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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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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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之罪,那完聚之事,万不敢遵。”知县道:“照你说来,难道这等一个少年妇人,就被这桩莫须有之事耽搁

他一世不成?”马既闲道:“生员只是不要罢了,何必耽搁他,任凭改嫁就是。”知县对上官氏道:“这等看

起来,他是决不要你的了。我今日替你断过,男子另娶,女子另嫁,以后不得再起论端。”上官氏听了这一句

,就在堂上发起性来,说:“老爷是做官的人,一言之下,风化所关,岂有教一个妇人嫁两个丈夫之理?他要

娶任凭他娶,小妇人有死而已,决不二夫。”说了这几句,就在衣袖里面取出一把剃刀,竟要自刎。

知县慌了,连忙教他父母兄弟一齐扯祝又对马既闲道:“但看这种光景,就知道是个贞节妇人,那桩疑事

不辨而自明了。如今听我解纷,还是与他完聚的是。”马既闲只是摇头,不肯依断。

知县道:“你如今心上之疑,还有那几桩不解?说来我听。”

马既闲道:“别的事都可解说,只有’冷热’二字解说不来。”

知县听了这句话,不言不语,踌躇了一会,就对他道:“你这句话也说得有理,别的疑事,本县方才都替

他说明白了,只有’冷热’二字不曾有个注解,如何服得你的心?这还是本县思虑不到,以致如此。也罢,你

们今日都且散去,待本县慢慢的思想,思想出来,再替你审断就是。”众人一齐叩谢道:“但愿如此。”当日

各人散去,个个都说这个官府枉负了一世的清名,没有决断,有奸就说有奸,无奸就说无奸,何须要到背后去

想?一连过了几日,不见差人来唤复审,正要写状去催,谁想他又往府公干去了,数日方回。众人不等票拘,

等他投文之后,就跪过去求审。

知县道:“这件事,本县也曾大费揣摩,只是思想不出。

就是思想出来,也只好自己肚里明白;若还对诸兄说,诸兄也未必就肯释然。古语说得好:‘解铃还用系

铃人。’当初那些话,原出于姜生员之口,如今要知虚实,除非还是问他。只是本县乃阳世之言,不能审阴间

之事,待我移一角文书到城隍司那边去,烦他把姜生的魂魄提到面前,问他当日之言,是虚是实,讨个的确回

文过来,才好与诸兄定案。”众人听了这些话,大家都冷笑起来,道:“鬼神之事,极是渺茫,那有城隍司的

回文是讨得来的?”知县道:“别的官府问他,他未必就答;只怕本县发去的文书,他没有不回之理。诸兄不

信就试一试看。

我如今若差衙役去投,恐怕讨来的回文诸兄未必见信,不如就着马生赍去,讨了回文转来,有奸无奸,自

然明白,再没有疑心的了。”就对马既闲道:“你如今回去,预先斋戒沐浴起来,本县退堂之后,就备一角牒

文,明早给发与你。你赍到那边,虔诚祷告一番,把文书烧了,当日不可回去,就宿在神位之旁。

第二日起来,他定有回文给发;即使没有回文,少不得梦也托一个与你,决不使你空返就是。”说了这几

句,竟自退堂进去了。

众人心上都不明白,对马既闲道:“无论真假,你便去走一次,不要认做投文书,只当去求梦罢了。或者

弄假成真,有些应验,也不可知。”马既闲回去,果然斋戒沐浴,发起一片诚心。到第二日,领了本县的牒文

,到居隍庙中投递,少不得拜了几拜,把以前的情节告诉一番,然后把牒文化去。

当晚就在神位之前和衣而睡,只说回文断断没有,或者日之所思,夜之所梦,无论验不验,定有些梦境也

不可知。谁想昏昏沉沉睡了一夜,不见半毫影响。

清早起来,又在神位前坐了一会,也不见一毫动静。正要转身回去,只见本庙的道官进来装香,劈面撞着

马既闲,把他相了几眼,却像认得的一般,口里唧唧哝哝,只管说”奇事奇事”。

马既闲问他是甚么奇事,那道官道:“小道是本司掌印的道官,今夜三更时候,忽然梦见城隍老爷唤我带

印上堂,说要印一角牒文,回到县里去。我果然带印上来,走到老爷眼前,老爷递一角文书、一个封套与我,

我就在文书年月上用了一颗,挂号处用了一颗,封筒钤缝之处用了两颗,共是四颗印信。老爷又教我粘封好了

,递与本告拿去,小道递与一人,那面孔模样至今俨然在目,竟与老相公一般,所以方才撞见,诧为奇事。

请问老相公为何到此?”马既闲听见这些话,也吃了一大惊,就把本县父母教他赍牒前来,并讨回文的话

,说了一遍。两个人惊诧不已,只是回文不见,使人疑惑。马既闲又等一会,不见响动,只得走回家中,要吃

些点心,好去回覆知县。

那些状内有名的朋友,听说马既闲转来,大家不约而齐都来问信,马既闲先把梦与回文两件俱无的话,略

说几句,又把道士撞见,惊奇说梦的话,细述一番,众人也惊诧不已。

内中有几个聪明的道:“神道的回文,岂有与人看见之理?或者就在梦中发去,本县的父母也在梦中拆看

,也不可知。

我们换了衣服,同去见他,他毕竟有些话说。”马既闲就在众人面前脱去见神的色衣,换了见官的青衣,

不想就在换衣之际,胸前掉下一角文书,众人大惊,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字道:定安县城隍司牒文一角

,仰本告赍赴定安县正堂包当当堂开拆。那封筒钤缝之处,果然有印二颗,就是城隍道纪司的印信,那年月之

旁,又有几个小字道:内贰件。

众人见了这角文书,大家你看了我,我看了你,都觉得毛骨竦然,就一齐赞叹道:“这等看起来,本县的

父母不但是包龙图的后身,竟是包龙图的正身了。只是县里发去的文书,只得一件,如今为何有两件,难道连

前文也发回不成?”有几个少年的要私自咶开一看,然后送与包公;那些老成的不肯,说私开官府文书,尚且

有罪,何况赫赫有灵的神道,是儿戏得的?

还是赍送与官,当堂求看的是。

就大家换了衣服,走到县前,恰好遇着知县坐堂,一齐挨挤上去,说:“城隍司的回文有了,求老父师当

堂开拆看。”

马既闲递与门子,门子放在知县面前,众人巴不得早些拆开,好看城隍腹中的文理,鬼判写来的字迹。谁

想包知县故意作难,不肯就拆,且抽一枝火签,差人去提上官氏与他父母兄弟,并那做干证的医生。

直等这些人犯一齐拘到面前,方才拆开文书。仔细一看,就大笑起来道:“原来是这个原故。”叫上官氏

过来,“那一日你丈夫不在家,姜秀才来寻他的时节,还是冷天,还是热天?

“上官氏道:“是十月初旬,热天过了,正是初冷的时节。”

知县道:“这等你穿甚么衣服,坐在那里,做甚么事?丫鬟穿甚么衣服,坐在那里,做甚么事?都被姜秀

才看见不曾?”上官氏想了一会,就答应道:“那个时节,小妇人因寒衣不曾浆洗,只穿得一件纱衫,坐在石

板上捶衣服。丫鬟穿的是青布夹袄,坐在灶前烧火。姜秀才只在篱笆外面张得一张,也不知他看得明白,看不

明白。”知县点点头道:“是了,你这些说话正合着来文,果然是这个原故。”就对众人道:“本县前日所说

的话一字不差,如今都凑着了。姜秀才与诸兄是一班忘形的朋友,终日笑耍诙谐,绝无忌惮。那日去寻马生,

隔着篱笆看见这些动静,他就见景生情,造出那番话来取笑你。上官氏乃瘦怯之人,遇了乍凉的天气,只穿一

件纱衫,身上岂有不寒之理?以极寒的身子,坐在石板上面,犹如雪上加霜,那豚间两块自然是冷极的了。丫

鬟乃肥胖之人,况在才冷的时节,穿了一件夹袄,身上岂有不暖之理?以极暖的身子,对着灶门烧火,犹如炉

中加炭,那胸前一块自然是热极的了。此乃必然之理,一定之情,不必定要贴身着肉,方才知道这种光景。他

说话的意思,不过是使乖弄巧,要你回去试验出来,疑心一夜。到第二日相见,就说出真情,要博同社之人哄

然一笑而已,原没有别的意思。不想第二日就病起来,不能够与你见面。那得病的原故,是吃了冷酒之后,又

脱衣服,寒冷之气,内外交攻,犯的是伤寒症候。庸医不解,误听人言,作了阴症病医,所以越医越重,以致

昏眩而死,此乃上官氏受谤之由也。如今回文现在这边,诸兄拿下去细看。不但城隍司有回文,连那冥犯姜念

兹也具有一张供状在此,但不知可是亲笔,诸兄也拿下去细认一番。”说完,就把回文与供状一齐递下来。

众人捏了仔细一看,只见城隍的文理也与阳间官府的口气一般,鬼判的笔踪也与阳间书办的字迹无异,众

人看了还不十分吃惊。

独有那张供状,使人看了一遍,不觉害怕起来。不但笔踪字迹俨若生前,就是那篇文理,也宛然是姜念兹

的口气。只因他长于四六,下笔便是骈俪之词,不但古作里面排偶最多,就是八股文字之中,也句句是锦联锦

对。那供状云:冥犯姜玄,供为庸医害命、谑语伤伦、恳雪两大奇冤以安人鬼事:念玄生居阳世,偕马镳等素

笃嘤鸣;恪守清规,与上官氏毫无苟且。只以交情太昵,忌讳两忘,谈锋有暇即交。

谑浪无风亦起。访友非关窃妇,窥墙岂为偷情?临风着单薄之衫,想见香肌欲栗;捣衣坐寒凉之石,悬知

玉股如冰。睹衣厚即知肥体之加温,奚必粘皮而靠肉;观火近则识酥胸之倍暖,何尝倚翠而偎红?甚矣,东方

之善诙谐;冤哉,西子之蒙不洁。

至于有因之疾,实起于驴背冲寒;奈何无恒之医,谬认作花间中酒。攻之不效,尚不悔过于己。犹曰“药

不瞑眩,厥疾不瘳”;既而云亡,则能借口于人,而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嗟乎!生者之冤不白,止当归罪于方生忽死之游魂;死者之忿难消,行将索命于起死回生之国手。伏望神

天移文旧父,寄语良朋,速完夫妇之伦,早结神人之案。免使阳间弃妇,终朝讼屈而呼冤;以致冥府羁魂,尽

日披枷而带锁。今蒙召质,理合陈情,一字非虚,所供是实。

众人看过之后,依旧递还知县。都说不但字迹宛然,亦且口吻逼肖,是亡友的亲笔无疑。若非老父师聪明

正直,威镇幽明,怎能够役鬼驱神,审出这桩奇事?龙图再见之名,真不诬也。就叫马既闲夫妻二人跪在一处

,拜谢了恩官。

谢过之后,众人一齐禀道:“这等看起来,马生夫妇之冤,与亡友姜玄之死,都起于医生一个,求大父师

惩治一番,逐他出境,省得以后再误别人。”知县道:“我前日原要处他,如今看了回文,倒可以置之不问了。姜生员的供状,开口就说庸医害命,后面又说行将索命,他少不得就来相招了,何须本县惩治他?况且这样

的医生,满城都是,那里逐得许多?自古道:‘学医人废。’就是卢医扁鹊,开手用药之时,少不得也要医死

几个,然后试得手段出来。从古及今,没有医不死人的国手,只好教服药之人,委之于命罢了。”说过一番,

众人唯唯而退。

知县自从审了这桩奇事,名声愈震,龙图再出之号,从广东直传到京师,未满三年,就钦取做了吏部。那

做干证的医生,自从审了官司回去,夜夜见神见鬼,说有人问他讨命,不多几时,就忧郁死了。

却说马既闲与上官氏,自从在公堂完聚之后,夫妻恩爱之情,比前更加十倍,三年之中,连生二子。

一日上官氏对马既闲道:“我当初那桩冤枉,虽然是官府有才,推详得出;也亏得城隍老爷有灵有感,拘

得鬼犯到来,讨得供状转去,方才审决得下。不然,我夫妻二人此时还不能见面。几时该办些祭礼,同去拜谢

一番才是。”马既闲道:“我也正要如此。”就拣了一个好日,办下一副猪羊,夫妇二人,连那两个儿子一齐

抱了前去,叫道士撞钟击鼓,通起诚来,然后拜谢。

只见那通诚的道士,就是一向掌印的道官,见他夫妻拜得志诚,不住地在旁边冷笑,却像这桩事情有些甚

么原故的一般。

马既闲疑心起来,到拜完之后,扯住他细问,他只是东遮西掩,不肯直说。后来见马既闲问之不已,方才

吐出真情。

原来当初那一角回文,不是真正城隍发给的,就是包知县付与道官,叫道官做的手脚。当日在堂上分付之

后,马既闲的公文还不曾领得到手,他倒先做一角回文,教个得用的门子密密的交与道官,教他待马秀才求梦

的时节,乘他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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