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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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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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唉”地叹了一起,居然开口道:“那我……见见宗训。”
  他说话虽仍旧很微弱,但口齿更清楚了,符金盏心里顿时有点慌。她沉住气道:“宗训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话,跟我说罢。”
  “朕与你,还有……好说的?”皇帝道。
  符金盏听罢很生气,但没有发作。
  皇帝又微弱地说道:“朕时辰无多,最后……见宗训。”过得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他轻轻偏过头来,睁大眼睛道,“你们……要篡朕位……”
  符金盏气急反笑,冷笑道:“官家自个留下的这个局面,还能怪谁?难道你真的相信那块木牌子‘女符代王’么;绍哥儿又怎么篡位,天下人服他吗?倒是官家一直倚重的赵匡胤,若是叫他得逞了才真的可能自立为帝。
  恐怕官家心里也清楚,只有我扶持宗训继承大统,才能延续江山;不然,你恐怕早就把我杀了吧!事已至此,你还有选择么?”
  “淫妇……”皇帝只骂了一声,没力气骂出别的话了。
  符金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只有你才把我想得那么不堪!”
  皇帝“哼”了一声,带着嗤之以鼻的口气。符金盏道:“你别不信……几年前在李守贞府上,还没洞房就灭门了;后来依周太祖之意、再嫁后的事,应该不用我说了。”
  她不能再接受皇帝的辱骂,便冷冷说道:“官家觉得我是个完全不念旧情的人么?李守贞之子算我的前夫罢,周太祖算我的杀夫仇人罢?”
  符金盏故意停顿了一下,等他有寻思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我认杀夫仇人为义父,又改嫁仇人。但官家想想,我刚嫁给你那两年,对太祖如何、对官家如何!您不觉得很奇怪么?我心里本来对太祖和官家就没什么怨恨……那是因为我和李崇训毫无夫妻之实、也无夫妻之情,如何对太祖怨恨得起来?”
  “咦?”柴荣忽然变色。
  三言两语,符金盏就把他说服,她本来就是个聪慧的人。此时她注意观察柴荣的神色,情知他已信了八分,当下忽然觉得多年一来终于出了一口怨气。
  她见状仍然不放过柴荣,又冷冷说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官家只要稍微用心就明白。但这么几年了,官家那么聪明的人,却还是不明白,因为在你心里根本就只有天下,而没有我这个妻子;我对你无足轻重,你连一点心思都舍不得用在我身上!”
  柴荣忽然从被子里把手向符金盏伸过来。
  符金盏急忙倒退了两步,更加远离他,却又逼问道:“官家是不是后悔了?”柴荣无奈地不做声。
  符金盏道:“现在想后悔也晚了!您又知道我为何编造马夫的事么?”
  柴荣不答,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似乎正在回忆往事。


第二百五十三章 圆满
  昔日叱咤风云的大场面已经远去,千军万马已不在眼前。最后的时光里,帝王的跟前只有一个女人。
  符金盏的脸上忽然一红,羞愧地低下头,不再解释编造“马夫”的事的原因。沉默了片刻她才叹道:“官家是英雄也好,明君也罢,起初还叫我敬仰,可这么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那些风光与我又有多大的关系?”
  怨气重新浮上了她美貌的脸,她冷冷道:“要是官家不那样对我,现在何至于此。”
  就在这时,忽然闻得“咳咳”几声,她忙抬头看时,只见柴荣吐出一口血来,伸出来的手也垂下去了。符金盏忙上前察看,只见他的气息甚微,眼睛也闭上了。
  “来人!”符金盏忙唤了一声。
  先是宦官曹泰带着一些女子走进来,符金盏又叫御医来看。
  御医一阵忙活,其中一个老头跪伏在地:“微臣斗胆进言,是该让官家立遗诏的时候了!”
  符金盏脸上微微变色道:“刚才官家还和我说话!看起来好得多了。”
  御医道:“皇后不闻‘回光返照’么?久病虚弱之人,忽然无药清醒,便是垂危之迹象!”
  符金盏道:“除了官家,我没有服侍过重病之人。”
  ……
  金祥殿外,一座城门内的虎捷军临时驻扎的军营里,郭绍正在拿着一张干饼大嚼。
  这时一个亲兵走了进来,在他旁边小声道:“卑职刚刚在枢密院得知,殿前都检点张永德独身一人到枢密院来。”
  郭绍闻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外面,又是一个艳阳天。下了好一阵雨,这天晴起来便叫人神清气爽。
  现在大部分事都很顺利。有了殿前都检点张永德的支持,枢密院就可以从容调防,将铁骑军进行分割间插。接下来,从中枢到禁军武将,谁还会反对皇后执政?也许有人不满,但只是一些没有实力的小角色,翻不起浪子。
  郭绍觉得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虽然心头挂念着皇后的事还有点不痛快……但考虑到今后周朝很长一段时间的格局,皇后将起到核心的作用,郭绍当下便抛开了一些个人的不快。
  还有更多的人依赖他才能安全地活下去,他有责任,不能完全只顾个人情绪。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见曹泰急匆匆地进了军营,目视屋子里的亲兵。亲兵知趣地抱拳道:“卑职告退。”
  曹泰上前来小声说道:“官家病危,皇后叫杂家来告知郭将军一声。”
  皇帝不是一直都病危么?郭绍见曹泰这副样子,便问:“到什么地步了?”
  曹泰道:“御医说是回光返照,时辰不多……但皇后不敢让官家轻易见大臣,万一出了差错怎生了得?”
  郭绍顿时紧张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大臣们要稍缓召见,我也不能进去,得避嫌……”他又问道,“官家见了皇后有何遗愿,是否有遗诏?”
  曹泰小声道:“官家现在完全就不信皇后,能在皇后面前下什么遗诏……不过来之前,杂家听皇后说,官家想见四皇子(柴宗训)。”
  郭绍随口道:“那皇后应该让官家见见,一个小孩子不懂大事。”
  曹泰道:“官家和皇后积怨已深,郭将军恐怕不知道。昨天之前,皇后还身陷危境,现在她的气还没消。”
  郭绍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曹公公去一趟开封府,把开封府左厅推官黄炳廉叫到宫里来。”
  黄炳廉何许人,便是郭绍被赵三谋刺时查案的推官,当时是王朴找的人。郭绍在那件事中,觉得此人在断案验尸方面十分专业,又不是皇城内部的官员,叫过来让他参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皇帝本来就是病死。
  曹泰却问道:“开封府左厅?这风头上,杂家以什么名义传他,杂家还没向皇后请旨。”
  郭绍道:“以皇后的名义下懿旨,事后向皇后禀报,就说是我的主意。”
  ……皇帝寝宫外面,符金盏就等着柴荣咽气了,然后才好赶着召见大臣“面圣”。她摸着手腕上的淤青,实在放心不下来,只要官家还有一口气,谁知道他会怎样?说不定他是装的,想尝试翻盘呢?
  南征北战官家很厉害,天下几乎没有对手。但在宫廷里用心计阴谋,他似乎还不是符金盏的对手。反正现在符金盏对他连一点信任都没有了,也不会给他任何一点机会。
  符金盏默默地坐了许久,忽然有种很奇怪的顿悟,她觉得自己和官家夫妇那么多年,到了最后竟然好像陌生人一般!
  以前她长期处于冷暴力之下,还有害怕担忧、怨气;但现在,当她看到了柴荣的绝望无力、后悔的最后处境,忽然之间受到的委屈她都懒得计较了。符金盏发现自己对柴荣的恨意其实并没有那么深,他只要死了,她就能放下……毕竟要去恨一个死者很不容易。
  但冷漠,也许比恨更加悲哀?
  今天看到柴荣那副样子、被告知他真的要死去,一早上她的心境因此逐渐开始变化。
  微微放下怨恨重新回顾往事。当年太祖愿意收她为义女、并力主联姻,可能确实有欣赏她临危不惧的心思;但官家娶她,就完全是为了联姻……那时太祖刚登基称帝,作为太祖养子的官家娶符彦卿的女儿、李守贞的儿媳,联姻就能最直接地化解与符家的矛盾,并且能进行拉拢。对于官家来说,还是听从养父的孝顺。
  而在符金盏看来,她的改嫁,可以让符家从(后)汉朝太平地过渡到周朝;同时个人也能摆脱被迫自杀、出家的命运。
  那是一场政治上的相互需要、相互妥协、相互利用的关系。难怪忽然之间符金盏觉得自己不恨了,根本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有的只是利弊考虑,又如何真正恨得起来?积怨只能让她疏离、失望和无奈。
  考虑了许久,符金盏觉得自己应该避免亏欠了别人、以后感到有丁点内疚……这是她的性子,更愿意放下、轻松,而不想有什么心里负担;她也经常能做到这一点,哪怕天大的事也总是能说服自己。一直都是这样。
  柴荣几天前的做法,是要把她陷于死地;然后郭绍兵变支持她、是必要做的事,这样的事儿,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符金盏回头见穆尚宫正默默地侍立,便道:“你快去把四皇子抱过来。”
  想通了之后,符金盏等柴宗训过来,便叫穆尚宫抱着一路去皇帝寝宫。小孩儿似乎很喜欢符金盏,见到便道:“母后抱。”
  符金盏好言道:“母后没睡好力气不够,让穆尚宫抱你,我们带你去见父皇。”
  她实在不喜欢小孩子,觉得很烦、更不喜欢抱孩儿,倒不是因为对柴宗训有多大的成见。
  三人进了寝宫,符金盏问一个女子:“官家怎样了?”
  那人答道:“暂且还没大事。”
  符金盏上前去,唤道:“官家,宗训来了。”
  官家顿时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但小孩子见他的模样,很害怕,反而回头搂着穆尚宫想躲……官家常年南征北战,不仅不怎么管后宫,连自己的儿子也陪得很少。宗训实在和他不怎么亲近,也不懂事。
  但此时皇帝却对这个小孩子的眼神额外不同,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一般。
  符金盏淡淡地说道:“官家要见大臣,为了安全,臣妾恕不能从命;但您要见皇子,臣妾却不能刻薄。不是因为我原谅你,而是放下了。”
  柴荣艰难地开口道:“让他……宗训,继位!”
  符金盏道:“臣妾等会遵照官家的遗诏。”
  柴荣点了点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符金盏见状,说道:“穆尚宫,你带遵训留在这里多陪官家一会儿。”说罢转身离开了这阴暗的寝宫。
  走出来,只见阳光明媚,符金盏脸上的神情渐渐平静。不管走过来的路多么坎坷,但现在的结果却是比较圆满的。
  她没有伤心,也没有内疚。官家重病无药可医,并没有不让御医给他看病抓药、也没有亏待他,一切都是命。能做到的都做了,也把宗训带到了他跟前,力所能及之下没有留遗憾。
  符金盏顿时抬头看着天空轻轻呼出一口气。放开别人,也放开了自己;原谅别人,也原谅自己。
  ……
  及至中午,枢密院、政事堂以及武将郭绍一并接到了懿旨,叫他们即刻进宫面圣。
  郭绍在宫门内的军营,等了一会儿,见王朴、魏仁溥、王溥、李谷、范质等一众人来了,跟着王朴的还有开封府左厅推官黄炳廉,郭绍这才与他们一道从金祥殿的甬道进去。
  宦官杨士良带着众人径直到寝宫内,只见皇后带着柴宗训跪在榻前,内外的御医、侍女也跪伏在地。
  曹泰在地上说道:“官家今早下了遗诏,下旨传位四皇子。皇后赶紧派人召见大臣,却也晚了一步。”
  顿时屋子里一众人大哭起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荒诞的啼哭
  三天后才发丧。一人死,天下亿兆众生缟素。
  所有歌舞、宴会、婚礼被禁止,期限一个月;东京文武官员服丧三天,后宫服丧一月。虽然很多诏令仍不符合礼制,但这种做法是历代王朝常见的规矩,减少国丧时间有利于恢复王朝的正常秩序。
  天子驾崩后的三天内,符金盏做了一些微妙的事。殿前司诸军重新进行了部署;虎捷军左厢两万人全部动员完毕,撤出皇城分东西两营驻扎,只有两个指挥分别控制西华门、东华门。郭绍加兼“皇城内外巡检”;尚在河东的镇安节度使向训加兼河东、河北前营都部署。
  接着便颁布遗诏,四岁的柴宗训立刻被拥立继位,大赦天下……
  先帝的灵柩前,从大相国寺带来超度亡者的和尚已经停止了念经,后妃的哭泣哀音却仍在缟素的大殿上回荡。文武百官披麻戴孝,素白一片纷纷跪伏在殿下。
  龙椅上坐着一个小孩子,正瞪着无辜的眼睛、在很高很高的位置上呆呆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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