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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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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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大哥是跟哪位海主?”徐元佐问道。
  罗振权意外地看了徐元佐一眼。
  倭寇的名声在江南实在太臭。
  虽说他们的正职是武装走私商人,上岸打劫村落市镇只是副业,绑架勒索地方豪门也不单单是求财——更多是讨债。然而他们绝不是军纪严明的戚家军、俞家军,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奸淫掳掠乃是常态。
  在倭寇最为猖獗的时候,甚至还有围攻县城的记录。
  与后世小宅男对海贼充满了浪漫情怀不同,如今距离史上第一海贼汪直被杀只有九年,江南百姓对过去的悲惨经历记忆犹新,谁都不会对倭寇如此和颜悦色地称为“海主”。
  “你也下过海?”罗振权眉头挑起:“不对啊,你才多大啊?”
  “不,我只是……”徐元佐本人又没有受过倭寇祸害,作为一个后世人,对日本有着天然仇恨,又不曾切身经历过海贼闹东南的痛楚,想想那帮大明海商能叫“太君”当“走狗二鬼子”,多少还有些翻身做主人的暗爽。
  当然,三观必须端正,对于海贼海商那种不遵守法律和人道主义,残虐民众的犯罪集团,必须要严厉谴责。
  “我只是觉得下海的人总有缘故。”徐元佐道:“谁会无缘无故下海呢。”
  罗振权叹了口气:“的确是。或是在家乡杀了人的,或是家里穷得过不下去的,还有不少是被掳走没办法才入的伙。”他顿了顿,又苦笑道:“我下海算是最没名堂的了。”
  “哦?罗大哥是什么缘故?”徐元佐颇为好奇。罗振权已经将大明海贼的主要来源都说了,却偏偏又说自己跟这些人不一样,这岂不是着实令人费解?
  “我就是看下海的人挣的银子多。”罗振权道:“那时候脑袋一热,就跟着去了。”
  无论是投入行伍还是聚众落草,或是通番下海,乡党永远都是最佳人选。想想也是,若是海贼倭寇来自五湖四海,走到哪个村子都有亲戚,那还怎么打劫?肯定是要聚拢一个村的人,打劫另一个村的人啊。
  徐元佐没想到罗振权的初衷竟然如此直白,没有苦大仇深,没有被逼无奈,没有任何借口,就是一个“贪”字!
  为了一个“贪”字就可以杀人越货!
  “想来徐兄弟肯定看我不起。”罗振权颇为落寞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也看不起当初的自己。这些年来回想起来,真是害人不浅。非但害了那些不认识的人,也害了我爹。”
  “浪子回头金不换。”徐元佐深吸一口气:“好男儿谁个不想风风光光,让人仰视?只能说罗大哥走错了路罢了。”
  罗振权盯着徐元佐,好像一定要从他脸上挖出嘲讽和言不由衷的虚伪来。
  “我是说真的。”徐元佐道:“不瞒罗大哥,兄弟我的志向也不小。如今虽然只是个小伙计,但未来总有我扬名立万,一言九鼎的时候。”
  “兄弟啊,哥哥我托大劝你一句。”罗振权终于相信了徐元佐的真诚,却会错了意:“朝廷还是势大,想当初徐海带着好几万人跟朝廷对战,还不是给打得稀烂?我当年跟着五峰老船主,开始肆无忌惮横行东海,但是真跟朝廷兵战上,五岛男丁百不存一啊。”
  罗振权说着,面露惧色:“朝廷真不好惹。”
  徐元佐忍不住仰头大笑:“罗大哥,要想发财可不是只有偏门走。大哥若是不信,且跟着我走一程,我定能让大哥看到,许多合法生意要比海上劫掠还要赚钱。”
  罗振权不信:“当真?”
  徐元佐举起右手,指着太阳:“我徐元佐指日立誓,必要风光无限,出人头地!罗大哥,你若是愿意追随于我,必不负你!”
  罗振权微微眯起眼睛:“你给我多少工钱?”
  徐元佐颇有些气馁。不过咧嘴一笑,心中却又有些得意:从罗振权话里话外,他都听出此人是个重利之徒,而且毫无忏悔之心。他内心中觉得“害人害己”,只是因为被戚继光、俞大猷等朝廷名将打得胆寒,并非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悖道义。
  可以说,罗振权贼胆已破,贼心未亡。
  这样的人就如鹰犬一般,只要调教到位,便是手下大将!
  徐元佐道:“罗大哥,你我同甘共苦,情同兄弟,不比什么都重要么?”
  罗振权心中暗道:老子在海上什么没见过?别说兄弟反目,就是父子相残的也不少!
  他微微笑道:“要我跟你卖命没问题,只要价钱好。”
  徐元佐叹了口气,道:“罗大哥,咱们边往回走边说会子话。我正有个故事要说与你听。”
  罗振权想想父亲的气也该消了,起码不至于回去挨打,便随徐元佐往回走去。
  徐元佐便将自己如何给陆夫子跑腿得了这份差事,如何自己贴银子完成徐诚交代的任务,一一讲述给罗振权知道,最后总结道:“所以为人处世万万不能看眼前。古人不是有句诗么:风物长宜放眼量。就是告诫后人,眼前吃点亏,耗点力气,未来必有厚报!”
  罗振权听完徐元佐的故事,心中也是有些钦佩的。不过他终究是有阅历的人,又担心徐元佐要拉他干杀头买卖,咬住道:“任你说得花好稻好,终究得看银子说话。”
  徐元佐眉头一皱,心道说:我这么高端的成功学洗脑都失败了?这人对银子的执着还真是坚定不移啊!
  “如今我没银子,又缺帮手,你说怎么办。”徐元佐双手一摊。
  “这……我怎么知道?”罗振权心道:这关我屁事啊,你问我!
  徐元佐一拍罗振权的肩膀,笑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啊!你现在做何营生?能做何营生?不若就此罢手,每日里跟着我办事。我包你吃住,等有了工钱自然不会少你。你也正好看看我如何步步前行,正好知道放长线方能钓大鱼的道理。如何?”
  罗振权心中盘算:当年为了把自己从死牢里捞出来,家里倾家荡产,老娘活活气死,两个哥哥跟着戚爷去了蓟镇,老爹卖身为奴,背井离乡在松江落户。如今自己干啥啥不成,靠给人打短工度日,若是有个安稳活计倒是不错。
  “是你雇我,还是徐家雇我?”罗振权问道。
  徐元佐有心要收服罗振权,爽朗道:“都行。不过现在徐家未必就肯雇你,你先在我身边办事,等日后有机会我再将你荐给管事。如何?”
  罗振权心中暗道:你终究还是年少不懂行。我若是进了徐家做事,如何肯再服你?难道你家也能有个阁老?
  徐元佐看罗振权神情变幻,心中冷笑:管你给谁办事,被我盯上了还能逃脱?当年哥哥我可是忽悠了一个团队抛弃五百强的高薪高职,跟着哥创业打拼的!


第035章 信任
  徐元佐和罗振权各怀心事回到徐家园子。
  老态龙钟的罗老爹已经拿了簸箕和灰筐在打扫残片,徐贺坐在石墩上破口大骂,无非就是抱怨自己养了徐元佐这么个不孝子,只恨当初没将他射在墙上。
  徐元佐也恢复了情绪控制能力,再看到那个闹心的嘉靖青花也没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关照罗老爹不要扔了,所有碎片都好生收起来。
  一者寄希望能够找到高手,将它补起来。二者也是要留个证据,否则人家说你监守自盗,就算有一百张嘴都分辩不清。
  更何况自己得罪了徐琨这位二少爷,必然会有一群狗腿子从各个方向扑咬上来的。
  徐元佐走到气呼呼的徐贺面前,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起来了。
  徐贺衣襟大敞,满头满脸的汗水,碎发黏了一脸,邋遢粗俗,犹自骂骂咧咧挑战徐元佐的心理底线。
  徐元佐想起自己的正牌父亲,永远从容不迫,永远服装得体,永远温文尔雅待人以礼……两相比较,简直是天壤云泥之别!如果说以前的父亲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缺点,那么现在这个便宜老爹,简直没有半分优点!
  “爹……”
  “我没你这般不孝的儿子!”徐贺气鼓鼓地打断徐元佐。
  徐元佐撇了撇嘴,见徐贺呼哧喘着粗气,知道他情绪不稳,也就没有紧逼。过了片刻,他方才道:“瓷瓶碎了。”
  “碎了又如何!老子我赔他一个!”徐贺放声吼道。
  “赔不起。”徐元佐道。
  “放屁!老子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一个瓷瓶能有多金贵?我买它十个八个赔不起?”徐贺只觉得自己被儿子小觑了,怒气更甚。
  “官窑的。”徐元佐知道此刻徐贺听不进长篇大论,故而惜字如金。
  果然“官窑”出口,徐贺登时安静下来。
  就算缺少见识,认不出官窑青花,如此声威赫赫的名头总是听过的。
  “你诳我?”徐贺渐渐安静下来。
  徐元佐走过去,从布袋里挑了一块较大的碎片,走回徐贺身边,道:“民窑能做出这个色泽么?能做出这个胎质么?”
  嘉靖年间,官窑青花的色料多用西域产的“回青”和瑞州的“石子青”混杂,所以青花发色浓翠、蓝中泛紫、艳丽而浓烈,而民窑无论是下料还是技术,都达不到这种效果。
  官窑的胎质细洁致密,民窑除了极少数精品瓷能够勉强相类,绝大部分民窑瓷是不可能在修胎上下大功夫的。有些民窑器物的腹部接痕甚至比明初瓷器还要明显,这也是因为商业发展,市场扩大,需求量大增,导致赶工赶货,质量下降。
  “再看釉面,滋润光亮,越往后越粗,像不像波浪……”徐元佐放下瓷片:“哪家民窑能烧出来?咱们倾家荡产也得买一个回来。”
  其实嘉靖中后期,也有贡瓷是“官搭民烧”,所谓的“钦限器”。这部分瓷器说是官窑,其实是民窑,质量还算过得去。然而要想仿造这个被打碎的官窑精品,却差得还远。
  “怎么办?”徐贺终于明白了轻重,心下忐忑,瞪大了眼睛,缓缓抬起头,望向儿子。
  徐元佐道:“首先,这些碎片得存好。其次,得找个焗瓷手艺极好的匠人来,看能否将它补起来。”
  徐贺连声道:“哦哦,对对,得找个焗匠,看能不能补起来。”
  “得是手艺极好的。”徐元佐强调道:“这瓶子是摆着看的,若是补了之后丑陋不堪,那也只是徒费银两。”
  在徐元佐的记忆中,焗瓷这门手艺一直要到乾隆时期才分为两类:专门修补民瓷的粗活,与修补精瓷、骨董为主的秀活。现在虽然还没有如此细致的分工,但肯定有不少民间艺人已经达到了艺术的层面,才能开山收徒,否则也不会有乾隆时期的分流了。
  想到这点,徐元佐倒是安了些心,只要事情能够解决,终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爹,你尽快赶去苏州、南京,看看有没有这样的匠人。”徐元佐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口吻。
  徐贺支吾道:“苏州是百工汇聚之地,高明的匠人不知凡几。只是……你爹我一回家,就将银子都交给你娘了。”
  徐元佐手中有十两银子,其中五两是属于自己的钱,另外五两则是办事要用的钱。他暗叹一口气,取了五两出来,捏在手中,在徐贺眼前一晃。
  徐贺眼睛一亮。
  徐元佐的心顿时沉下去了。
  若是真想补救自己过失,此刻看到银子应当是面露轻松,蕴含愧疚和沉重。而徐贺这分明是欣喜,可见他在看到银子的刹那,内心中想的并非如何寻找匠人,而是花天酒地逍遥快活的事。
  “没银子可不好办。”徐元佐将银子收了起来:“我这银子可不敢轻动。”
  徐贺嘴唇微张,刚伸出去的手也凝在半空中。
  徐元佐收起了银子,道:“我先去跟徐管事通报此事,免得过几日措手不及。”
  “请匠人的事……”徐贺犹不死心。
  “看管事的意思吧。”徐元佐心情沉重,收起了瓷器碎片,又走到罗家父子跟前,和了和稀泥,让罗老爹不要再打罗振权了。
  罗老爹倒是给徐元佐面子,连连应了。
  徐元佐也是这才知道,罗老爹并非聋哑之人,甚至可以说耳聪目明不逊壮年。只是因为他声音嘶哑,又说得是浙江衢州那边的土话,说松江土白自然口齿不清,语调怪异。也因为语言问题,他听不太明白松江人说话,反应自然慢些。久而久之,竟被人当做聋哑不堪用的人了。
  徐元佐对罗振权道:“这边还要你帮着看好,别的器皿恐怕也不便宜,再不能有什么闪失了。我得赶在闭城之前回去,跟徐管事说这事。”
  罗振权拉住徐元佐,低声道:“你是信不过你爹?”徐元佐还有些扭捏,却听罗振权又道:“我之前一见他,就觉得此人鬼鬼祟祟,真是你亲生的爹?”
  徐元佐脸一垮:“自然是我生身之父。”
  生身之父不假,只是这个魂灵却不是他给的。
  罗振权低声道:“你若不放心他,我愿意跑一趟苏州去找人来。”
  徐元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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