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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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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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说:

我能谈你们的善性,却不能谈你们的恶性。

因为,什么是“恶”,不只是“善”被他自身的饥渴所困苦么?

的确,在“善”饥饿的时候,他肯向黑洞中览食,渴的时候,他也肯喝死水。

当你与自己合一的时候便是“善”。

当你不与自己合一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因为一个隔断的院宇,不是贼窝,只不过是个隔断的院宇。

一只船失了舵,许会在礁岛间无目的地飘荡而却不至于沉到海底。

当你努力要牺牲自己的时候便是“善”。

当你想法自利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因为当你设法自利的时候,你不过是土里的树根,在大地的胸怀中啜吸。

果实自然不能对树根说:“你要像我,丰满成熟,永远贡献出你最丰满的一部分。”

因为,在果实,贡献是必需的,正如吸收是树根所必需的一样。

当你在言谈中完全清醒的时候,你是“善”的。

当你在睡梦中,舌头无意识地摆动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连那失错的言语,有时也能激动柔弱的舌头。

当你勇敢地走向目标的时候,你是“善”的。

你颠顿而行,却也不是“恶”。

连那些跛者,也不倒行。

但你们这些勇健而迅速的人,要警醒,不要在跛者面前颠顿,还自以为仁慈。

在无数的事上,你是“善”的;在你不善的时候,你也不是“恶”的。

你只是流连,荒亡。

可怜那糜鹿不能教给龟鳖快跑。

在你冀求你的“大我”的时候,便隐存着你的善性:

这种冀求是你们每人心中都有的。

但是对于有的人,这种冀求是奔越归海的急湍,挟带着山野的神秘与林木的讴歌。

在其他的人,是在转弯曲折中迷途的缓流的溪水,在归海的路上滞留。

但是不要让那些冀求深的人,对冀求浅的人说:“你为什么这般迟钝?”

因为那真善的人,不问赤裸的人:“你的衣服在那里?”也不问那无家的人:“你的房子

怎样了?”祈祷

于是一个女冠说,请给我们谈祈祷。

他回答说:

你们总在悲痛或需要的时候祈祷,我愿你们也在完满的欢乐中和丰富的日子里祈祷。

因为祈祷不就是你们的自我在活的以太中的开展么?

假若向太空倾吐出你们心中的黑夜是个安慰,那么倾吐出你们心中的晓光也是个欢乐。

假若在你的灵魂命令你祈祷的时候,你只会哭泣,她也要从你的哭泣中反复地鼓励你,

直到你笑悦为止。

在你祈祷的时候,你超凡高举,在空中你遇到了那些和你在同一时辰祈祷的人,那些除

了祈祷时辰之外你不会遇到的人。

那么,让你那冥冥的殿宇的朝拜,只算个欢乐和甜柔的聚会罢。

因为假如你进入殿宇,除了请求之外,没有别的目的,你将不能接受。

假如你进入殿宇,只为要卑屈自己,你也并不被提高。

甚至于你进入殿宇,只为他人求福,你也不被嘉纳。

只要你进到了那冥冥的殿宇,这就够了。

我不能教给你们怎样用言语祈祷。

除了它通过你的嘴唇所说的它自己的言语之外,上帝不会垂听你的言语。

而且我也不能传授给你那大海、丛林和群山的祈祷。

但是你们生长在群山、丛林和大海之中的人,能在你们心中默会它们的祈祷。

假如你在夜的肃默中倾听,你会听见它们在严静中说:

“我们自己的‘高我’的上帝,您的意志就是我们的意志。

您的愿望就是我们的愿望。

您的神力将您赐给我们的黑夜转为白日。

我们不能向您祈求什么,因为在我们动念之前,您已知道了我们的需要。

我给您的是我们的需要。在您把自己多赐予我们的时候,您把一切都赐予我们了。”逸



于是有个每年进城一次的隐士,走上前来说:给我们谈逸乐。

他回答说:逸乐是一阕自由的歌,

却不是自由。是你的愿望开出的花朵,

却不是结下的果实。是从深处到高处的招呼,

却不是深,也不是高。是关闭在笼中的翅翼,

却不是被围绕住的太空。

噫,实话说,逸乐只是一阕自由的歌。

我愿意你们全心全意地歌唱,我却不愿你们在歌唱中迷恋。

你们中间有些年轻的人,寻求逸乐,似乎这便是世上的一切。他们已被裁判、被谴责了。

我不要裁判、谴责他们,我要他们去寻求。

因为他们必会找到逸乐,但不止找到她一个人;她有七个姊妹,最小的比逸乐还娇媚。

你们没听见过有人因为要挖掘树根却发现了宝藏么?

你们中间有些老人,想起逸乐时总带些懊悔,如同想起醉中所犯的过失。

然而,懊悔只是心灵的蒙蔽,而不是心灵的惩罚。

你们想起逸乐时应当带着感谢,如同秋收对于夏季的感谢。但是假如懊悔能予他们以安

慰,就让他们得到安慰罢。

你们中间有的不是寻求的青年人,也不是追忆的老年人;在他们的畏惧寻求与追忆之中,

他们远离一切的逸乐,他们深恐疏远了或触犯了心灵。

然而,他们的放弃就是逸乐了。

这样,他们虽用震颤的手挖掘树根,他们也找到宝藏了。

告诉我,谁能触犯心灵呢?

夜莺能触犯静默么,萤火能触犯星辰么?

你们的火焰和烟气能使风感到负载么?

你们认为心灵是一池止水,你能用竿子去搅拨它么?

常常在你拒绝逸乐的时候,你只是把欲望收藏在你心身的隐处。

谁知道在今日似乎避免了的事情,到明日不会再浮现呢?

连你的身体都知道他的遗传和正当的需要而不肯被欺骗。你的身体是你灵魂的琴,

无论他发出甜柔的音乐或嘈杂的声响,那都是你的。

现在你们在心中自问:“我们如何辨别逸乐中的善与不善呢?”

到你的田野和花园里去,你就知道在花中采蜜是蜜蜂的娱乐;但是,将蜜汁送给蜜蜂也

是花的娱乐。

因为对于蜜蜂,花是它生命的泉源,对于花,蜜蜂是它恋爱的使者,对于蜂和花,两下

里,娱乐的授受是一种需要与欢乐。

阿法利斯的民众呵,在娱乐中你们应当像花朵与蜜蜂。美

于是一个诗人说,请给我们谈美。

他回答说:

你们到处追求美,除了她自己做了你的道路,引导着你之外,你如何能找到她呢?

除了她做了你的言语的编造者之外,你如何能谈论她呢?

冤抑的、受伤的人说:“美是仁爱的,和柔的,如同一位年轻的母亲,在她自己的光荣

中半含着羞涩,在我们中间行走。”

热情的人说:“不,美是一种全能的可畏的东西。

暴风似地,撼摇了上天下地。”

疲乏的,忧苦的人说:“美是温柔的微语,在我们心灵中说话。

她的声音传达到我们的寂静中,如同微晕的光,在阴影的恐惧中颤动。”

烦躁的人却说:“我们听见她在万山中叫号,与她的呼声俱来的,有兽蹄之声,振翼之

音,与狮子之吼。”

在夜里守城的人说:“美要与晓暾从东方一同升起。”

在日中的时候,工人和旅客说:“我们曾看见她凭倚在落日的窗户上俯视大地。”

在冬日,阻雪的人说:“她要和春天一同来临,跳跃于山峰之上。”

在夏日的炎热里,刈者说:“我们曾看见她和秋叶一同跳舞,我们也看见她的发中有一

堆白雪。”

这些都是他们关于美的谈说。

实际上,你却不是谈她,只是谈着你那未曾满足的需要。

美不是一种需要,只是一种欢乐。

她不是干渴的口,也不是伸出的空虚的手,却是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

她不是那你能看到的形象,能听到的歌声,却是你虽闭目时也能看见的形象,虽掩耳时

也能听见的歌声。

她不是犁痕下树皮中的液汁,也不是在兽爪间垂死的禽鸟。

却是一座永远开花的花园,一群永远飞翔的天使。

阿法利斯的民众呵,在生命揭露圣洁的面容的时候的美,就是生命。但你就是生命,你

也是面纱。

美是永生揽镜自照。

但你就是永生,你也是镜子。宗教

于是一个老道人说,请给我们谈宗教。

他说:

这一天中我曾谈过别的么?

宗教岂不是一切的功德,一切的反省。

以及那不是功德,也不是反省,只是在凿石或织布时灵魂中永远涌溢的一种叹异,一阵

惊讶么?

谁能把他的信心和行为分开,把他的信仰和事业分开呢?

谁能把时间展现在面前,说“这时间是为上帝的,那时间是为我自己的;这时间是为我

灵魂的,那时间是为我肉体的”呢?

你的一切光阴都是那在太空中鼓动的翅翼,从自我飞到自我。

那穿上道德只如同穿上他的最美的衣服的人,还不如赤裸着,

太阳和风不会把他的皮肤裂成洞孔。

把他的举止范定在伦理之内,是把善鸣之鸟囚在笼里。

最自由的歌声,不是从竹木弦线上发出的。

那以礼拜为窗户的人,开启而又关上,他还没有探访到他心灵之宫,那里的窗户是天天

开启的。

你的日常生活,就是你的殿宇,你的宗教。

何时你进去,把你的一切都带了去。

带着犁耙和铁炉,木槌和琵琶,这些你为着需要或怡情而制造的物件。

因为在梦幻中,你不能超升到比你的成就还高,也不至于坠落到比你的失败还低。

你也要把一切的人都带着:

因为在钦慕上,你不能飞跃得比他们的希望还高,也不能卑屈得比他们的失望还低。

假如你要认识上帝,就不要做一个解谜的人。

不如举目四望,你将看见他同你的孩子们游戏。

也观望太空;你将看见他在云中行走,在电中伸臂,在雨中降临。

你将看见他在花中微笑,在树中举手挥动着。死

于是爱尔美差开口了,说,现在我们愿意问“死”。

他说:

你愿知道死的奥秘。

但是除了在生命的心中寻求以外,你们怎能寻见呢?

那夜中张目的枭鸟,他的眼睛在白昼是盲瞎的,不能揭露光明的神秘。

假如你真要瞻望死的灵魂,你应当对生的肉体大大地开展你的心。

因为生和死是同一的,如同江河与海洋也是同一的。

在你的希望和愿欲的深处,隐藏着你对于来生的默识;如同种子在雪下梦想,你们的心

也在梦想着春天。信赖一切的梦境吧,因为在那里面隐藏着永生之门。

你们的怕死,只是像一个牧人,当他站在国王的座前,被御手恩抚时的战栗。

在战栗之下,牧人岂不因为他身上已有了国王的手迹而喜悦么?

可是,他岂不更注意到他自己的战栗么?

除了在风中裸立,在日下消融之外,死还是什么呢?

除了把呼吸从不停的潮汐中解放,使他上升,扩大,无碍地寻求上帝之外,“气绝”又

是什么呢?

只在你们从沉默的河中啜饮时,才真能歌唱。

只在你们达到山巅时,你们才开始攀援。

只在大地索取你们的四肢时,你们才真正地跳舞。拔锚启航

现在已是黄昏了。

于是那女预言者爱尔美差说:愿这一日,这地方,和你讲说的心灵都蒙福佑。

他回答说,说那话的是我么?我不也是一个听者么?

他走下殿阶,一切的人都跟着他,他上了船,站在舱面。

转面向着大众,他提高了声音说:

阿法利斯的民众呵,风命令我离开你们了。

我虽不像风那样地迅急,我也必须去了。

我们这些飘泊者,永远地寻求更寂寞的道路,我们不在安歇的时地起程,朝阳与落日也

不在同一地方看见我们。

大地在睡眠中时,我们仍在行路。

我们是那坚牢植物的种子,在我们的心成熟丰满的时候,就交给大风纷纷吹散。

我在你们中间的日子是非常短促的,而我所说的话是更短了。

但等到我的声音在你们的耳中模糊,我的爱在你们的记忆中消灭的时候,我要重来。

我要以更丰满的心,更受灵感的嘴唇说话。

是的,我要随着潮水归来,虽然死要遮蔽我,更大的沉默要包围我,我却仍要寻求你们

的了解。

而且我这寻求不是徒然的。

假如我所说的都是真理,这真理要在更清澈的声音中,更明白的言语里显示出来。

阿法利斯的民众呵,我将与风同去,却不是坠入虚空;假如这一天不是你们的需要和我

的爱的满足,那就让这个算是一个应许,直到践言的一天。

人的需要会变换,但他的爱是不变的,他的“爱必满足需要”的愿望,也是不变的。

所以你要知道,我将在更大的沉默中归来。

那在晓光中消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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