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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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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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走来和我嚷起来。如今心内只发胀,肚子往下鳖坠着疼,脑袋又疼,两只胳膊都麻了。你不信,摸我这手,恁半日还同握过来。”西门庆听了,只顾跌脚,说道:“可怎样儿的,快着小厮去请任医官来看看。”月娘道:“请什么任医官?随他去,有命活,没命教他死,才趁了人的心。什么好的老婆?是墙上土坯,去了一层又一层。我就死了,把他扶了正就是了。恁个聪明的人儿,当不的家?”西门庆道:“你也耐烦,把那小淫妇儿只当臭屎一般丢着他去便罢了。你如今不请任后溪来看你看,一时气裹住了这胎气,弄的上不上,下不下,怎么了?”月娘道:“这等,叫刘婆子来瞧瞧,吃他服药,再不,头上剁两针,由他自好了。”西门庆道:“你没的说,那刘婆子老淫妇,他会看甚胎产?叫小厮骑马快请任医官来看。”月娘道:“你敢去请!你就请了来,我也不出去。”西门庆不依他,走到前边,即叫琴童:“快骑马往门外请任老爹,紧等着,一答儿就来。”琴童应诺,骑上马云飞一般去了。西门庆只在屋里厮守着月娘,分付丫头,连忙熬粥儿拿上来,劝他吃,月娘又不吃。等到后晌时分,琴童空回来说:“任老爹在府里上班,未回来。他家知道咱这里请,说明日任老爹绝早就来了。”

月娘见乔大户一替两替来请,便道:“太医已是明日来了,你往乔亲家那里去罢。天晚了,你不去,惹的乔亲家怪。”西门庆道:“我去了,谁看你?”月娘笑道:“傻行货子,谁要你做恁个腔儿。你去,我不妨事。等我消一回儿,慢慢挣痤着起来,与大妗子坐的吃饭。你慌的是些甚么?”西门庆令玉箫:“快请你大妗子来,和你娘坐的。”又问:“郁大姐在那里?叫他唱与娘听。”玉箫道:“郁大姐往家去,不耐烦了。”西门庆道:“谁教他去来?留他两住两日儿也罢了。”赶着玉箫踢了两脚。月娘道:“他见你家反宅乱,要去,管他腿事?”玉箫道:“正经骂申二姐的倒不踢。”那西门庆只做不听见,一面穿了衣裳,往乔大户家吃酒去了。未到起更时分,就来家,到了上房。月娘正和大妗子、玉楼、李娇儿四个坐的。大妗子见西门庆进来,忙往后边去了。西门庆便问月娘道:“你这咱好些了么?”月娘道:“大妗子陪我吃了两口粥儿,心口内不大十分胀了,还只有些头疼腰酸。”西门庆道:“不打紧,明日任后溪来看,吃他两服药,解散散气,安安胎就好了。”月娘道:“我那等样教你休请他,你又请他。白眉赤眼,教人家汉子来做甚么?你明日看我出去不出去!”因问:“乔亲家请你做甚么?”西门庆道:“他说我从东京来了,与我坐坐。今日他也费心,整治许多菜蔬,叫两个唱的,落后又邀过来台官来陪我。我热着你,心里不自在,吃了几钟酒,老早就来了。”月娘道:“好个说嘴的货!我听不上你这巧言花语,可可儿就是热着我来?我是那活佛出现,也不放在你那惦。就死了也不值个破沙锅片子。”又问:“乔亲家再没和你说什么话?”西门庆方告说:“乔亲家如今要趁着新例,上三十两银子纳个义官。银子也封下了,教我对胡府尹说。我说不打紧,胡府尹昨日送了我一百本历日,我还没曾回他礼。等我送礼时,稍了贴子与他,问他讨一张义官札付来与你就是了。他不肯,他说纳些银子是正理。如今央这里分上讨讨儿,免上下使用,也省十来两银子。”月娘道:“既是他央及你,替他讨讨儿罢。你没拿他银子来?”西门庆道:“他银子明日送过来。还要买分礼来,我止住他了。到明日,咱佥一口猪,一坛酒,送胡府尹就是了。”说毕,西门庆晚夕就在上房睡了一夜。

到次日,宋巡按摆酒,后厅筵席治酒,装定果品。大清早辰,本府出票拨了两院三十名官身乐人,两名伶官、四名排长领着,来西门庆宅中答应。只见任医官从早辰就骑马来了,西门庆忙迎到厅上陪坐,道连日阔怀之事。任医官道:“昨日盛使到,学生该班,至晚才来家,见尊剌,今日不俟驾而来。敢问何人欠安?”西门庆道:“大贱内偶然有些失调,请后溪一诊。”须臾茶至。吃了茶,任医官道:“昨日闻得明川说,老先生恭喜,容当奉贺。”西门庆道:“菲才备员而已,何贺之有。”一面西门庆分付:“后边对你大娘说,任老爹来了,明间内收拾。”琴童应诺,到后边。大妗子、李娇儿、孟玉楼都在房内,只见琴童来说:“任医官来了,爹分付教收拾明间里坐的。”月娘只不动身,说道:“我说不要请他,平白教人家汉子,睁着活眼,把手捏腕的,不知做甚么!叫刘妈妈子来,吃两服药,由他好了。好这等摇铃打鼓的,好与人家汉子喂眼。”玉楼道:“大娘,已是请人来了,你不出去却怎样的,莫不回了人去不成?”大妗子又在旁边劝着说:“姑娘,他是个太医,你教他看看你这脉息,还知道你这病源,不知你为甚起气恼,伤犯了那一经。吃了他药,替你分理理气血,安安胎气也好。刘婆子他晓得甚么病源脉理?一时耽误怎了。”月娘方动身梳头,戴上冠儿,玉箫拿镜子,孟玉楼跳上炕去,替他拿抿子掠后鬓。李娇儿替他勒钿儿。孙雪娥预备拿衣裳。不一时,打扮的粉妆玉琢,正是:

罗浮仙子临凡世,月殿婵娟出画堂。

 第七十六回 春梅娇撒西门庆 画童哭躲温葵轩

 
诗曰:

相劝频携金粟杯,莫将闲事系柔怀。

年年只是人依旧,处处何曾花不开?

歌咏且添诗酒兴,醉酣还命管弦来。

尊前百事皆如昨,简点惟无温秀才。

话说西门庆见月娘半日不出去,又亲自进来催促,见月娘穿衣裳,方才请任医官进明间内坐下。少顷,月娘从房内出来,望上道了万福,慌的任医官躲在旁边,屈身还礼。月娘就在对面椅上坐下。琴童安放桌儿锦茵,月娘向袖口边伸玉腕,露青葱,教任医官诊脉。良久诊完,月娘又道了个万福。抽身回房去了。房中小厮拿出茶来。吃毕茶,任医官说道:“老夫人原来禀的气血弱,尺脉来的浮涩。虽是胎气,有些荣卫失调,易生嗔怒,又动了肝火。如今头目不清,中膈有些阻滞烦闷,四肢之内,血少而气多。”月娘使出琴童来说:“娘如今只是有些头疼心胀,胳膊发麻,肚腹往下坠着疼,腰酸,吃饮食无味。”任医官道:“我已知道,说得明白了。”西门庆道:“不瞒后溪说,房下如今见怀临月身孕,因着气恼,不能运转,滞在胸膈间。望乞老先生留神加减一二,足见厚情。”任医官道:“岂劳分付,学生无不用心。此去就奉过安胎理气和中养荣蠲痛之剂来。老夫人服过,要戒气恼,就厚味也少吃。”西门庆道:“望乞老先生把他这胎气好生安一安。”任医官道: “已定安胎理气,养其荣卫,不劳分付,学生自有斟酌。”西门庆复说:“学生第三房下有些肚疼,望乞有暖宫丸药,并见赐些。”任医官道:“学生谨领,就封过来。”说毕起身,走到前厅院内,见许多教坊乐工伺候,因问:“老翁,今日府上有甚事?”西门庆道:“巡按宋公连两司官,请巡抚侯石泉老先生,在舍摆酒。” 这任医官听了,越发骇然尊敬,在前门揖让上马,打了恭又打恭,比寻常不同,倍加敬重。西门庆送他回来,随即封了一两银子,两方手帕,使琴童骑马讨药去。

李娇儿、孟玉楼众人,都在月娘房里装定果盒,搽抹银器。因说:“大娘,你头里还要不出去,怎么他看了就知道你心中的病?”月娘道:“甚么好成样的老婆,由他死便死了罢,可是他说的:‘你是我婆婆?无故只是大小之分罢了。我还大他八个月哩,汉子疼我,你只好看我一眼儿罢了。’他不讨了他口里话,他怎么和我大嚷大闹?若不是你们撺掇我出去,我后十年也不出去。随他死,教他死去!常言道:‘一鸡死,一鸡鸣,新来鸡儿打鸣忒好听。’我死了,把他立起来,也不乱,也不嚷,才‘拔了萝卜地皮宽”。“玉楼道:”大娘,耶(口乐),耶(口乐)!那里有此话,俺每就替他赌个大誓。这六姐,不是我说他,有些不知好歹,行事要便勉强,恰似咬群出尖儿的一般,一个大有口没心的行货子。大娘你恼他,可知错恼了哩。“月娘道:”他是比你没心?他一团儿心机。他怎的会悄悄听人,行动拿话儿讥讽人。“玉楼道:”娘,你是个当家人,恶水缸儿,不恁大量些,却怎样儿的!常言一个君子待了十个小人。你手放高些,他敢过去了;你若与他一般见识起来,他敢过不去。“月娘道:”只有了汉子与他做主儿着,那大老婆且打靠后。“玉楼道:”哄那个哩?如今像大娘心里恁不好,他爹敢往那屋里去么!“月娘道:”他怎的不去?可是他说的,他屋里拿猪心绳子套,他不去?一个汉子的心,如同没笼头的马一般,他要喜欢那一个,只喜欢那个。谁敢拦他拦,他又说是浪了。“玉楼道:”罢么,大娘,你已是说过,通把气儿纳纳儿。等我教他来与娘磕头,赔个不是。趁着他大妗子在这里,你们两个笑开了罢。你不然,教他爹两个里不作难?就行走也不方便。但要往他屋里去,又怕你恼;若不去,他又不敢出来。今日前边恁摆酒,俺们都在这里定果盒,忙的了不得,他到落得在屋里躲猾儿。俺每也饶不过他。大妗子,我说的是不是?“大妗子道:”姑娘,也罢,他三娘也说的是。不争你两个话差,只顾不见面,教他姑夫也难,两下里都不好行走的。“月娘通一声也不言语。

孟玉楼抽身往前走。月娘道:”孟三姐,不要叫他去,随他来不来罢。“玉楼道:”他不敢不来,若不来,我可拿猪毛绳子套了他来。“一直走到金莲房中,见他头也不梳,把脸黄着,坐在炕上。玉楼道:”五姐,你怎的装憨儿?把头梳起来,今日前边摆酒,后边恁忙乱,你也进去走走儿,怎的只顾使性儿起来?刚才如此这般,俺每劝了他这一回。你去到后边,把恶气儿揣在怀里,将出好气儿来,看怎的与他下个礼,赔个不是儿罢。你我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常言:’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两个已是见过话,只顾使性儿到几时?人受一口气,佛受一炉香,你去与他赔个不是儿,天大事都了了。不然,你不教爹两下里也难。待要往你这边来,他又恼。“金莲道:”耶(口乐),耶(口乐)!我拿甚么比他?可是他说的,他是真材实料,正经夫妻,你我都是趁来的露水,能有多大汤水儿?比他的脚指头儿也比不的儿。“玉楼道:”你又说,我昨日不说的,一棒打三四个人。就是后婚老婆,也不是趁将来的,当初也有个三媒六证,难道只恁就跟了往你家来!砍一枝,损百株,就是六姐恼了你,还有没恼你的。有势休要使尽,有话休要说尽。凡事看上顾下,留些儿防后才好。不管蜢虫、蚂蚱,一例都说着。对着他三位师父、郁大姐。人人有面,树树有皮,俺每脸上就没些血儿?他今日也觉不好意思的。只是你不去,却怎样儿的?少不的逐日唇不离腮,还有一处儿。你快些把头梳了,咱两个一答儿到后边去。“那潘金莲见他恁般说,寻思了半日,忍气吞声,镜台前拿过抿镜,只抿了头,戴上(髟狄)髻,穿上衣裳,同玉楼径到后边上房来。

玉楼掀开帘儿先进去,说道:”我怎的走了去就牵了他来!他不敢不来!“便道:”我儿,还不过来与你娘磕头!“在旁边便道:”亲家,孩儿年幼,不识好歹,冲撞亲家。高抬贵手,将就他罢,饶过这一遭儿。到明日再无礼,犯到亲家手里,随亲家打,我老身也不敢说了。“那潘金莲与月娘磕了四个头,跳起来,赶着玉楼打道:”汗邪了你这麻淫妇,你又做我娘来了。“连众人都笑了,那月娘忍不住也笑了。玉楼道:”贼奴才,你见你主子与了你好脸儿,就抖毛儿打起老娘来了。“大妗子道:”你姐妹们笑开,恁欢喜欢喜却不好?就是俺这姑娘一时间一言半语(目吉)(目舌)你们,大家厮抬厮敬,尽让一句儿就罢了。常言:’牡丹花儿虽好,还要绿叶扶持。‘“月娘道:”他不言语,那个好说他?“金莲道:”娘是个天,俺每是个地。娘容了俺每,俺每骨秃叉着心里。“玉楼打了他肩背一下,说道:”我的儿,你这回才像老娘养的。且休要说嘴,俺每做了这一日话,也该你来助助忙儿。“这金莲便向炕上与玉楼装定果盒,不在话下。

琴童讨将药来,西门庆看了药贴,就叫送进来与月娘、玉楼。月娘便问玉楼:”你也讨药来?“玉楼道:”还是前日看根儿,下首里只是有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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