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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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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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海点头,同意逸势的话。

确实,当时的长安税制,可说是一片紊乱。

德宗皇帝即位后,励精图治,重整因安史之乱而骚动不已的局面,并且改革税制,断然施行“两税法”。

对百姓来说,税法却愈改愈糟。

“两税法”,迥异于过去的“租庸调法”。它是以劳动力和财产为根据,订定税额等级。不分地租或劳役,将诸税一体化,主要都换算成货币来征收。

取名“两税法”,是因一年分夏、秋两次征收。

推动“两税法”时,德宗曾下令全国,除了“两税法”所规定者之外,若有人巧立名目征收其他杂税,将受严惩。可是,最先违规者正是德宗本人。

虽说朝廷因“两税法”税收倍增,却不敷庞大军事开销。

于是,德宗陆续开征其他税赋。茶税、漆税、木税、房屋税、租赁税、交易税,什么税都征。甚至,长安市场税金高达营业总额的四分之一。

此外,朝廷还任意调高商税、盐价,强迫商人购买国债。

总之,用尽一切手段,向人民榨取血汗钱。

不堪税金负荷,因身无分文而自杀者不计其数。

不仅首都长安如此,地方上较显眼的场所也设置税关,甚至沿街叫卖的菜贩也要收取税金。

结果,连死人也要征收死人税。

空海来到长安,正是此一时期。

宫廷所需物资,均由宦官在长安市场收刮,空海与逸势方才所亲眼目睹,即是例行公事。

据说,宦官光顾店家时,不仅支付微薄,有时甚至不付半毛钱。也有宦官向店家勒索运费,反捞一笔。

地方官吏为获得中央拔擢,竞相向皇上进贡。

每年四季进贡,每月进贡,甚至每天进贡。贡品支出金额庞大,均出自老百姓税金。

贡品金额,决定皇帝赐封官位大小。

然而,彼时长安仍为世界第一大都市,人口一百万,堪称世界史上一大奇迹。

此刻,空海与逸势正漫步在奇迹之都,长安平康坊的大街上。

逸势先前喊道:

“肚子好饿啊。”

两人此刻正走在大街上,四处寻觅可以进食的酒楼或饭馆。

就在寻觅的当儿,前方街道中,赫然看见写着“红龙酒楼”朱红大字的店招。

“喂,空海,有着落了。”

逸势加快脚步。

来到那红龙酒楼前,店门口已是人山人海。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酒楼被看似路人的群众团团包围。入口前方,三名男子正朝着店家大吼大叫。

“怎么回事?那是——”

语毕,逸势与空海止步。

三名男子似乎喝了酒。

满脸通红,说起话来,连吼带叫,酒气四散。

仔细一看,店门口前的泥土地上,有一条细长东西在移动。

“哎呀,空海,是蛇。”

逸势脱口而出,因为看到相同景象,空海当然也知道了。

三名男子之一,向店里喊叫。

“喂,这条蛇爷,可是要献给天子——皇帝陛下捉鸟用的。可别让蛇爷饿着了,给我好好照顾着吧!”

男子说道。

“他们是谁——”

空海问身旁男子。

“是五坊小儿。”男子答道。

“原来是他们——”

“五坊”指饲养皇上的鹫、隼、鹞、鹰、犬五种宠物的地方。“小儿”则是指在那里工作的人。在这里,空海初次见识到“五坊小儿”这号人物。

“这些家伙老是狐假虎威。”

告诉空海“五坊小儿”的男子,皱起眉头说。

据说,他们不仅在商店里白吃白喝,还向店家强行勒索,根本不把别人的厌恶放在眼里。

虽说在皇帝手下做事,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给人的印象和“街头地痞流氓”没两样。

这么说来,先前所见到宦官的恶形恶状,也像是地痞流氓了。

五坊小儿们,有时为了骗钱,甚至做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比方说,在行人必经路口或居民常用水井上面,张网捉鸟,若有人挨近,便罗织“贡鸟飞逸”罪名,强行殴打或搜刮财物。

这时期的长安,所谓“唐朝”的这一历史果实,正从内部逐渐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对啃食果实的寄生虫来说,这颗果实饱含甘蜜般的滋味,同时也散发出发酵后一般的酒香。

史书曾记载下面这样的事实。

那是陕西某乡的统计数字。

有个叫作“阌乡”的地方,原来有三千户人家,由于不堪重税,竟有三分之二村民逃离或死亡。

另外,原有四百户人家的渭南县长源乡,逾九成村民非死即逃。

据说,德宗推行两税法时(七八○年),大唐帝国总户数(也就是必须缴税的户数)约有四百一十多万户。二十五年后,空海来唐时,总户数仅剩二百四十万户左右。

约有四成帝国居民,若非死亡,即沦为离乡背井的流民。

居民疲弊不堪,大唐帝国已面临国力衰退的命运。

然而,当时长安仍为世界史所孕育出的绚烂历史之果。

此时,在名为长安的这一世界史舞台上,空海不过是来自东洋小国倭国的一位初登场的沙门而已。

日后,在日本国这一温室当中,栽培发轫于印度的密教体系,并以佛教史上少见的高完成度,令其开花结果的空海,此时,登上了这舞台。而不论逸势或历史,都还未能知晓空海日后的重责大任。

所谓密教,可说是包容人类的善、恶与所有一切,肯定宇宙全体的思想体系。

思考空海与密教的邂逅时,总会不禁令人感觉,这世上确实存在着类似命运,或撼动宇宙与人世的法则。

空海于日后必须担负的历史任务,若说此时已有自觉之人,那无非是空海本身吧。

不,说是自觉,应该尚有段距离。对空海内在来说,或许称为“野心”还比较贴切。

〔五〕

“原来如此。这是替天子捕鸟的蛇。”空海说。

仿佛受到声音惊吓,五坊小儿将视线扫向空海。

“喂,空海……”

逸势吃惊般低声呼喊空海。

逸势大概没料到,空海竟会主动向他们打招呼。

三人视线聚集在空海身上时,仿佛配合他们的呼吸,空海向前跨步而出。

“原来如此,所以这蛇才有翅膀。”

空海望着三人。

“翅膀?”

男子们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是啊。”

空海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随手抓起地面的蛇。

“瞧!就在这儿,翅膀不是这般迭起来吗?”空海指着左手抓住的蛇背,“正因有翅膀,这蛇才可以捉到鸟吧。”

空海说得简直不合情理。

此刻,逸势也无法插嘴。只能静静观看事情发展。

“看吧,迭在一起的翅膀要伸出来了。喔,这翅膀多么纯白美丽啊。不愧是天子的蛇——”

空海说毕,男子们同声大叫。

“啊!”

“啊!”

三名男子望着纠缠在空海左手臂的蛇,仿佛可以见到展翅的模样。

“这是栖息在南山海州的翔蛇,这是瑞兽。如此吉祥之物,你们在哪里抓来的?”

“不,不,那是——”

男子们惊叹之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瞧!翅膀挥舞成那般,好像在告知什么祥瑞之兆——”

“喔,真的在挥舞翅膀。”

“据说这蛇飞向天空时,只要尾随其后,它会告诉人们奇珍异宝的藏匿之处。你瞧!翅膀如此这般——”

“嗯,嗯……”

“喔,蛇飞起来啦。往西飞去了。”

空海放眼天际,追赶腾空而去的翔蛇一般移动视线。

“啊喔,真的飞起来了。往那边去啦。快,追啊——”

三名男子慌慌张张追赶在似乎腾空而起的翔蛇之后,原地只剩下空海一人。

“逸势啊,我就玩到这儿,你觉得怎样?”

空海脸上浮现一抹恶作剧的笑意,向逸势微微颔首。

看热闹的人将视线纷纷扫向空海。

“空海啊,你刚刚把蛇怎么了?我也看见那蛇飞上天——”

逸势挨近空海。

“没什么,你在洛阳不也见识过了?”

“洛阳?”

“术士丹翁曾露过一手植瓜术给我们看——”

“是那个?”

“就是那个。”

“可是,我亲眼看见蛇飞上天。”

“没飞上天。”

“那蛇跑哪儿去了?”

“别管了,逸势,我们不吃饭,先离开吧。这儿人多嘴杂,再说,如果那些五坊小儿回来,可就麻烦了——”

空海催促逸势,跨出脚步。

逸势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以视线追逐两人身影的围观群众,在空海两人拐弯后,也不再注视他们了。

走了好一阵子,空海在一棵柳树下停步。

随风摇曳的柔绿中,空海将右手伸进左边袖口,从中取出方才那条蛇。

“你,竟然把它藏在袖子里——”

“对。在这儿把蛇放了吧。”

空海将蛇放下,蛇在地面上蜿蜒前行,消失在附近人家暗处。

“空海,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待蛇消失踪影后,逸势说。

“为什么?”

“连这事你也行。往后我不能粗心大意随便靠近你了。”

“逸势,那不一样。”

空海答道。

“什么不一样?”

“我是说,‘会什么’和‘那人很可怕’是两回事。”

“你又要讲高深的学问了?”

“这并不高深。比方说,这儿有一把快刀。”

“嗯。”

“这把刀可怕吗?”

“不可怕。那刀只是在这儿而已,总不会主动飞过来袭击我吧。”

“那如果有人拿了这把刀,又怎样?”

“那还得看是谁拿了那把刀吧——”

“逸势,你说的一点没错。”

“什么一点没错?”

“总之,逸势,对你来说,会加害于你或夺走你的钱财的人,拿了那把刀才会让你感觉可怕。如果是与你亲近的人,即使拿了再锋利的刀、枪,你也不觉得可怕——”

“你说的没错。”

“所以啊,逸势,并非刀可怕。当你觉得可怕时,是因为拿刀人的根性,令你感到可怕。你怕的不是刀本身——”

“原来如此——”

“这和植瓜术道理相同。植瓜术本身和刀一样。人们不必对植瓜术感到恐怖。该担心的是,到底是谁拥有那把刀或拥有那法术。”空海说。

“嗯。”

“逸势,你放心吧。你根本无须对我害怕——”

空海面带微笑,轻轻拍了拍逸势的肩膀。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呼唤声。

〔六〕

“请问,师父——”

是男人的声音。

空海与逸势转身望向出声之处。

该处站着个男人。他长得一副正直坚毅的模样。

男人一边微笑一边走近两人。

“原来真相如此。太令人惊讶了。我看到了飞上天的蛇,以及放进袖口的蛇,到底哪只才是真蛇?我可想了好一会儿。”

“两只都看见了?”

“不错。您刚刚所做的事,真让人一扫心头闷气啊。五坊小儿的行径,我早已忍无可忍了。”说毕,他慌慌张张地行礼道:“真是失礼,在下还没自我介绍。敝人名叫子厚。”

“在下空海。”

“在下橘逸势。”

空海与逸势也报上名来。

“大名听来很陌生。两位是唐国人吗?”

“不。敝人是倭国的留学僧。”

“我也来自倭国,是来学习儒学的留学生。”

两人一前一后回答。

“空海先生唐语说得很好。”

“不,要像贵国人那样流畅,还差得远呢。”

“此事姑且不提,方才你们不是在找吃的吗?”

“是啊。不过没吃成。”

“若是如此,前面有间酒楼,是我的友人所开设。我们就在那儿一道吃顿饭如何——”

空海与逸势应邀,随同子厚走进“青山酒楼”。

在这家店里,空海与子厚展开了对话。

“空海先生,您怎么看现今唐国的政治?”子厚问。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那我这样问好了。您觉得这国家的百姓幸福吗?”

“这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比起我住过的倭国,唐国——不,长安城可说先进许多了。以倭国生活水准来看此地,百姓多半很富裕。拿贵族来说,长安贵族和倭国贵族,其奢华程度简直难以相提并论。不过——”

“不过,生活水准高跟是否幸福,那又是两回事了。”

“没错。”

“现在唐国百姓正处于疲弊之际。百姓苦于沉重赋税,贵族依旧是贵族,他们只求明哲保身,自谋出路,根本无暇顾及老百姓。”

“是的。”

“我一直在想,大唐盛世是否已过去了。如今只剩洛阳和长安,仍残留华丽的气息。可是,实情却如您刚才所见到的景象一样。”

子厚用字遣词,似乎理智胜于情感。

然而,他那理智的内面,却又隐含着某种苦闷的情感。

“如果有机会……”子厚说。

“机会吗?”

“对。我想,如果有那样的机会,我可以让这国家比现在好一点,或许只能稍好而已,但比起现在,百姓应该可以更容易安居乐业一些。至少,若有机会能为此事全力以赴,我一定会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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