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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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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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不知。”徐元佐老实道。
  “代圣人立言。神意自然在于经论!”郑岳有些急了,道:“你看文恪公的范文。通篇立论清晰,神意只在‘藏富于民’四字,进退有据,不离此根脚。你这篇讲述用人之道在重德行,初看不错,细读之下却仿佛有申韩的流毒。申韩唯才是举。你这里是唯德有才,岂非一丘之貉。”
  徐元佐轻轻抹了抹额头:“学生读书不求甚解,恐怕走偏了。”
  郑岳一副理所当然早有预见的表情,又道:“孔子使漆雕开仕,漆雕开以为自己学不有余。未能出仕,因此孔子悦。这是全章,主旨是在于孔子用人以德行么?”
  “是学人有自知之明。”徐元佐道。
  “你这是孔圣所谓‘毋我’。也只是略好些。”郑岳道:“然而考官要看的妙论,则是在‘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徐元佐细细品味,方才怯怯道:“圣人用人之机宜,在学而有余,贤良自知其能,而不为稻粱谋。”
  郑岳缓缓点头,将自己摘到一边,仿佛外人道:“县试是择可教之才入学之试,尚且称不上‘抡才’。考官出题,更是教未冠者修身治学之道。这是题目之外的功夫,却也是科场上断断少不了的揣摩。”
  徐元佐恍然大悟:人都说要对症施治,了解考官才能了解考题考的是什么,原来并非说是押题,而是卷子里反映出来的思想!
  童生试是入学资格考试,尚且以知识为主,可以算是考语文。若是到了乡试、会试,那就非但是考语文,考语文的外衣之下重点是考政治和哲学了。
  郑岳却是眉头紧皱:光教开笔制艺已经很吃紧了,如今看来是连四书经义都得重教一遍,非五七年不可得。真是乡墅村儒荒废了好种子。
  徐元佐却暗道:原来何老师叫我重抄《论语》章句的用意就在这里!由一章而联系全篇,虽然文字不犯牵连,但是语义却是相通,作文立论自然就贴近考官了。
  何老师强调立意,而后教文章写作;郑老师是由文章入手,然后才讲到经义。两者就像是对面挖掘的隧道,终于在一个点上碰撞一起,令徐元佐茅塞顿开。
  徐元佐只感觉白光一道道笼罩周身,空中传来“升级”、“又升级”、“再升级”的背景音,郑岳却是十分尴尬。
  光是泄露考题都不能保证这学生考中啊!
  而且这才是第一篇,照例说后面还有一篇时文,到了府试起码又有两篇,院试再少也有一篇。
  自己可以泄露县试考题,难道府试和院试也能泄露?
  明明报了神童,却在府取被卡住,知府丢了颜面,自己更是连亵裤都丢了!
  一念及此,郑岳就连给徐元佐讲课的心思都淡了许多,甚至有些希望徐元佐临难而退,再读个五七年的书,等十八九岁二十岁上再下场,文章大约也就能看了。
  不过若是那样,如何好意思沾染人家神童作《幼学》的利益呢?


第120章 修改决定水准
  李文明是郑岳私人聘请的幕僚,拿的是郑岳给的薪金,自然只需要站在东主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放在早些年——大约春秋战国时候吧,这叫家臣,除了主公之外不鸟任何人。
  见郑岳面带忧色,李文明适时上前,问道:“东翁似有难以决断之事,可告知一二否?”
  郑岳长叹一口气,道:“此子是读书种子,只是不该亟亟赴考。”说罢,他将徐元佐的作文拿给李文明看。
  李文明虽然只是个生员,但生员与生员之间的含金量也是不一样的。作为科考大省浙江的生员,他起码能够轻而易举看出这篇作文实在很难在众童生之中脱颖而出。
  “这若是在府取里,黄堂老爷也会迟疑吧。”李文明婉转道。
  “他编纂《抄记》水准不差,但是这作文就有些稚嫩了。”郑岳道:“不过也难怪他年幼,会读书已经难能可贵了。”
  李文明道:“正是如此。东翁只需县试取了他,自然是尽到了师徒之情,后面的路也只有他自己走了。”
  郑岳摇头道:“我将书进与洪溪公,洪溪公看后说:大可直达学院。本以为元佐有徐氏家学,即便不能时文,古文亦可。可如今看这文章却令人有些灰心。”
  李文明收了徐元佐的银子,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此时假意琢磨,良久方道:“东翁,堂皇之策,便是叫徐公子能够在两月之间练出府考的文字来。”
  郑岳摇了摇头:“此子悟性不差,但尚不足以两月之内积人十年之功。”
  元人《琵琶记》里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此言流传甚广,让后人误以为十年寒窗就有了金榜题名的资格。
  其实寻常少年六七岁开蒙识字,二三年后始读《三百千》。若是资质尚可。再二三年可依次读《四书》,然后选《五经》中的一部为本经加以研读,如此顺利的话十六七岁便能参加童子试了。
  寻常人需要读十年书,才踏上漫漫科举之路。神童只取十五岁以下者,正是因为领先别人一两年不算什么,领先两三年却等于少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可谓神童了。
  徐元佐以“十四岁”应童子试,也很值得骄傲了。
  只是要拿出真才实学战胜那些读了十年书的童生,郑岳却觉得机会略有渺茫。
  “既然堂皇之策不足以征,”李文明低声道,“学生还有一个剑走偏锋之策。”
  “说来听听。”郑岳侧耳。
  “莫若给个案首。”李文明道。
  郑岳哑然失笑,干咳一声方才道:“我现在送他去府关都有些心惊,哪里还敢给他案首?”
  李文明道:“东翁,若非案首,徐公子便只能与其他童生一样。府试作文两篇,而后入学院试。然后院试三篇,挣个入学名额……此乃正途,咱们已经说了走不通。而给他一个案首,府取可以不考,直接送达大宗师面前,再以伤了手腕为由,请求面试……”
  郑岳一个激灵:“你说的这个偏锋之策。似有可行之处啊!”
  李文明道:“东翁,宗师直点入学的典故也在前头。更何况他有县案首傍身。府尊亲送,断不会不取的。说起来,如今真正难过的是府关,至于直达学院讨副衣冠,这是黄堂所许诺的,东翁何必操心过甚?”
  郑岳有纠结。正是因为还要颜面,否则他怕什么?
  县令直接送学生去府试的个案都不少,最出名的丁元复十二岁就直接参加府试、院试,还得了双案首。
  他道:“只是徐元佐在我门下受业,过县试已然怕人闲话。再给个案首……”
  “只要案首文章镇得住人,怕什么!”李文明正色道。
  郑岳看了看那纸上的庸碌文字,顿时明白了,缓缓吐出两个字:“然也。”
  ……
  徐元佐犹自在书房中用功,虽然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恩师态度变化,却不知道郑老师为了兼顾“名声”、“利益”和“良心”而做的努力。
  又到了翌日早上,徐元佐满怀信心进了书房,郑岳仍旧耐心讲解,不过这回却是将所有精力集中在了徐元佐的习作上。
  “这里用个‘抟’字,圆融柔转不失力道,却是极好的。”郑岳几乎字字考究,引导徐元佐修改例文。
  徐元佐最早学写日记的时候,父亲就强调“修改”的重要性。所以他一直坚信改一篇文章远胜于写十篇。见郑岳的教学方法如此先进科学,徐元佐更是学得兴起,愉快地课堂时光过得飞快。
  等临近中午,郑岳方才结束了教学,道:“明日放告,为师恐怕没有时间为你讲课了。你回去之后好生将这文章背熟,字字句句要琢磨清楚,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切不可囫囵吞下,只落得文字。”
  徐元佐躬身道:“多谢恩师悉心教诲!”
  郑岳面露微笑,心道:此子还算有些良心,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府中吃了饭,早些回去休息一下,张弛有道,劳逸有度,方是正经。”郑岳说道这里,突然想起来了一桩大事:“你本经想选什么?”
  照正常程序,县试第一场就是四书义和本经义两篇时文,然后论一篇,策问一道。不过考官往往从简,只考两篇时文,论、策都是古文,寻常童生写上来的也无甚可观之处,索性省略了。
  因为郑岳这回给徐元佐开了后门,只打算以《四书》一篇取他,竟然忽略了本经的问题。
  “听老师传授。”徐元佐道。
  “本经非同小可。”郑岳严肃道:“日后你乡试、会试,要定你终身的。为师本经是《春秋》。不过如今选《春秋》的人不多,你若是志不在阁辅,也不用选这个。”
  五经自有难度之分。
  《春秋》经微言大义,最繁最难,涉猎最广,但是有心角逐三鼎甲和庶吉士的士子,大多都学《春秋》。正因为其难度高,所以只要出彩就能在会试中搏个好名次。须知殿试只考策论,皇帝也不可能看完三百余人的卷子,一一排名,都是阁辅们照会试的名次和考生声望推荐的。
  而且《春秋》里治国、修身、德行、战略……几乎无所不包,对于殿试上写策论也是大有好处,起码言之有物。
  缺点嘛,难度高,一旦没玩好就崩了。
  比如郑岳先生就是玩崩了的例子,明明实力一流,却沦入三甲。


第121章 瓜田李下
  《易》过于玄,《书》过于古,《礼》过于细,徐元佐最终还是选了《诗》。
  《诗》三百,思无邪。相对于需要花费大量功夫背书、求学的其他功课,《诗》的好处就是简单,缺点则是因为简单,所以成了混学历者的首选《诗》作为本经。
  据后世学人统计,《诗》是中进士比率最高的科目。
  就跟后世高考的《政治》相似,简直就是为记忆力好,而又只有记忆力的人所准备的贴心小棉袄。
  徐元佐虽然不是正统的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是在四角号码的帮助下,背书还是有优势的。所以冒着日后要再寻经师的危险,他还是将本经定为《诗》。
  郑岳对此见怪不怪,理所当然地支持了学生的选择。正因为历届考《诗》的人多,所以治《诗》的大家也很多,方便拜师。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乡试时候需要担心的问题了,眼下的县试却是用不着。
  徐元佐摸黑从县衙出来,门外已经停了一辆牛车。他飞快地钻进轿厢,却见里面点着蜡烛,烛光之下是徐元春带着笑意的脸。
  “没事,就算被人看到也说不出什么,我本来就是本县生员,拜访老师再正常不过了。”徐元春虽然没有拜郑岳为师,但是县官一向喜欢插手地方学政——这可是他们的政绩之田,所以生员称呼县官老师,自称“治下学生”,也是社会常态。
  见徐元春一脸严肃地安慰自己,徐元佐真是笑了,道:“无妨,哪里就那么容易被人看见。”
  “总有人伺机而进。见不得人好。”徐元春语气平淡,却流露出一股不屑,看来心中另有投射。他又道:“更何况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怕的就是被人误会。”
  徐元佐点了点头,暗道:这篇“子使漆雕开仕”大概就是今年县试第一场的四书题了。这可不是瓜田李下的问题。而是西瓜、李子尽入彀中矣!
  牛车缓缓前行,正是去徐家府邸的路。
  两人在轿厢里冷了片刻,徐元春突然咧嘴一笑:“元佐,刚才为兄所言瓜田李下,出自何典?”
  徐元佐颇有些崩溃的感觉,暗道:这么个游戏你还玩上瘾了!
  当然,他面上仍旧笑呵呵道:“岂不是曹植的《君子行》。”
  《君子行》里还有好些个典故,徐元佐虽然知道意思,要明白道出出处却也为难。连忙以攻代守:“大兄可知这瓜田里的是什么瓜?”
  “哦?不是西瓜么?”徐元春讶然道。
  徐元佐已经掌握住了糊弄徐元春的诀窍,那就是话题带远一些,更远一些……
  “西瓜本非我中土所产,乃唐时从非洲传入西域,五代时方传入中原。魏晋之时,何来西瓜?”徐元佐笑道。
  徐元春面露崇拜,道:“我自诩读书颇多,见了元佐才知小看天下英雄!竟然连稼穑果蔬来历。都了如指掌。昔时晋人谓皇甫玄晏为‘书淫’,我看元佐假以时日。或在其上。”
  “可惜我却是个两脚书橱。”徐元佐道:“平日记诵颇多,伸纸落笔之时,却是胸如乱丝,不成章句。”
  徐元春哈哈一笑,抚掌对曰:“这是典出《南史》,《陆澄传》。乃王俭戏称之语,是耶?”
  徐元佐只觉得舌头在嘴里打了个结,良久方才撸直,吐言道:“正是。大兄才当得起书淫之谓。”
  徐元春心中甜得像是吃了蜜糖,连连摆手。只觉得有这么个妙人兄弟实在幸运。即便是当他亲弟弟,分他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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