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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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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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阁老对小子的评价还真是过高。”徐元佐面无表情,全当说得不是自己。不过他心中却是颇有些动荡,暗道:徐阁老这相人之法,好像比戴老师还要神鬼莫测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或是何心隐在这诳我?
  “换个十五少年郎,若是听到东主这般说他,谁能面不改色?你这般城府,已然到了令人惊怖的地步。我以为徐少湖所见不假,你还真像是个祸乱天下的祸首呢。”何心隐笑道。
  徐元佐面不改色,道:“所以正需要阁老那般人物教诲矫正了。”
  “你对着我拍徐少湖的马屁,莫非以为我会传过去么?”何心隐哂笑。
  “不,只是养成习惯,日后溜须拍马更加娴熟。”徐元佐道。
  何心隐咧嘴笑道:“徐少湖见惯了人间豪杰,他自己的衣钵弟子便是个大奸似忠的申商之徒,哪里还有心力再来调教你?你若是想有所依仗,借力而上,正该好好奉承我才是。你去巴结徐少湖,难道还想考状元做官么?”
  徐元佐听了这番直白的话,更加不遮遮掩掩了,道:“先生,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噗!”何心隐一口茶水混着口水喷了出来:“你?考状元?”
  徐元佐伸手擦去书上的水点,道:“先生何必戏弄小的?刚还说要教我举业呢。”
  “我教你举业,最多让你考个举人。”何心隐道:“状元那是天定的,就连进士都得看命数。何况我也不愿见你走操莽之路。”
  “咦?先生这话……是要我走盗跖虬髯之路?”徐元佐知道泰州学派简直是离经叛道,李贽更是个活生生的“异端”,但直接就说要培养一个“反社会的恐怖份子”,这口味也略微重了些吧?
  “我要你走,你就肯走了吗?”何心隐含笑道:“我泰州一脉,唯心不唯师。说起来简单,真能做到的却是万中无一。我看你啊,若说天资学问,那是徒有其表。而心中非孔非孟,甚或非君非父,却是实实在在的。”
  徐元佐语塞,原来何心隐当日说自己是他传人,看重的不是“天才”,而是那颗离经叛道之心啊!
  再想到徐阶对自己的评价,徐元佐心中更是有些挫败。只以为自己答得天衣无缝,但是人家在官场上呼风唤雨冲锋陷阵几十年,一眼就看穿了表象之下的内核,还真让人尴尬。
  如果说戴田延能够看出人的过去未来,秉性习惯,那么徐阶和何心隐则是看穿了一个人的灵魂思想。前者是战术强人,后者却是战略宗师。
  从这点上,徐元佐却对徐阶和何心隐更多了一份“学习”之心。
  见贤思齐,见强更要思齐!
  “先生,我有个小小问题想要问一下。”徐元佐堆笑道:“传说泰州一脉都可以赤手搏龙蛇,是不是真的都要文武兼修啊?”
  何心隐忍俊不禁:“谁说的?”
  ——黄宗羲。
  ——不过如今他爹才两岁。
  “忘了哪本书上看来的。”徐元佐道。
  “唔,这样说来,我想他大约是说我学门人以庶人之卑,而抗天下之尊崇显学吧。”何心隐道:“如朱熹,如二程,未必是实指龙蛇。”
  “我也这么想,不过还是要问问清楚方才放心。”徐元佐暗道:我原本的生活就是自带主角模板的都市小说,文风说变就变,瞬间就成穿越历史了。万一老天爷脑子再一抽,给我历史加武侠,我岂不是扑街扑倒天荒地老!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心隐问道。
  “我怕我行太远,见弃于师门,到时候被您老人家清理门户。”徐元佐半真半假道。
  何心隐笑道:“你只管去做。我传你衣钵,不是为了让你当圣人的。”
  “哦?”徐元佐一愣:儒家不就是想让人人都当圣人么?泰州之学,不正是给“人人圣贤”画了一个洒满了芝麻的大烧饼么?
  “我从学数十年,又创立堂会,乃至于对抗官府,最终却发现心斋公所谓满街圣人并非不可行。”何心隐重重叹了口气:“关键是没有承载天下圣人的乐土。而这乐土本身却不可能是圣人……我也罢,恩师农山公也罢,都走错了路。”
  徐元佐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先生是觉得我可以做淤泥,养出不染污浊的莲花来?”
  “诚然。”何心隐毫不掩饰,盯着徐元佐的眼睛。他只见徐元佐眼中眸子渐渐明亮起来,心中却是若有所失:他果然乐为淤泥。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徐元佐笑道:“我也的确懒得当什么圣人,只想自己和家人过得好点,若是再能有点地位则足矣。”
  “所以说,先科举。”何心隐敲了敲桌上的书:“把书先读好,至于那些诗词歌赋,还不着急看。”他顿了顿又道:“我看你读书驳杂,你到底在哪里看的书?那主人肯将书借你看,就没跟你说过读书次第么?”
  徐元佐摸了摸鼻头,道:“我恐怕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如何读书。”
  何心隐摇头道:“不考科举自然不怕驳杂,但科举制艺就如木匠,先辨识木材,后调理纹路,再从小工入手,继而学得卯榫、雕花。次第一乱,必然毫无所得。”
  “全赖先生指点。”
  “还是先从论语背起。”何心隐敲了敲书本:“但你这般背法却是事倍功半。”
  “那该如何背?”徐元佐好奇道。
  “你先抄一本论语出来。”何心隐道:“却不是叫你依照格式抄,而是裁出一叠纸片,每片上只抄一段。不要以原本篇章分类,而是以操行、仁义、为学、君子、品德、教化、修养、品评人物、指摘时政……如此分门别类背诵。”
  徐元佐只觉得醍醐灌顶,顿时恍然大悟:“如此考官一出章句,我便可知从何处破题了!”
  何心隐道:“你果然悟性上佳。不过制艺另有诀窍,破题更有法规,现在不着急去想它。你先这般背熟,所谓化整为零。等你能够‘一以贯之’,便是聚零为整,才算是认识了孔子。”
  徐元佐只是将脑中背出来的章句照何心隐说的重新分类归整,一部散乱的语录登时变成了思维清晰,次第明了的思想专著。原本并不起眼的地方,归于同类之后立刻就清晰明起来。
  整本《论语》不再是干枯的文字,顿时活了过来!
  何心隐见徐元佐双目失焦,脸上渐渐浮现出若有所得的欣喜,心中暗道:徐少湖说此子是个妖孽,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凡人悟性哪有这般高超绝顶的?他旋即又有些担心:国之将亡而妖孽出,以此子心性看,恐怕真是要成盗跖虬髯之匹了!


第058章 回家
  徐元佐脑中粗粗分过之后,再看何心隐却是带着崇拜:这种人才是真会读书之人。能想出这样的读书方法,难怪可以做哲学家。
  他又想起陆夫子上课的情形,想起弟弟良佐还在用落后低效的方法读书,心中又是一叹:如果将后世高考、研考与科举比较,两者在考生努力程度上要求都很高。而科举在考生资质和家庭条件上的无形门槛却比后世考试高得太多了。
  家庭条件若是差些,一辈子落在腐儒手里,碰不到高人指点,指望科举有成,简直就如同寄希望于彩票中奖。
  还是得再往上走几步,摆脱这底层社会。
  何心隐突然道:“我虽然不教蒙童,却不禁你将我所传再传出去。”
  徐元佐抬眼望去,何心隐那神情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
  “多谢先生。”徐元佐收敛起一切面具,发自肺腑地躬身拜谢。
  何心隐看着徐元佐却是心中复杂,心中暗道:看到良才美玉却不能放手雕琢,更是要看他明珠蒙尘,堕入冥顽……原来徐少湖也不是那么好学的啊!
  “我不能在一地逗留太久,已经在西南五里的沈家村留了你该读的书,你可去三柳树下人家自取。至于我教你的事,徐阶不提你也别说。”何心隐站起身,看了徐元佐一眼,又道:“本门虽然不要求弟子习武,但你也该多多锤炼身形,否则宗师因你痴肥而黜出,岂不冤枉?”
  徐元佐知道明朝科举有很多人因为身材相貌不好而被赶出去的,非但有“相由心生”的成见,也是因为士子代表了朝廷的体面。他连忙道:“学生日日都在锻炼身体,如今已经是有点成效了。”
  自重式锻炼不容易伤害身体,但是讲究循序渐进,一个月的锻炼虽然有效,但是要说脱胎换骨却是还得耐心。
  何心隐知道这样的苗子不用多说,点了点头便走。
  徐元佐一直将先生送到了渡口,又付了船钱,看着小船载着老师离岸而去。
  何心隐心中其实有愧,只觉得自己太过冷血,竟然放弃了徐元佐,不教他踏上圣徒之路。再看徐元佐一脸恭敬和不舍地送他,他只是招了招手便躲进了船篷之中,装作怕风感凉。
  徐元佐远远看道,心中也是不忍:应该为先生添件棉衣的。
  送走何心隐之后,徐元佐回到屋里,照何氏读书法重新背了《论语》和《孟子》,对儒学的内涵核心有了新的体悟。这不同于阅读后世学者的注解文章,而是切实地看到了孔孟在传播内心信念,从而内心中有共鸣,有存疑。
  又想到弟弟还在死读书,徐元佐恨不得当天就回朱里去。不过他还是先将工钱、检查等工作做完,又交代了罗振权巡夜的事,方才道:“我明日一早要去朱里寻些可靠的人过来做事帮手,怕要后日才能回来。”
  罗振权笑道:“我定当守好家门,你只管放心。”
  徐元佐又将园中存留的流动资金交割给他,让他好生看好。因为出过徐贺碎瓶的事,所以现在园中做了个地窖,将珍贵的瓷器、家私、银钱都放在里面,知道的人却是不多。
  徐元佐又单独跟姐姐说了会话,问她家里可有什么事。徐姐姐除了让大弟代问母亲安康,其他也没什么事。只是这份问候里将父亲省去了,可见心中犹自未平。
  夏圩的公事都安排妥当之后,徐元佐早早洗脚上床,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先去沈家村看看何心隐给自己留了什么书。
  何心隐存书的人家倒是好找,对徐元佐也十分热络。徐元佐进了他家柴房,见一堆杂木之中有一口香樟木箱子,他一个人恐怕还搬不动。箱子没有上锁,打开之后香气扑鼻,除了香樟木的气味还有一些别的驱虫香料,防止书籍被虫蛀了。
  徐元佐探手取出一本,原来不是科举考试的东西,却是阳明公的《传习录》。他随手翻翻,又取了下面一本,原来是《传习续录》。一连看了几本,都是阳明心学的书,再下面则是心学二三代弟子之间的书信往来。
  徐元佐知道自己现在的首务是科举而非哲学,竟一本都不取,只是告辞出来,从沈家村坐船回朱里去了。
  从夏圩这边回朱里的水道多是人工开凿,行不得大船,但是小船走起来却很轻松。而且人工水道不似自然河道那般弯弯曲曲,无疑是节省了大量时间。又因为徐元佐船钱给足,还有额外赏格,船工极卖力气,四十余里水路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眼看到了朱里外港,徐元佐便站在了船头。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正好碰到吴家叔一脸倦色驾船回来,便招呼道:“吴家叔,这般天还有人夜里游湖么?”
  吴家叔定睛一看,却是徐元佐,当下来了精神:“满满一个月不见你,果然是出息了!颇有些掌柜的风度。好好好啊,你娘总算熬出头了。”
  徐元佐笑了笑,道:“我出门在外,家里多亏左右高邻照顾。”
  “哈哈,什么高矮的,我这正有一尾花鲢,你提回去吧。”吴家叔从船边鱼篓里抓起一条大鱼,那鱼拼命打挺,却挣脱不出。
  徐元佐一看那鱼大小,连忙从怀中取了一钱银子,让船老大靠过去,直接上了吴家的船。
  “这鱼少不得五六斤重!多谢吴家叔了。”徐元佐一边取了鱼,一手将银子塞给吴家叔。
  吴家叔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昨晚一船客人点的,付了钱却又说不要了,我怎能再卖你一次?只管拿去吃就是了。”
  徐元佐笑道:“平日里多亏照顾,如今有了余力,哪里还能白吃您的鱼。”他又挥手叫沈家村那边的船回去,只对吴家叔道:“我便蹭您的船回家了。”
  “那是自然,贴隔壁的,又不多撑一杆子。”吴家叔原本是打算白送的,现在得了银子自然更加高兴,撑着船回家去了。
  徐元佐在吴家上岸,穿堂过院,还跟吴家婶打了个招呼,在街上买了生姜和上等白盐——虽然不能跟后世的精制盐相比,但起码已经吃不出苦味了。又买了一坛料酒,一瓶黄酒,徐元佐方才回家里。
  徐母听邻居说了儿子回来,站在门口,只奇怪徐元佐怎地不进家门就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见他两手满满回来,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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