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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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逐鹿- 第6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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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西北通政司的役差番子从各地上报舆情,经过通政司专人汇总,就可以清楚的看出,在地方上,不少清流士子,还有科举出仕的一些儒生,西北幕府下辖各衙署中的部分官吏,这些人有志一同,舆情似有合流趋向,其中心意旨,多半是要‘国家’善待士大夫,多举李唐、赵宋故事为例,多喜欢拿着前汉陆生所言“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一语说事。虽然类似言语还只是在下层发酵,但雷瑾用脚趾头想都可以猜到,这是西北文官要为他们这个群体争权,或者说儒士出身的一派官吏想要争夺西北官僚群体中更大的话语权,恢复科举士子在官僚群体中一家独尊的地位,如果现在放任不理,雷瑾甚至相信,过不了多久,在地方省府县的议政会议上,也会出现更多类似言论。一旦成势,就是雷瑾也无法随意干涉。儒学科举已经年深日久,根深蒂固,虽然被雷瑾借势抑制,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时不时有所反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雷瑾以往喜欢借‘复古’之名行革新之实,别人何尝不懂有样学样?也就是他现在强势,别有用心者不敢造次行事罢了,百年之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雷瑾冷笑,“儒生们倒是都记得前面半句,难道‘逆取顺守,文武并用’,就不是陆生说的了?

自本朝太祖分权制衡而驭下以来,后妃、外戚、宗室俱已削矣,武臣勋贵今亦已弱,皇帝唯有仰赖宦官、府卫、文臣掌理朝政,而内宦贪鄙财货,多擅权而不文,国朝大政皆以文臣辅之。然文臣士大夫囿于党争,各论朋党,倾轧不休,于国事何益?且武臣位卑,无不屏息媚骨以逢迎文臣,守边武臣不养寇自重则无以自固,到如此地步,国将不国矣。

予尝思之,其害也,即在文臣一家独大,在儒生垄断科举

哼哼,历朝历代的皇家,也算是作茧自缚了,常常不得不向文臣低头妥协——文人做官别的不会,阳奉阴违,推搪塞责,拖沓欺瞒,怠工要挟,样样皆精,而孔老夫子一脉相承的史笔春秋本事,那更是不用人教也精通惯熟的。皇帝想要驾驭朝政,掌握权柄,巩固皇位,治国平天下,就得大用儒士文臣,所谓分权制衡,嘿嘿,事在人为,话由人说,也就那么回事。

这等科举儒术出身的文官,一旦垄断了政治,或者垄断了学术,大恶自生——无有制约,恶的滋生便不依任何人的意志。

太祖以为,废宰相,置六部,上下相维,大小相制,分权制衡而驭下便可天下无事,然而天下事,岂会如此简单?文臣又怎么会总是跟皇家一条心?

有儒生说,天下非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皇帝实乃当世之大恶,然而皇帝毕竟只一人而已,而所谓‘天下人’之天下,其‘天下人’者,也许并不包含农、工、商等庶民百姓,而只是他们这些意图‘替天行道’的儒生、文臣吧?这些儒生文臣,若得垄断学术和政治,其实也未尝不能行那‘奴大欺主’、‘客大欺店’之事,公然窃天下之名目为己张目,名为儒,实则伪,斯时更是大恶之中之大恶了

以吾之见,天下之大害,不在皇帝而在文臣,尤其是在外朝部院一家独大的文臣群体。外朝之上,并无其他势力可与科举文臣抗衡相争,皇帝、宦官必然拉一派打一派以分化文臣,则文臣朋党相争必烈,是时文臣各派系皆以合纵连横倾轧内斗为能事,国事还有谁理?国家以此愈加颓废矣。

自古以来,北方蛮夷犯我中原而能得逞者,无不根源于‘中国’自身的衰退、内耗以及分裂,而不在于蛮夷是否强悍凶蛮,民间俗语不是说‘打铁还须自身硬’么,中原若是上下一心抱成团,蛮夷再是凶蛮也不过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中国之衰亡,从来都是以自身腐朽开端,最后以华夏沦亡作结。那些‘食君之禄’,好处占尽的文臣儒士们,期间又为国家、为天下做了什么呢?最忠贞的文臣,也不过是临难一死殉国殉节罢了,根本于事无补。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试问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难道将治国不力乃至于亡国亡天下的过错,推到皇帝身上,推到宦官身上,推到权奸佞臣身上;就可自命清白无辜么?此辈儒士于国又有何益?于君又有何用?尸位素餐者,国之蠹也,君之贼也,如此文臣不是大恶又是什么呢?”

雷瑾这番诛心之论,当然不仅仅是指向科举儒生出身的官吏,而是指向整个西北文臣官僚群体,甚至也包括武臣。雷洹虽然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有机会承袭公爵,但父亲雷瑾这一席话,在他的理解中,就是在教导他帝王之学,君主之道,王霸之术,因此他心中也不免有些窃喜,这就是在为他将来分封治事做必要的铺垫了,将来一藩国主之位他还是可以预期的。当然以西北当前之现状,这藩国之主的权力也必然大受制约,财赋税收之事恐怕藩国之主也难以直接插手,藩国之主听政治事是可以,但藩国之主要想集军政财赋大权于一身,这种情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汝可牢记,君王驭下之要术,可分化而治,可均势制衡,可扶弱抑强,然此等皆属权谋之术。

亡国非一人之罪,治国非一人之力,汝可知明君‘无为’,垂拱而治天下,在于得其势而任之?上古法家有谓‘法’、‘术’、‘势’者,君王只有握‘法’处‘势’,令行禁止,则天下称治平焉,是以吾尤所重者,势也。

昔者,宋帝每被朝中宰执重臣凌迫威挟,天家威仪荡然,或有不如田舍翁之讥焉,汝兄弟尝读《宋史》,可知为何至此?

哼,前有黄袍加身,后有斧声烛影,人皆知赵氏得国非正,宋室自来心虚气怯,不免宽容优遇士大夫以图自固,文臣的毛病就是这么给天子慢慢掼出来的,帝王之势既是不振,虽有权术,难以施展其技矣皇帝乾纲不振,而朝臣朋党相轻,举国上下不能并力一向,则萧墙之祸在内而不在外也。

古人云‘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从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持柄处势,君王之枢也,汝其勿忘。”

雷瑾看了雷洹一眼,忽然问道,“上月十六日,你也去看过赛马赌彩,有何感悟?”

“是。”正说着君王驭下之权术,忽然问到赛马之事,其意自不在彼,雷洹想了想,回道:“孩儿以为,君王驭下之道,亦与这赛马之道相近相通。若是赌彩,整场也只有三五匹马,这赌赛能有什么劲?也只有赌彩的马匹多了,赛马才有味君王驭下之道,当取赛马之势,而裁判其胜负。”

“唔,”雷瑾笑了笑,“看来这申韩之道,商君之书,你算读出真味了。前月,有欧罗巴耶酥会士携书来献,其中有‘意大利亚’马基亚维利氏之《君主霸术论》,似与泉州高阳氏《霸术》译本不同,通译馆已经译出,你可要来细读。”

“孩儿正看阿爹批判的《商君书新注》、《韩非子集解》、《慎到阐综》、《稷下书》、《法论》和《君王春秋书》,明儿便打发人去要《君王霸术论》。”

雷洹说的这几本,都是雷瑾命印书馆、弘文馆、博物馆以及北衙文学馆等详加注解、阐发并亲自批注,审定编次的法家典籍,也算开天辟地第一回(自秦以后,几乎没有人对法家典籍进行过全面系统的解释、阐发和批注,与儒、兵、道等家典籍的待遇完全无法匹敌),所言都是王霸之学和法、术、势,等闲人也拿不到这些书册;而《君王春秋书》更是雷瑾亲自手书的历年治军理政之心得,以自身所历之大小军政事例为纲,以编年本末为领,以成败得失为条目,其事缘起、形势、问计、推演、意图、决策、方略、施行、督导、变化、结果、后续,剖析综述,检讨反省至为详尽,兼且旁征博引,论及中外历代帝王治国之得失、理政之成败,内记室、护卫亲军、北衙侍从皆有多人参与编撰,由于其中事涉西北机密,此书写成之后秘藏于公府,乃是纯粹的王霸学术、权柄之道、决策秘录、军国大略,西北的文武大臣也无缘一见。

父子俩继续批答公牍,将将要办公完毕之时,剩下的公牍中却有一份礼曹呈送、祠祭宗教司副署的《西北僧道宗教半年综述》,是关于西北治下僧道宗教的一季和半年综述,其中涉及到各宗各教的出家僧道官授职、入替、增补、僧道度牒发放及僧俗教务,居士、信徒人数的监控等,这都是常规,亦需与秘谍衙署上呈的秘报两相对比,勿需多说。

引起雷瑾注意的,首先是公牍上面提到有三所佛寺,五处道观,三处广成道的下院,五处弥勒教的教院,一处落日庵下院,两所大弥勒教的寺院,两处大光明寺下院,两所密宗白教的喇嘛寺院,都递了申请,要在殿堂上改筑‘管风琴’,事情并不大,但这可是僧道宗教的新动向。‘管风琴’,当年西洋传教士的耶酥会士来到中土传教,曾在松江、京师等处西洋天主教堂中设有,是与教堂一起同时建造安装的特别大型的乐器,西北的天主教堂中也同样建造了大型管风琴,雷瑾甚至在‘夜未央’的大戏院见识过那种隐藏于殿堂建筑之中,堪称宏伟巨大的奏乐大机器。雷瑾只是没想到,那些僧道出家人怎么会不约而同的看上了西洋外道的乐器,为了传法宏道可以借鉴一切可以拿来的东西么?

而公牍上提到的另外一件事,也引起了雷瑾少许的注意,那就是有相当多的佛道教院的‘经师’,近来都在穷究‘名理’(Logic逻辑)之学。研究《名理探》、《穷理书》这两部几乎就要湮没于时光中的西洋之学译本(亦即西北通译馆新译之《亚里斯多德氏辨证逻辑论》),似乎成为了西北各宗各教‘经师’们的最新学术风向。当然公牍上还提到了《墨经》与佛学中的‘因明’学(古师因明、汉地因明、密宗因明),这些学理上的东西,义理晦涩而艰深,现在也有不少各宗各教的‘经师’在下大力气研究。雷瑾本来以为只有佛门僧侣(中土佛教至少有‘因明’学的‘逻辑’传统)才会穷究‘名理’之学,没想到其他教派的经师也这么感兴趣。宗教之中,经书义理是最晦涩没趣的,但又素来是立教之本,立教之基,佛法东来之所以能融入中土宏扬光大,并与本土道教并驾齐驱,甚至隐隐略胜一筹,佛学义理上的圆满清晰、层次分明是其主因之一;道教的优势和致命伤都在于他自身的庞杂博大、兼收并容,却稍微欠缺一个贯穿始终、圆满清晰、层次分明的道学义理,差了佛教一截。

雷瑾自己就是左手大弥勒,右手大光明,集大天师、大尊者、大法王于一体的大教宗,他对宗教门中的行道多有研究,十分精通,自然明了西北宗教间的激烈竞争,已经延伸到了经学义理这种层次了,心中已是有所定计,也不必多说。

不过,君王事业,治民理政,怎都绕不开僧道宗教的,雷瑾觉得很有必要提点一下雷洹。对雷洹这个庶出子,他还是抱有相当期许的,虽然不可能让他承袭公爵之位,将来恐怕也是坐镇边陲的藩属国主了。

“以吾之见,僧道宗教,其实不必有神,亦可自圣。岂不闻心之所安即吾家么?

入宗入教,不外是求心灵慰藉,信仰寄托,灵魂皈依,精神安居等等,但大多愚民无知,是以非得请回一个泥偶木像虔香供奉,以功利自身,而有所敬畏。

斯时,生者求我益,死者求利我,心有所寄,魂有所归,其实也还不坏。

岂不闻举头三尺有神明,下愚只求心安然么?

佛道之教义,有人见之曰麻醉,而有人见之曰救赎,有人见之曰度己度人,有人见之曰自利利人,然而人无敬畏,恶念自生,这佛在心头坐,总好过魔在心头盘吧?

虽说求诸于神佛,不若求诸于己,然而上智、下愚,贤、不肖,教门应对之法宜乎有所不同。

僧道宗教之门,嘉善阴骘,乐积功德,亦当求利益于人群,有所益于教化。救苦救难之事,恤穷慰苦之事,文教化育之事,导人向善之事,国家或有挂一漏万,佛道教门宜乎补阙拾遗,有所益于人世,俾使缓急有所救应;病患有所医治;老弱有所养;孤残有所托;凶顽有所悔;世风有所易也。

柄权当国者,亦大可不必因噎废食,有道是‘正人用邪法,邪法亦为正;邪人用正法,正法亦为邪’。举凡放纵、厉禁或者压制僧道宗教之政,其实都错得离谱,此乃‘天予不取必受其殃’之事,当国者怎可粗疏马虎?正教不昌,则邪教横行;正法不兴,则阴祀流播;邪教阴祀,适足以乱人心、惑愚民而摇动国本;一个堡垒你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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