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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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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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晏然在避宠,以致于那日她与皇帝说笑着,听见外面传来晏然清凌凌地笑语时登时替她一惊。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妹妹笑得开心,日后生下的孩子必定也是个爱笑的。”晏然语声未落,人已到了房门口,抬眼一瞧也是一怔。面上微显了窘意,屈膝一福:“陛下万安。”

晏然刚落了座,皇帝便夸了她一句:“鲜少看你穿这样的颜色,很好看。”

看来他们已经确实很久不曾见过了。这些日子晏然来看夕冉时,都穿得很鲜亮。

晏然闻言低了头,喃喃解释说:“愉妹妹有着身孕,想穿得喜庆些来见妹妹。”

气氛因为晏然的到来而有些尴尬,夕冉也不知能说些什么。话题被晏然没话找话地迁回了她来之前的说笑上。

那会儿是夕冉说笑着讨赏,和皇帝把酒池肉林和妃子笑都调侃了一遍。

晏然闻言想了一想,笑说:“做母亲的,怀胎十月最是不易。倒不如陛下为妹妹画一幅像,一来对妹妹而言自是珍贵,二来待得孩子长大了也可看看,当年他在母亲腹中的时候,母亲是个什么样子。”

皇帝很赞同这个主意,夕冉也喜欢。这些日子委实是她这几年来最开心的,要做母亲的幸福感时时都在,能让孩子的父亲把这些画下来,自是很好。

他们一道去了书房,晏然看了看房中,抿唇微笑:“这是个吉祥寓意,妹妹就坐在这图边上让陛下将图一并画进去可好?”

她依言坐下,晏然在案边给皇帝研着墨,皇帝认真端详她片刻后动了笔。

她忽然觉得腹中袭来一阵异样地疼痛,痛得她顿时眉头紧蹙,额上的汗珠也瞬间沁了出来。

“婉华!”皇帝一声惊呼,夺上去扶住她,晏然愣了一瞬,也惊慌失措地起了身,冲到屋外急唤宫人。

她在失子的担心中极是忐忑不安。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想缩在皇帝怀里。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袖生怕她离开。

整整一个时辰,发生了很多事的一个时辰,她过得恍恍惚惚。

她记得太医起初说她动了胎气,几经检查之下,竟是那送子麒麟图中有麝香。

她立刻说出那图是夏美人送的。

皇帝神情间似乎有几分不信,她一见便慌了,夏美人也算得宠,她得罪不起。

于是她张惶失措地要晏然给她作证,皇帝终于传了夏美人来,这便是信了她的话。

“别怕,朕会为你查清楚。”这是皇帝对她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

夏美人到了,夕冉神思有些迟钝地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最后听到皇帝说:传旨下去,美人夏氏谋害皇裔,着即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夏美人一壁凄厉地咒骂着她和晏然一壁被拖了出去。从此,宫里就算是没这号人了。

这件本就让她心有余悸的事因为缠枝的一席话让她更生了惧意。缠枝是她在梧洵行宫做宫女时就认识的人,在她得封后带回了宫中。

缠枝带着怯意,试探着她的神色,告诉她说:“娘子……您要小心晏琼章。她在御前服侍了那么久……她不会瞧不出那麝香的……她会不会……”

会不会是有意要除她的孩子,若查起来也是夏氏的罪,决计怪罪不到她头上。

胡夕冉起了一身的冷汗。

缠枝恐惧地大睁着眼睛,继续说道:“若她真心为娘子好……看出那画中有麝香的时候就该告诉娘子、告诉陛下啊……”

夕冉闻及此,反倒神思一明,沉吟着缓缓摇头:“不对。她若要害我,早便害了。当着陛下的面,是最易被识破的。”

“可是……”

“她是想一举让夏氏翻不了身。”她回过头,笑意凄迷地看着缠枝,“若她直接告诉陛下,夏氏不过是降位禁足,若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了反咬一口,只会更可怕。”

在宫里,想除掉谁,就要尽可能地一招致其于死地。这个道理不只晏然明白,她也是清楚的。

再则,她也确确实实只能这样相信晏然,哪怕她真的是在自欺欺人。若她去对皇帝说晏然要害她,无凭无据,皇帝是不会信的。

皇帝与晏然的情分那么深。

她逐渐地发现,晏然似乎不再避宠了,每每来澜曳斋看她时总能“碰巧”遇上皇帝。她不知道晏然为何转了性,也没想过去问。宫里么,总少不了再有人得宠的,谁也别拦着谁、谁也别多管谁的事。晏然得宠,总比别的一心想害她的人得宠好。

晏然在她面前也没有什么解释,大概是以为她傻到什么都觉不出、什么都看不懂。可她觉得,有些觉出了、看懂了的事,也还是闭口不言比较好。

她终于平安生下了皇次子,赐名元沂。这个孩子,让她第一回成了宫宴的主角。即便宫宴的座次素来按位份而设,那一次,她的席位仍是设在了皇帝身边,位列众妃之前。

宫宴上,她位晋正五品姬,掌锦淑宫主位。一举从八十一御女中最末等的婉华跃居二十七世妇。

可以说,近一年来,她是六宫上下晋封最快的。

那天晏然也晋了位,位至从六品才人,锦淑宫的两位宫嫔占尽风光。

夕冉在心下一喟,她的晋封,到底还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若没有这个孩子,她这辈子都未必能有这个位子。晏然……她的晋封才是因为皇帝喜欢。

同是宫女出身,她们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到底还是天差地别。

大燕朝永昭年间嫔妃玉牒载:良使胡氏夕冉,永昭三年六月,有孕,位晋正八品婉华,赐“愉”字封号。永昭四年三月,诞皇次子元沂,晋姬位,秩正五品,赐居锦淑宫娴思殿,掌一宫主位。

【第五桩事·斗争】

这个孩子的出现,给夕冉带来了无尽的欣喜,也带来了无尽的危险。

头一遭就出现在她晋位的次日,那么让她心惊后怕。

晏然按着规矩来向新主位问安,她自然要好好招待,就让宫女将自己平日吃的血燕端给了晏然,自己则盛了碗银耳莲子羹。

偏偏就是这碗血燕里有毒。

这是她宫里的东西,是她让给了晏然。晏然昏迷不醒,皇帝第一个要问罪的人当然就是她。

她有口难辨。

她头一次看见皇帝如此愤怒,这种愤怒在他得知夏美人想要害她腹中皇裔时也不曾有过。

“她若醒不过来,朕要你殉葬。”他丢给她这样一句话便不再理她,任由她跪在地上脱簪谢罪,她哭着解释他却不屑听她半句。

也实在是她解释不出什么,翻来覆去也只能重复那一句:“臣妾没有害她……”

没有人理睬她,她开始胡思乱想。也许她会被废黜、会被赐死,然后元沂……她的儿子,会被交给什么人 ?'…'

一阵又一阵的恐惧不停地袭击着她,让她一次次地坠入更深的绝望中。

晏然昏迷了多久,她就跪在那里求了多久。

“陛下,臣妾为了元沂也不会做这种事……”

“陛下,宁才人待臣妾有恩……”

“陛下,她从来没害过臣妾,臣妾为什么要害她……”

她搜肠刮肚地道出了所有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话,也不能让他的面色缓和半分。她觉得自己必定是一死了,就算是晏然醒过来,也未必会为她说话。因为那碗血燕,确实是自己给她的。

就像皇帝质问她时说的:“那血燕你日日食用,唯独今日给了晏然她便中了毒!”

可是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也不知上苍让晏然替她吃了那血燕,是为了救她一命,还是为了让她死无全尸。

现在看来是后者。

终于,晏然醒了,皇帝才肯再看她一眼。她等来了那句:“皇次子暂交长秋宫。愉姬褫夺封号,降为宝林,封宫思过。”

她登时浑身无力。

“陛下……”她张了张口,却已发不出声。她从来没敢拿眼前的帝王当夫君看待,却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关头,他竟连一点解释的机会也不肯给她。

她不是他的妻、不是她的宠妾,但好歹是他次子的生母。

晏然犹自迷迷糊糊的神色在听到降位的旨意时陡然清明,猛地起身离榻跪着求道:“陛下,此事绝不是愉姬所为,求陛下宽恕。”

“陛下,皇次子才刚满月,不能离开生母。此事绝不是愉姬所为,求陛下收回旨意……”

“陛下,若臣妾在娴思殿中毒而亡,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就是愉姬娘娘。臣妾与她从未结怨,她怎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来害臣妾……求陛下明鉴。”

夕冉跪了那许久、说了那许多话,也不敌晏然这三句。她明明看到皇帝挥手命正要去传至的郑褚退下、又让她起身,她明明逃过了一劫……

一颗心却冷透了。

这个她注定要倚靠终身的人,对她没有哪怕半分的在意,让她半点幻想也存不得。

她突然很想问一问他,如果有朝一日他的晏然嫌她碍眼,他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废了她。

但她最终只能含着泪一拜,道一声:“谢陛下。”

到头来,她还要去谢晏然,尽管这件事上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但到底是晏然替她吃了那血燕,无意中救了她一命。

晏然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人是要害她,为了皇次子。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以为只是自己晋封太快而遭人嫉恨,全然没有想过那人竟是为了夺子。

索性晏然吃的不多,不然晏然死了,她也必是一死,元沂还是会落在别人手里;如是晏然没有来,她自己将那碗血燕尽数吃了,结果同样是如此。

好险。

经了这一遭,夕冉每日过得担惊受怕,每一样东西都要反反复复地检查无误,她太怕元沂落到别人手里,成为一个权力斗争的道具。

同时,皇帝再也没有召见过她,更让她心生忐忑,兴许……皇帝依旧认为是她有意加害晏然?

晏然三番五次地劝她不要多心,她仍是心中惴惴不安。不过好在前往祁川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随行宫嫔中有她,她才稍稍安了心。

之后的数月,平静得毫无波澜。

夏去秋过,很快就到了冬季。冬天时,帝太后和肃悦大长公主双双病倒,为了冲喜,有人进言大封六宫,她为此又位晋一例至贵姬。按静修仪的话说,元沂满周岁之时,她大约会再晋一级,便是贵嫔了。她忽然想起刚入宫的那年,她所想的“高人一等”不过是作个行宫的管事宫女,如今“高”到这个份上,只能叹一句命运太难料。

大燕朝永昭年间嫔妃玉牒载:愉姬胡氏夕冉,永昭四年腊月,逢帝大封六宫,位晋贵姬,秩从四品。

【第六桩事·大去】

冬至大傩之后,帝太后和大长公主的病日渐好了,夕冉却大病一场,虽只是普普通通的风寒,但也迟迟不见好。每日来看她的,仍旧只有晏然。

久病不起,夕冉无奈地一声叹息:“早知道在冬至前病了就好了,让大傩一并驱走,也不用劳妹妹日日这样照顾着。”

晏然嗔笑她挑日子生病,又叫她不要乱想,赶紧养好病莫要错过春天美景。

可过了两日,长乐宫的纪尚宫却突然来了,毫无征兆。进了她的娴思殿便屏退了其他宫人,肃然见礼,让她莫名地害怕。

“贵姬娘娘莫要忘了,娘娘能得到今日的一切,说到底是因为谁。”

是因为皇太后,是她送给皇帝的家人子少了一个,宦官才不得不拿她顶上,那是整件事的开端。

“娘娘,人总要知恩图报。”

“娘娘恕奴婢直言一句,凭娘娘的出身,娘娘日后能带给皇次子什么?以后还会有别的皇子的,皇子长大了总要去争那一个位子,争不过的、败了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娘娘帮皇太后除掉眼中钉,便算是报恩了。皇太后会替娘娘照顾好皇次子。”

一言一语,听似询问,但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机会。这样直言透了底的事,她如是不答应,对方定会立时三刻要她的命。

就和当初逼她顶替的宦官一样,不会让她透出风声去。

她想,皇帝也是断断不会护她的。

她只能冷然地问眼前这位老尚宫:“怎么做?”

纪尚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到她手里,神色平静:“这是藜芦。实不相瞒,娘娘先前的药中添了细辛,这路早就铺好了,只要再把这药服下去……娘娘,您会走得很快。”

“诸参辛芍叛藜芦”,草药十八反中的一句,她听同住一宫的荷瑶章沈氏提起过。

她轻笑一声,去拿案上的茶杯。纪尚宫按住她的手:“不急,娘娘忘了?您要帮皇太后除掉一个人。”

她蹙一蹙眉头:“什么意思?”

“等什么时候,静月轩给娘娘送吃的来,娘娘再用它吧。”

晏然!

她浑身一冷。

“娘娘别想着不答应或是告诉陛下,这宫里有些人,凭娘娘的本是还是惹不起的。”纪尚宫一声冷笑悠远。

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如此的高位上,还是要这样任人宰割、还是一不小心就把命丢了。

很快到了大寒。

这一年的大寒可真冷,冷得只有她初进宫那年的大寒可以与这日一比。

她仍是病着,没有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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