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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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爱无爱都铭心刻骨-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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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的细雨。晃动的街景。汽车声。杨景国的叫声。被撞飞的自行车。翻在马路中间的雨伞。四溅着血迹的石头。倒在地上的男人和女人。脑浆。以及路人的尖叫和惊天的嚎哭。一一涌出,宛然就在眼前。那是他们一生中多么伤痛的时刻。那个时刻怎样沉重地击碎了他们的生活。那种击碎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瑶琴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曾经有过的痛彻心肺的感觉像绳索一样一圈一圈地勒紧着她。陈福民见瑶琴哭得无法自制,上前搂住了瑶琴。起先他还忍着自己,忍了一会儿,忍不下去了。十年的痛苦像要呕吐似地翻涌着。他也哭了起来。泪水浸入瑶琴的头发,又流到了瑶琴的面颊上,和瑶琴的眼泪混在了一起。

路过的人都回头看他们。路过的人都窃窃私语着。路过的人也有掩嘴而笑的。路过的人看不到鲜血的过去。路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懂得别人的伤心之事。只因为他们是路过,而瑶琴和陈福民却是在那里有过定格。他们一生的最痛就是从那里开始。

回去时,陈福民和瑶琴一起搭的车。他们在同一地方下车,然后预备各自转车回家。下车时,陈福民和瑶琴几乎同时看到了那家“雕刻时光”酒吧。陈福民想起第一次见到瑶琴的情景。瑶琴也想起了那间酒吧里响起的细细的声音。陈福民说,要不,进去坐一会儿?瑶琴没有反对。陈福民便朝那里走去。瑶琴犹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伤感的音乐依然在酒吧的空中响着。细雨一样,湿透了瑶琴。陈福民给自己要了一杯酒,给瑶琴要了一杯橙汁。陈福民呷了一口酒,方说,你看,我们两个是不是太有缘分了?瑶琴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是,便点了一下头。陈福民说,真想不到呵。我当时怎么一点你的印象都没有?瑶琴也说,是呀。我也只听到你在哭,一点不记得你的样子。

他们一直都没有提过彼此曾经有过的灾难。因为他们都怕往事引起再度摧残。现在那块石头让他们把泪流在了一起。他们两个人的心近了。望着对方的脸,知道自己的感受只有对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痛着。于是心里都生出别样的温暖。他们好平静。于是他们开始细细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瑶琴说杨景国怎么断的气,后来他们怎么办的丧事。杨家的人怎么吵闹着非要埋在老家,而她又是怎么拼死拼活地把骨灰留在了这里。陈福民则说他是怎么拦下过路车送老婆进医院,又怎样在医院的走廊里度过的几天几夜,光抽烟不吃饭,一天抽了好几盒烟,以致他老婆被抢救活后,他闻到香烟就要作呕。

一杯酒喝完了,又要了一扎。一杯橙汁喝完了,也又要了一扎。瑶琴叹道,生命好脆弱呵,就

那一下,只几分钟,一个活鲜鲜的人就没了。那么不堪一击。而杨景国这个人平常皮实得不得了,从来就没有见他生过病。

陈福民却苦笑了笑说,我倒是觉得生命好有韧性。人都已经废掉了,不会说话不会思考不会行动,却坚持着往下活。这九年的时间里,你猜让我感觉最深的事是什么?就是人之所以成为世界万物的统治者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因为人的生命太顽强了。

瑶琴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望着他。瑶琴想,脆弱而不堪一击的是杨景国吗?坚韧而顽强要活着的是他的妻子吗?

瑶琴轻叹道,说起来你比我强多了,你好孬伺候了她九年,把你所有的爱都付出去了。可是我呢?他根本就不顾我的感受,自顾自地这么走了。天天粘在一起的人,突然间就永远消失。那种痛苦你无法体会。

陈福民听到瑶琴的话,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瑶琴想问你怎么了。没等瑶琴开口,陈福民说,爱?你以为我后来还有爱?我不怕对你暴露我的真实想法。我到后来除了恨没有别的。我在道义上尽我的责任,可我的内心已经被仇恨塞得满满的。我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生活。我每天凌晨起床,为她揩洗身体,然后清洗被她弄脏的床单和衣物,然后喂她牛奶,安排她吃药。来不及做完这一切,我就得去上课。途中在街边随便买点早餐打发自己。中午赶回来,像早上一样的程度旋转一遍,最后再坐下来吃自己从食堂里买回的饭菜。冬天的时候,饭菜早就冰凉,我连再去热一下的力气和时间都没有。晚上的事情更多。我每天都像台机器一样疯狂转动。所有的工资都变成了医药费,沉重的债务压得我喘不过气。家徒四壁,屋里永远散发着一股病人特有的臭气。我请不起保姆,她家里也没有人愿望帮助。偶然过来看看,看完就走,走前还说,只要人活着就好。对于他们活着是好,对于我呢?九年半呀,每一天的日子都如同一根钢针,天天都扎我刺我,我早已觉得自己遍体鳞伤。我夜夜诅咒她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好几次我都想把她掐死。因为她再不死,我也撑不下去了。你说,我过着这样的生活,我还能对她有爱吗?我比你强吗?你只是在怀念中心痛而已,而我呢?从精神到肉体,无一处不痛。这样的痛苦你才是无法体会的。幸亏她还有点良心,死了。否则,今天你根本无法认识我,因为,我多半已经先她而死了。

陈福民的声音激烈而急促。他拿着酒杯的手,一直抖着。瑶琴从来就没有见他这样过,心里不由生出怜惜。瑶琴想,他是好可怜呵。瑶琴伸出了自己的手,将陈福民的手紧紧地握着。在她温热的手掌中,陈福民慢慢平静。他的手不再抖动。他享受着瑶琴的手温。

陈福民说,你知道吗,我多想好好地过日子。多想有一个我喜欢的女人,一个不给我带来负担的女人,就像你一样,安安静静地陪着我,让我浑身轻松地过好每一天。听以,我希望我们两个再重新开始,行不行?我一直没办法忘掉你,我好想重新来过,行不行?

那是一定的。为了他们共同的嚎哭和泪水,为了他们共同的灾难和痛苦,为了他们共同有过的漫长而孤独的十年,那是一定的。瑶琴想。

瑶琴说,今天在我那儿吃晚饭吧。还是我买菜,还是你下厨。



十瑶琴和陈福民又走到了一起。他们所拥有的同一场灾难突然使他们的生活多出了激情。瑶琴想,就把留给杨景国的位置换上陈福民吧。

秋天过去了,冬天又来了。

陈福民每天都到瑶琴这边来。因为下课晚,路又远,陈福民到家时天多半都黑了。做菜的事也慢慢地归了瑶琴。陈福民吃过饭,一边剔牙一边看电视,高兴的时候便会说这样才是人过的日子呀。到了晚上十点半,陈福民还是得赶回他自己的住所。他要改作业以及备课。有时候,会有几个同事见他的灯亮了,便奔他这里打麻将。都说他这里最自由,身心都可以无拘无束。这些人全都忘了他受难的时候。陈福民便也跟着打打,打到夜里两三点,送走了人,他再睡觉。一觉可以睡到七点半起床。八点半上班,从从容容。比起他的从前,陈福民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陈福民每月十号发工资,但他从来也没有拿给瑶琴。陈福民觉得瑶琴虽然下了岗,可她的家境颇好,犯不着要他那几个钱。瑶琴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们还没有结婚。可是每天买菜的钱都是瑶琴的。瑶琴没有工作,下岗给的一点生活费当然不够两个人吃。瑶琴开始动用自己的积蓄。瑶琴的妈知道了这事,骂瑶琴说你疯了,找男人是要他来养你,你怎么还贴他呢?你得找他要呀。瑶琴有些窝囊,说他没那个自觉性拿钱出来,我未必硬要?瑶琴的妈有些忿然不平.不小心就说,真不如杨景国:杨景国跟你谈恋爱没几天,就把工资全都交给你了。说得瑶琴鼻子一酸,心道,你才知道?谁能比得上景国呢?但瑶嘴上却这样对她的妈说,你们都要我忘了杨景国,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提他呢?瑶琴的妈自知失言,赶紧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瑶琴的妈有个学生开了家图书超市。瑶琴的妈不顾自己曾是校长的身份,亲自登门央求,希望学生能安排一下瑶琴。学生年少时见过瑶琴,也听过瑶琴的故事,曾经为瑶琴的痴情热泪盈眶。一听校长介绍的人是瑶琴,立即把他已经聘用好的人开除了一个,然后录用了瑶琴。

这样瑶琴又成了早出晚归的上班一族。

陈福民说,干嘛还要上这个班呢?你又不是钱不够用。瑶琴说,你以为我那点生活费可以过日子?陈福民说,你有爹妈呀,他们挣下的钱不给你又留着干什么?瑶琴说,你这话说得好笑,我有手有脚,凭什么找我爹妈这么老的人要钱?亏你说得出口。陈福民说,你要上班了,晚饭谁做?瑶琴说,谁先回采谁做。

瑶琴说过这话后,陈福民回来得更晚了。瑶琴六点半到家,而陈福民每天都是七点半左右才回来。比他平常晚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瑶琴刚好可以把饭菜做完。陈福民回来就上餐桌。陈福民解释说,要给差生补功课,一个小时好几十块哩。陈福民嘴上说到了钱,却仍然没有拿出一分。瑶琴心里不自在,但也忍下了,心想这就是男人呀。

有一天,图书超市做活动加了班,瑶琴回家时八点都过了。开门后见陈福民脸色不悦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瑶琴也没有作声。瑶琴说,你吃过饭了吗?陈福民说,吃过了。瑶琴说,你回来做的?陈福民说,我回来都已经累得半死了,哪还有劲做饭?瑶琴说,那你吃的什么尹陈福民说,我把冰箱里的一点剩饭剩菜混在一起炒了一碗油炒饭。刚好够我一个人吃。瑶琴说,那我呢?陈福民说,我能把我自己顾上就不错了:谁让你下班这么晚?瑶琴心里好一阵不愉快。但她没说什么,自己泡了碗方便面,随便吃过了事。

这天晚上,瑶琴情绪蓦然间低落下来。陈福民倒是没事一样,缠着瑶琴亲热了一番,到十点半便赶回学校。

陈福民走时,瑶琴突然说,我现在也上班了,以后也很难顾得上你的晚餐。你要是来,就吃过饭再来,或者干脆星期五再过来。陈福民怔了,他站在门边,没有动。仿佛想了想,陈福民说,你不高兴了?瑶琴说,谈不上,我只不过觉得好累。陈福民说,你要是觉得累,就直说呀,以后晚饭我做就是了。不就是这点小事吗?

陈福民走后,瑶琴躺在床上,好久睡不着;瑶琴想,激情这东西是纸做的,烧起来火头很旺,灭下去来得也很容易。一日日琐碎的生活仿佛都带着水分,不必刻意在火头上浇水,那些水分悄然之间就浸湿了纸,灭掉了火。

第二天。瑶琴到家时,陈福民还没回采。瑶琴还是自己做饭。菜差不多炒好了,陈福民进了门。陈福民说,不是说好了我回采做的吗?瑶琴说,我回都回了,未必还坐在那里干等?陈福民说,这是你自己主动做的哟,到时候别又怪我。瑶琴说,我怪你和不怪你又有什么差别。

瑶琴说完,突然觉得自己半点胃口都没有了。她摆好桌子,进到卧室里。她心里好躁乱,她浑身火烧火燎的,血管淌着的仿佛不是血而是火。她想跺脚了,想骂人了,想揪自己的头发了,又有些想要砸东西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知道这份躁乱由何而起。她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瑶琴在屋里困兽一样转了几个小圈。她想起以前她一旦为什么事烦乱时,杨景国总是搂她在怀里,安慰她,劝导她。她不由地打开箱子,拿出杨景国的照片,贴在胸口,仿佛感受着杨景国的拥抱。瑶琴哀道,景国,帮帮我。你来帮帮我呀。

有一股凉意触到了瑶琴胸前的皮肤。慢慢地,它向心里渗透。一点一点,进到了瑶琴的心中。仿佛有一张小小的嘴,一口一口地吃着流窜在瑶琴周身的火头。瑶琴坐了下来,她开始平静。她看到了窗外的树。树叶在暗夜中看不清颜色。被月光照着的几片,泛着淡淡的白光。对面楼栋的窗口,透出明亮的灯光。窗框新抹过红漆,嵌在那灯火中。一个女人趴在窗口跟楼下人说话,就像是一幅风景。瑶琴想,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呵。其实我是好好的呵。景国,我给你找麻烦了。

陈福民盛好了饭,走到门口。陈福民说,吃饭吧。怎么跑掉了呢?说话间,他看到了贴在瑶琴胸前的照片。他走了过去。从瑶琴胸前抽出照片,拿在手上看了看说,他就是杨景国?瑶琴说,是。陈福民又看了几眼,似乎在忍着什么。好一会儿,他将照片轻轻放在床上,走了。走到门外,回头说了一句,你不把他忘掉我们两个是没法过日子的。

吃饭时,陈福民一直没有说话。他的心像是很重,不时地吐着气。饭后,他没有看电视,也没有告辞,便走了。瑶琴听到门的“哐”声,她知道,她本已走向陈福民的心,又慢慢地回转了。她回转到杨景国那里。只有那里才让她有归宿之感。瑶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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