法的正确的理

解。

阿克塞先生,这位使我们感到英国文学的活生生的情感的人,他自己就是情感生活的热

诚者。在完全感情的圆满中实现真理的重要性,对于他却不像在心中感受到情感那样地鲜

明。他对于宗教没有知识上的尊重,但是《黑母亲之歌》会使他眼里噙满了眼泪。他感不到

寻求最终真实的号召;无论什么使他感动的东西,当然对他都是真理,甚至于很明显的粗劣

的东西,他也会把它认为真理的。

无神论是那时英国散文作品中流行的主要论调,边沁、密勒、孔德都是受读者欢迎的作

家。他们的文章是我们青年争辩的理由的根据。密勒的时代在英国历史上构成一个自然的时

代。它代表着政体的健康的反应,这些破坏的力量暂时被带进来,让它去清除那积累的思想

垃圾。在我们国家,是在文学上接受了这些思想,但从来没有真正地利用到它,我们只用它

作为刺激品来鼓动我们作道德上的反抗。这样,无神论对我们只是一个完全的陶醉。

因为这些原故,受过教育的人就大概分成两类。一类总是挟带着一种缺乏理由的论证向

前冲击,要把一切对于神的信仰砍得粉碎。就像一个技痒的猎人,只要他窥伺到一只生物,

在树头或是树下,就要去把它打死一样,任何时候他们听到任何一个无害的信仰,潜藏在一

个幻想的安全地方,他们立刻奋激起来,冲向前去把它推翻。我们有一位教书时间很短的家

庭教师,这种辩论就是他的得意的消遣。我那时还只是一个孩子,也还逃不过他的袭击。并

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学问,或者他的意见是什么热诚追求真理的结果,他的话都是从别人嘴里

摭拾来的。虽然我用全力和他交战,因为年龄的不敌,我受了几次的惨败。有时候我感到那

样地屈辱,几乎想哭。

另一类不是信徒,而是宗教的享乐主义者组成的。他们在团聚中得到舒适和安慰,把自

己沉浸在愉快的景象、声音和弥漫的香气中,宗教仪式的外衣下;他们沉迷于礼拜的道具行

头之中。这两类人都不疑惑或者否认他们探求的痛苦的结果。

虽然这些宗教上的越轨使我痛苦,我也不敢说我一点都没有受过它们的影响。在萌茁的

青春的知识的狂妄之中,这种反抗也占有地位。我决不参加我家庭中所举行的宗教仪式,我

并没有把这些接受成为我自己的。我在忙着用我情感的咆哮来吹起一阵烈火。那不过是火的

崇拜,供献祭品来增加火焰——没有别的目的。而只因为我的努力并没有什么目的,所以是

无限量的,常常超出指定的范围之外。

对于宗教,像对于情感一样,我感到不需要任何潜在的真理,我的激动本身就是目的。

我想起那时候的一个诗人的几行诗:

我不曾卖给别人

即使它裂成碎片,

我的心还是我的!

从真理的观点来看,心不必那样地忧虑,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强迫它把自己裂成碎片。在

真理上,忧伤不是值得想望的,但是若把辛酸的部分去掉,或许显得另有一番滋味。我们的

诗人常常加意地描写这个滋味,而把他们在礼拜他的仪式中沉迷的那位神,请到一边去。这

种幼稚性是我们国家还没有能够去掉的。所以,就是在今天,我们还看不到宗教的真理,我

们只从宗教的仪式里去寻求艺术的满足。因此,我们的爱国心的大部分,也不是对祖国的服

务,而是一种奢侈品,是把我们带到一种对于国家的值得想望的心理态度。

我在布赖顿的时候,曾去听过第一流女演员的歌唱,我忘了她的名字。她可能是尼尔逊

夫人或是阿尔巴尼夫人。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卓越地自由运用的声音。连我们最好的歌唱

家也不能隐藏起他们用力的感觉;他们竭力地超出他们正当的表情之外,唱出高音或最低

音,也不感到羞愧。在我们国内一部分知音的听众,认为凭着自己的想象,把表演保持得合

乎标准,是没有害处的。为着同样的原因,他们对一个编得完美的歌曲的歌唱者,他的声音

的粗糙或是姿态的粗鲁,并不在乎;相反地,他们有时似乎有一种意见,说这种较小的外部

缺点,把歌曲内部衬托得更加完美——就像那位伟大的苦行者玛哈德瓦①,外表褴褛,而他

的神性赤裸地照射了出来。

①印度教大神湿婆。——译者这种情感在欧洲似乎完全没有。在那里,外表上的装饰细

节,必须完美无缺。有了最小的缺点,也会感到羞愧,不敢面对群众的注视。在我们的音乐

集会里,用半个钟头来调冬不拉的弦儿,或是把大小的鼓都敲到合音,也没有人在意。

在欧洲,这种工作都是在幕后预先做好的,因为来到幕前的一切,必须是毫无毛病。因

此在那里,表演者声音中的弱点,也没有了任何地位。在我们国家里,一支歌曲的正确艺术

表现,是主要的对象,一切努力都集中在这上面。在欧洲,声音是文化的对象,用它来表演

不可能的事情。在我们国家里。

音乐爱好者听到歌曲就满足了;在欧洲,他们必须听到那位歌唱家。

这就是我那天在布赖顿所看到的。对于我,这音乐会和马戏一样好看。但是即使我是那

样喜欢那个表演,我却不能欣赏那些歌曲。当我听到那些唱终句的人模仿着鸟的清啭,我就

忍不住要笑。我总觉得这是人类声音的错误应用。轮到男歌唱家的时候,我觉得稍为舒服一

点。我特别喜欢那中音的声音,似乎里面有较多的人类血肉,不那么像一缕幽魂从肉体解脱

出来的悲叹。

从此以后,我听了也学了更多的欧洲音乐,我开始得到它的精神;但是直到现在,我确

信我们和他们的音乐,是住在完全不同的院子里,不是从同一扇门进到心里去的。

欧洲音乐仿佛同物质生活纠缠在一起,因此它曲调的歌本和生活一样,是多种多样的。

如果我们企图把我们的曲调,改了它们的用途,它们就失去本来的意义,而变成滑稽可笑;

因为我们的歌曲超越过日常生活的栅栏,只有这样,才能深深地把我们带入“慈悲”,高高

地举上“超然”,它们的作用是显露出我们身心内神秘莫测、不能言说的最深处的图画,在

那里,崇拜者发现他的茅舍已经修好,甚至于享乐主义者也找到了他的凉亭,但是那里没有

给世上的忙人准备下地方。

我不能自称说我已经得到欧洲音乐灵魂的入门证。但是我所了解的外表上的那一点点,

在一方面很大地吸引了我。我觉得它是那样地浪漫。很难分析我所谓之浪漫是什么意思。我

要说的是丰富多彩的一方面,生命之海上的波浪的一方面,不停的起伏之中永远变幻的光影

的一方面。还有一个相反的方面——纯粹的伸展的一方面,天空的凝碧的一方面,遥远的、

圆圆的地平线所暗示的广大无边的一方面。无论如何,让我重复一遍,我拚着不能说得完全

清楚的危险,就是当我被欧洲音乐所感动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它是浪漫的,它把生活的幻

灭转移到曲调中去了。

在我们的一些音乐形式之中,并不是完全没有同样的企图;但是它没有欧洲音乐那样显

著,那样成功。我们的音乐把声音给了洒满繁星的夜晚,给了黎明的第一道红光。它们诉说

着在黑云中下坠的漫天哀愁,和在森林中徘徊的春天的无言的沉醉。

我们有一本装潢精美的穆尔的《爱尔兰诗歌》;我还常听到阿克塞先生心醉神迷地高吟

着爱尔兰诗歌。这些诗歌和插图合在一起替我幻出一幅古老的爱尔兰的梦的图画。我那时没

有听到原来的歌调,但是我对自己唱过爱尔兰的歌曲,以图画里的竖琴来伴奏。我渴望去听

到真正的歌调,去学它,而且唱给阿克塞先生听。不幸的是有些希望在今生就如愿了,而又

在过程中死去。我在英吉利的时候,我听过爱尔兰歌曲的演唱,也学了一些,但是却把继续

学习的热情结束了。这些歌曲很单调,哀怨而温柔,但总有点和充满着我梦中的古老的爱尔

兰大厦里竖琴上的无声之歌不相调和。

回家以后,我把学来的爱尔兰歌曲唱给家里人听。他们惊讶地说,“拉比的声音怎么

啦?听去多可笑多奇怪啊!”他们甚至于感到我说话的口音也变了。

从这个外国与本地曲调的混合培养上,《瓦尔米基的天才》诞生了。这个乐剧里面的调

子大部分是印度的,但是它们从古典的庄严中被拉出来了;那本来在空中高翔的东西,现在

教给它在地上奔走。听过这出乐剧演唱的人,我相信会作见证说,让印度旋律的形式来为戏

剧服务,证明是既没有贬低价值也不是无益。这个结合是《瓦尔米基的天才》的唯一特征。

把旋律形式的枷锁打开,使它们在各种各样的处理上可以应用的愉快工作,使我一心一意地

埋头干下去。

《瓦尔米基的天才》里面的几个歌词是配在严肃的古典调子上的,有的调子是我哥哥乔

提任德拉作的;有的是以欧洲的调子改作的。印度旋律中的“提里拿”①体裁,是特别适合

于戏剧的目的,常被戏剧所应用。两首英吉利的调子,用为绿林好汉们饮酒之歌,一首爱尔

兰调子用为森林仙子的悲歌。

①印度一种古典曲调。——译者《瓦尔米基的天才》不是宜于诵读的作品。如果不听歌

唱只看表演,它的意义就丧失了。它不是欧洲人所谓的歌剧,而是一出配有音乐的短剧。这

就是说,它原来不是一个音乐作品。歌曲本身很少有重要或是动人的;它们只是剧中的歌词

而已。

在我去英吉利以前,有时候有些文人在我们家里聚会,有音乐,有朗诵,也用一些茶

点。在我回来以后,又有一次这样的集会,恰巧也是最后一次。《瓦尔米基的天才》就是为

这次的娱乐节目而作的。我演瓦尔米基,我的侄女普拉提巴演萨拉斯瓦蒂——一小段历史在

这名字之下记录下来了。

我在赫伯尔·斯宾塞的作品中读到,说当情感开始活动的时候,语言就有音调优美的抑

扬,语音和调子对于我们就像说话里的愤怒、忧伤、快乐和惊叹的表情一样地重要,这是一

件事实。斯宾塞的通过这些声音的情感调节,人类找到了音乐的说法,引起了我的共鸣。我

就想为什么不以这种意见为基础,用一种朗诵的方法表演戏呢?我们国家里的说唱演员多少

有一点这样的企图,因为他们常常在说书之间忽然改成一种吟唱,而又在达到完全的歌调形

式之前猛然停住了。

像无韵诗是比有韵诗更有灵活性的,这种吟唱也是如此,虽然不是没有韵,但更能自由

地适应文词的情感表现,因为它不企图去遵守那正规歌调所要求的、较为严密的关于调子和

时间的规则。因为目的是表现情感,那些形式上的缺点不会使听众着急的。

被《瓦尔米基的天才》这个新路线的成功所鼓舞,我又写了一个同样的乐剧,叫做《不

祥的狩猎》。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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