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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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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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啥。真没啥。”凤香的声音突地大了。“人家能明抢我的,我为啥不能暗偷?总得叫人活,对不对?”说着,竟笑起来,却笑出了眼泪。眼泪一出,笑声也就变成了哭声。猛子感到手足无措。凤香抹把泪,把手中的鞋底扔到炕上,问:“猛子,你念过书,实话告诉我,这生男生女,究竟谁决定?”猛子不语。凤香说:“也倒是怪,生一个,丫头。生一个,丫头。那个挨刀货还怨我不会生娃子。我想,啥都靠种子,对不?你下个丫头种子,我就生个丫头。你下个娃子种子,我就生个娃子。女人是块地,对不?”猛子笑道:“对呀,你不是懂吗?还问啥?”就把从灵官那儿听来的连自己也半懂半不懂的这个因子那个染色体的谈了一大堆。女人的脑子被搅浑了。她拍了下大腿,说:“乱麻缠了鸡脖子。你越说,我越糊涂。你直说,是男人决定?还是女人决定?”猛子笑道:“男人。”“这不就对了。”凤香道:“北柱这个烧料子,骂我没本事。其实是他没本事。下不上个好种,还怪人哩……你说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吗?”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四章(10)

猛子嬉戏道:“是有点冤枉。可也怪你,他的种不好,你为啥不借个好种?他能给嫂子肚里的娃儿做腿,你为啥不借小叔子的娃子种呢?”凤香冷笑一声:“白狗?一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为啥?”“为啥?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她妈那个老祸害欺负我时,他也合伙欺,起劲得很。不喧了。一喧,肚里就有气。”猛子说:“不要紧。感情是培养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凤香啐道:“屁,那你和母狗百日恩去。”

一来二去,猛子竟浑身臊热了,###出二人的语气已近调情。猛子平常来她家串门时,北柱夫妻俩总要开些很荤的玩笑。有时,凤香更直露得叫猛子脸红。猛子和双福女人有一手之前的许多个夜里,他都要靠咀嚼品味凤香口里吐出的很荤很骚的话来排遣寂寞。此刻心一晃,猛子便不自在了。但他一向视北柱为朋友。能穿朋友衣,不可戏朋友妻,遂心虚地觑凤香一眼。

说笑几句,猛子便告辞出门。身上有疲惫袭来,心头也乏味了,便懒得去赴那个约会,径自回家睡了。

(5)

次日上午,锣鼓声响彻村子。猛子知道定是学校师生去双福家送匾。想起昨夜,一笑,心想,不知那婆娘等成个啥样。再见了面,骂少不了挨,说不准还摔打个什么东西泄气呢。心里嘀咕,却又随了看热闹的人去双福家。

双福院里的锣鼓声息了。一个长鸭脖子的人正在讲话,内容是“功在当代,益在千秋”之类的感谢双福的话。猛子认出那是乡上的干部,据说管教育,老往学校跑。这人讲话很野火,一句一句的,官味儿浓得外溢,把老百姓冲得一愣一愣。猛子见他讲几句话就瞅一下双福女人。双福女人脸上溢着光,一副很得意很满足的神态。猛子很讨厌这样子。他怀疑乡上干部和双福女人有一手,要不,他咋那么使劲吹双福。更令猛子不快的是,从那个叫秀秀的女人脸上丝毫看不出他昨夜的失约给她带来的痛苦。这分明没把他放在心上。而且,那脸上的神态又分明表现出对双福能干的肯定。猛子很生气。

两个年轻教师抬着写着“惠及桑梓”的牌子立在书房门口。牌面很红。字是金色的,为那个寻常的门户增色不少。猛子不懂桑梓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双福、双福女人和村里人也肯定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但他相信这是个好词。双福女人也肯定知道这是个好词。瞧她,那副孬样。猛子愤愤地望一眼女人,却意外地从她脸上捕捉住了表演的痕迹。对,表演。她分明在演戏。她故意把那种得意和满足显露给人看。给谁看呢?分明不是他猛子。那么,又是谁?猛子像孟八爷捕捉猎物的讯息一样搜寻着女人的脸。忽然,他发现女人眼角的余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视看热闹的女人们。每一扫视,她的嘴角便相应地浮起得意满足的笑。猛子明白了。她在用表层的优越来掩饰内心的恓惶。骨子里,她孤独而弱小。

乡上干部讲了一阵,队长大头又接着讲。他说:

“嗯——,双福是个很有良心的人,富了还能想起我们。不像有些无义种。有了钱了,眼睛红了,认不得人了。屌,你认不得老子们,老子们也认不得你。你是个屌,嗯,不过有几个臭钱嘛。双福可不是这种人,他首先想到的是啥?嗯,是学校,是娃娃,是这个土窝窝。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家乡的土窝。嗯,土窝好啊,对不对?双福是个有良心的人,有良心。嗯,有良心就好……我就说这些。”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五章(1)

孙大头说一句,村里人笑一阵。满院子笑声。猛子看到双福女人也掩了口笑。这笑才对得起她那个名字。他的心不禁动了,有些后悔昨夜的失约。又听得村人在议论:

“双福这孙蛋,可捞好了,一出手就是五万。啧啧。”

“别看那孙蛋刁钻古怪,可大气。五万票老爷呐,想想都骇哄哄的。”“就是。听说人家一夜换一个黄花闺女,一出手就是万儿八千的。五万算啥?人家不过少嫖几个风而已。”

“少嫖?凭啥?嘿嘿,人家凭啥少嫖呀?真是的,你以为人家扔了这几个,就成穷光蛋了?”

“也不容易呀,为挣那几个臭钱,求爷爷,告奶奶,爬街台子,不容易啊。哪像老子们自在逍遥。”

“是呀,也没啥意思。活人了世嘛,受那么多苦干啥?眼睛一闭,还不是个空的。”

猛子感到好笑,想,要是双福听了这些,会咋想?他一定以为乡亲们会为那五万感恩戴德呢。其实,说啥话的没有呢?听听,你还球势个啥呢?他又望望双福女人。她也正好发现了他,目光顿了一下,便躲避似扫了过去。一丝苦凄和恼怒代替了她脸上的得意表情。“她还是在乎我。”猛子想。他很高兴这一发现。

该讲的话都讲完了。锣鼓声又响起来。娃儿们很卖力。宽大的院落被喧天的锣鼓撑得局促了许多。热闹的噪音卷向猛子,冲去他心头刚刚浮起的虚荣。他看到乡上干部正和双福女人说,女人一下下点头。猛子估计她可能会回过头来望他一眼,可她却没望。猛子想,她需要的仅仅是个男人,公的,吊把的就成。和她说话的不正是公的吗?遂气恼地一跺脚,出门,回家。

憨头从屋里出来,见了猛子,说:“正好,你到井上去顶当一下。我肋窝里不舒服。”猛子见憨头脸色腊黄,吃了一惊,说:“咋成这副孬相了?”憨头道:“没啥。可能上夜班劳累了。”猛子说:“赶紧吃付药。”憨头说:“又不是泥捏的。再说,那个死贵,吃得起吗?”猛子又劝了几句,去了井上。

憨头感到很疲乏,且肋部隐隐作痛,就躺到书房的沙发上歇息。几日来,井上的差事都由他顶,倒也不显多累,只是那钻机的咚咚和机器的喧闹老在耳旁聒噪。此时静了,反倒有些不习惯。偶尔一声鸡鸣,声音利利地直往脑子里刺,令他感到极不和谐。此外,妈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也很扎耳。爹赶羊进了沙窝,莹儿去平地,猛子到井上,就他一个人长伸四腿球朝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遂起身,喝杯水,进了厨房,对妈说:“妈,我去平地。”妈说:“算了,歇歇去,熬了几天了。那点活,叫他们干去。”憨头笑道:“我又不是炒面拐棍,歇啥?再说,天生一个驴命,闲了倒蹲不住。”妈说:“那你去和点泥,把猪圈泥一下”。憨头应声出了门。

憨头推土担水时,觉得肋部有撕裂般的疼感,但他一声没吭,强忍着泡了泥。妈抱来麦草,丢进泥坑,帮他和好泥。妈见憨头不时手抚肋部,就问:“咋?不舒服?”没等回答,便惊叫道:“哎呀,你脸色咋这样难看,煞黄煞黄的。”憨头咧嘴笑道:“不咋的。稍微一点。”妈从他手里接过铁锹,执意要他去药铺看一下。憨头答应泥好猪圈再去。

刚泥好猪圈墙上的缺口,忽听得墙角处传来惊呼。循声望去,见一股腾起的浓烟。“着火了。”憨头惊叫一声,朝烟起处扑去。却见瘸五爷的儿子五子正望着火堆拍手大笑。燃着的是一个麦秸垛。几个女人惊乍乍发出呼声,但都不敢前来,显然是忌惮五子。憨头听说五子精神不正常了,老追女人,便估计火是五子放的。他急忙提了泡泥剩下的半桶水,倒向火堆。火上突起滋滋的声音。火势只是弱了些,旋即又爆燃起来。

“快去叫人。”憨头朝那几个惊呆了的女人吼一声。女人们惊呼而去。憨头不知所措地晃晃手中的桶子,知道到井里取水来不及,便将桶子扔到一旁,捞一把粘了泥的锹,往火上撒土。妈也回院里取来锹,一锹锹扬土。火势渐渐弱了,终而剩下一团浓烟。

循声而来的人们都把带来的水浇到麦秸上。上腾起冲天雾气。憨头怕其中包下火种,留下祸患,便用锹将那些湿淋淋黑黄夹杂的麦秸铺摊开来。

这时,松了口气的人们才听到五子开心的笑声。憨头望望五子,摇摇头,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妈说:“多玄乎,要是没人,不是把房子也燃了?”

“打这驴日的。”狗宝说,“你瞧,他还笑呢。”

“打啥?”马二说,“人家脑子不清干……瘸五也不给瞧?”

“瞧了。”凤香说:“说是得上兰州,花好多钱。听五奶奶说,正凑钱,能凑够就去。”正喧谈间,不提防五子听到女人声兴奋起来,扑上来,搂住一个女人,嘴里嗷嗷乱叫。众人七手八脚拉开了他。狗宝趁机在五子脊背上擂了几拳,却像打在驴身上一样,没一点反应。

队长孙大头瞧一眼狗宝,说:“去,把五子给瘸五爷送去,叫他看守着点。不然,出了事可得找他。”又对狗宝说:“你告诉瘸五爷,钱不够的话,我还有些,叫他拿上用去。得抓紧看。”狗宝应声,和几人扭走五子。

大漠祭 第三部分 大漠祭 第五章(2)

(1)

灵官不知道大漠深处竟会有牧羊人。

这是个常年为太阳烤晒故而看不出确切年岁的人,有着年轻的身影和敏捷的步履。他额头的深皱纹里满是尘土,褐色皮肤,头上象征性地带顶草帽。帽边早烂了,遮不了多少阳光,且被雨淋风吹得发黑了。风吹来,拂着乱糟糟的胡子,拂出了几分飘逸。

羊群散落在沙沟里,吃那些被秋霜掠过的草。偶尔,传来几声“咩--咩--”的叫声,给沙洼添了些许苍凉。经历了残酷的猎杀,灵官觉得这个场景很美。他的心仿佛也荡漾着缕缕暖风。是的,很美。这儿有很蓝的天和很白的云。蓝天白云下有黄苍苍的大漠、白的羊群、和那个苍老又年轻的牧羊人。牧羊人柱着一根棍,静静地打量他,脸上有种很怪的静。

“打狐子?”牧羊人望着灵官肩上的狐子问。

“放羊?”灵官也用同样的语气问。

谁也没答对方的话。那问话,只是一种招呼方式。

牧羊人自言自语道:“日怪,我们一年四季连个狐毛也见不着。咋打狐子的见天打呢?”

“惊动掉了。”灵官说“狐子一听动静,早溜远了。”

孟八爷系着裤带上了沙洼。一见牧羊人,他就叫了:“哟,烧白头,你还没死呀?”

牧羊人笑了:“你才是个烧白头。吃了狐肉,没处放臊,不往儿媳妇身上放,往哪儿放呀……哎呀,这是你的孙子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显然,他把灵官当成孟八爷的孙子了。当着孙子的面,说他爷爷在他妈身上放臊,似乎不成体统。

“不是的。”

“噢,那就没啥……装烟渣子没?……”牧羊人说,“八天啦,干神着。没啥也成,可不能没这六谷。你说,这鬼地方,十天半月见不上个鬼影,没烟抽,还不憋死呀。”

“那就当个不抽烟的驴算了。”孟八爷笑着掏出烟锅。牧羊人一把抢了,装烟点火,美美吸一口。等许久后吐出时,吸入的烟已被过滤成淡淡的气了。“哎呀,香到脑子里去了。”他惬意地说。

“给那要债鬼安顿:拿上烟,拿上烟。可啥也没忘,偏偏把烟忘了。无义种。”牧羊人再咂一口,让烟在肺里旋许久,才说。

孟八爷只是笑眯眯望他,不搭话,仿佛怕搅乱他的惬意。牧羊人也不在乎他是否在听,只是抱了烟锅,吸一口,说一句,像挟一下菜吃一口饭似的。

“面倒没少拿……老子又不是驴肚子马板肠。无义种……脑子装的是浆糊还是谷糠?“婆姨放个屁也能刻在心上。老子说话像凉水上敲了一棒。

牧羊人谁也不望,边抽边自言自语。灵官感到好笑。他想,也许是他平时难得说话,这时才过瘾吧。

孟八爷哈哈笑了:“你个烧白头老贼,敢当面骂不?我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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