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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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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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童说:“不配。”

兰兰说:“那你是共青团员吗?”

肖童嗑巴了一下,“以前是。”

兰兰说:“这么说,你是信仰共产主义喽,你懂共产主义吗?”

肖童似乎答不上来,反问:“你都信仰什么?”

兰兰干干脆脆地答道:“我什么都不信仰。”

肖童说:“连西方国家的人都说,什么都不信仰的人是最可怕的人。什么都不信仰,也
就不受任何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就是这样的人吧?”

欧阳兰兰坦然地说:“那有什么,现在还不都是我这样的。说信仰共产主义那是骗人。
我才不信你每天都是想着共产主义过日子呢。要说什么观音如来上帝,什么伊斯兰真主吧,
咱又不懂。你说咱还能信仰什么,也就是跟着感觉走,走哪儿算哪儿。就说我对你吧,只要
我觉得你好,我就愿意和你在一块儿呆着,谁也拦不住。”

肖童说:“我是不懂共产主义,可做人做事总得堂堂正正,偷鸡摸狗藏着掖着的事我不
干,害人的事我不干。”

欧阳兰兰冷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一本正经好不好。你不干,不干你捣腾那玩意儿干
什么?一弄就是一万克,你以为那是给婴儿吃的糕干粉哪!”

肖童干张着嘴,欲辩无词。欧阳兰兰难得看见他这张口结舌的窘态,竟得意地笑出声来。

尽管话不投机,但对欧阳兰兰来说,这毕竟是与肖童久别重逢的一个难得的小聚,外面
是人冬后第一次大风降温的寒冷,而酒吧里却是缠绵的音乐,哝哝的低语和温暖的蜡烛。这
情调让欧阳兰兰周身舒服,每一根神经都不可抑制地兴奋着。眼前拥有的一切,包括肖童那
张闷闷不乐的面孔,都足以让她陶醉,他毕竟陪着她,共同喝着一瓶浪漫的红葡萄酒,在这
里促膝而坐。

这天晚上她回到家的时候,老袁和老黄都在父亲的书房里没走,他们像是在等她。见她
进来,先是父亲问:你上哪儿去了?随后老袁说:我们那儿的门卫说你去了,怎么没下车又
走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欧阳兰兰并不急着回答,她往沙发里一坐,轻轻松松地说:“那生意,肖童不做了。”

三个男人都愣了,面面相觑,老袁甚至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怎么又不做了?”

欧阳兰兰未即答言,老黄却已想到:“你和肖童,是不是又闹别扭了?”但欧阳兰兰脸
上悠然自得的气色,显然否定了这个猜测。

迎着他们追问的目光,欧阳兰兰幸灾乐祸地一笑。老袁和老黄的神态,暴露了他们对这
笔生意实际上也有着同样的渴求。她这时的立场仿佛无意中代表了肖童,脸上流露出一种你
急我不急的优越,慢条斯理地说:

“跟你们做生意太麻烦,还得让人家先吸毒,还得生出各种各样的法儿来考验人家,人
家懒得跟你们玩儿了。跟你们玩儿太累。”

父亲突然变脸,“兰兰,我们要试他,你是不是告诉他了?”

欧阳兰兰让父亲猝然一问,心里有点慌,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啊,我哪儿那么傻呀。”

“那他怎么突然不做了?”

“也没说不做,反正不是你们想得那么上赶,好像非做不可似的,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去
酒吧喝酒他怎么没急着问我呀。”

老袁问:“不是说好了让你把他带到夜总会吗?”

兰兰说:“他说想换个清静地方,你那儿又不清静。”

老黄笑笑,转脸对老袁说:“看看,兰兰的心思都在谈情说爱上呢,已经没兴趣帮你谈
这笔生意了。”

兰兰理直气壮地瞪一眼老黄:“你们是不是恨不得我们俩都和你们一样,成个毒贩子,
到时候让公安局把我们抓起来都枪毙!”

老黄涎脸笑着:“兰兰又冤枉我了,我就算有心把肖童拉下水,也得把你留在岸上呀,
你爸爸这么多年对你的这点心情,我还不懂?连我们都琢磨着什么时候淡出江湖呢。”

父亲闷声打断了他们:“行了,他不做正好。我本来就不想冒这个险,也省得你没深没
浅地搅进去。不做了好!”

老袁突然阴阴地说:“会不会是肖童察觉了什么,不敢往咱们的套儿里钻了?”

父亲严厉地说:“不管怎么样,兰兰,你以后不要再和肖童来往了,他和以前的那个大
学生可不是一个人了。突然找上门来要做这种生意,转脸又没兴趣了。刚出道就这么神神秘
秘的,你还是躲他远点吧!”

父亲这样说肖童,欧阳兰兰就暴跳起来了,“我还有没有自由了,您干吗老是这样干涉
我!你们谁为我想一想了,我喜欢谁又没碍着你们什么了。得,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别管
我的事了,我用不着你们管了!”

父亲想制止她的吵闹,“兰兰!”但她不听,她站起来跑出书房,咚咚咚地跑下楼梯,示
威似的把自己卧室的门砰一声重重地关上!

楼上楼下都静了,没人下来劝她。她的愤怒渐渐平息下来,既而有几分委屈扑上心头,
她想:“肖童,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你,和我爸翻了多少回脸吗!”
从酒吧出来,欧阳兰兰的车把肖童送到了他家的路口。他上了楼,拿出钥匙却找不到门
上那把临畸的挂锁,他在门口盘桓摸索了半天,直到那屋子里有人听见动静打开门问他,他
才知道进错了楼门。

真奇怪他在自家门口居然迷了路。

也许因为这一路上脑子里万念丛生,以致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凝思默想,一遍一遍地告诫
自己千万不能再吸毒了。因为当欧阳兰兰让他再吸一回毒给老袁看的时候,他的全部神经几
乎在刹那间又被海洛因的魅力笼罩,他怀着深深的罪恶感压制着油然而生的渴望,反复去想
那东西曾经带给他的生理痛苦和心灵的幻灭。一朝吸毒,十年戒毒,终生想毒,这话真是不
假。他能熬着一直不让自己去想那东西,就是不想再次失去他的至爱,这是能够让他回到正
常的生活,成为一个正常人的最重要的依托。

庆春对他一好他就受不了。她的拥抱,她的期望,证明他已不是一个废人了。他不仅可
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爱,而且,也可以成为。一个对全社会都有重要作用的人,成为一个共产
党和老百姓都需要的人。这使他感到骄傲!感到带劲!这感觉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他看到,在这条战壕里的每一个人,都那么投入,互相都像生死与共似的,这和他以前对人
的普遍生存态度的想象,大不相同,让他在无形中深受感染。所以从酒吧回来他确实有一种
迷路的感觉,——他苦熬了那么多天,已经有资格与欧庆春他们并肩为伍了,他不能再去吸
毒毁了自己。可他不吸毒就没法完成他们给他的任务,就会让庆春失望,让她的老板失望,
就会让李春强看不起他,以为他办不成事。他现在太需要让他们都看到,都承认他的价值了!

此时此刻,他该如何是好?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很晚才睡,断断续续做了些没头没尾不成章法的梦,一会儿梦见和
庆春如胶似漆的缒绪,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吸毒后飘飘欲仙的迷离。醒来后他客观地想了很久,
他想如果没有昨天欧阳兰兰事实上的撩拨,他也许不会又梦见那片烟雾。

一整天欧阳兰兰没再呼他,这使他有点沉不住气了。会不会因为他昨天的态度,导致她
中断了和他的联系?他有点后怕,他怕万一由于他的原因而致使这个快要到手的胜利功败垂
成,那欧庆春和李春强以及他们的老板,不知将怎样地看他,那他对他们还有什么用?

他眼前仿佛已看到李春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并且在欧庆春的耳边嘀嘀咕咕,他欲辩
无辞,无地自容!他想不如索性就把昨天的情况与庆春如实道来,他甚至可以向他们表个态,
为了这个案子的需要他愿意再去吸毒,愿意再去忍受一次戒毒的痛苦。但这个做法可能会引
出的后果又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就算欧庆春同意了理解了甚至支持鼓励他这样做,她内心里
还会保留他在她生活中的位置吗。谁都知道毒这玩意儿一旦复吸了就更难戒!他实在不想再
冒险去触动那个好不容易才渐渐弥合的伤口。

下午欧庆春竟意外地呼了他。他回了电话,庆春问他和欧阳兰兰又联系了吗?他含糊地
说见了一面,但没谈正事。庆脊竞也没有再问这件正事,她岔开话题,说:“你知道吗,我
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恶梦。”

肖童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昨晚的梦了,他问:“什么恶梦?”

“我梦见你又吸那东西了。”

肖童心里形容不清是什么感觉,他问:“那你怎么样了?”

庆春说:“我大哭了一场,对你特失望,后来哭醒了。”

肖童说:“你呼我就为告诉我这个?”

庆春说:“不是,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今天晚上的芭蕾舞票,你有兴趣吗?”

他兴奋起来,一夜的烦恼暂时置诸脑后,说:“当然!”

晚上他们一起在国际剧院看了中央芭蕾舞团演出的《天鹅湖》,座位虽然差了点,但在
这种亲密的氛围下,谁又在乎座位的远近呢。他想起小时候曾经和父母一起看过一次《天鹅
湖》,母亲告诉他,白天鹅是好的,黑天鹅是坏的。现在看来,由柴可夫斯基作曲的这一不
朽名作其实不过是一部儿童文学,它所表现的简单的善恶观念对他来说,几乎导致了多年以
后情感方式的定型。虽然成长后的社会经验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大都是不好不坏的
中间人物,好人也有恶念,坏人也有善心。但他对自己身边种种人。种种事的态度,却总习
惯于非白即黑,爱憎分明。他也知道这一直是自己的幼稚之处。

散了场,他们肩并肩地,从华丽的剧场走到灯火阑珊的街上,似乎谁也没有急着去找车
站。肖童从小看过很多次芭蕾舞,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对舞者的水平已经很有眼光。他很
内行地评论起今晚谁的功夫不错,谁的“偏腿转”已经超过三十圈了。庆春一声不响地听着,
突然插话说:那个王子长得特像你。说得肖童心花怒放。他回敬道:那只白天鹅特像你。庆
春哈哈大笑,她笑着说你真聪明,也知道恭维人了,不过听起来怎么像讽刺?肖童赌咒发誓:
真的我不骗你。可庆春说:我可不愿当那个白天鹅,让黑天鹅挤兑得那么可怜,死得窝窝囊
囊的。

谈完了芭蕾舞,不知不觉言归正传。庆春问:“昨天欧阳兰兰找你谈了什么?”

肖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没谈什么。”

“那她找你干什么去了?”

“拉我到酒吧喝酒去了。”

“什么也没谈吗,你没问她要货的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问了。”

“她怎么说?”

“她说,她说……老袁他们不相信我,得考验考验我。”

“怎么考验?”

“她说,让我,让我和她结婚,或者和她同居,或者让我再吸毒给他们看……”

“你怎么说?”

“我说,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卖身的!”

“说得好!那她怎么说?”

“她说,那你就别想做这笔生意了,就这么说。”

“那你怎么说?”

“我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庆春站下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越来越郑重了。“那你考虑了吗,你打算怎么回答她
呢?”

肖童看着庆春的脸,他反问:“你希望我怎么说呢,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她呢?”

庆春不假思索地说:“你当然知道我希望你怎么回答她。”

肖童逼了一句:“可我不这样做他们就不会答应见你的队长!你们定的这个计划,就搞
不成了。你们要想和他们拉上关系,我就得按他们的要求干。”

庆春毫不犹豫地说:“搞不成我们也不能让你去干这种事情。我们是有原则的,我们不
能像国外有些恐怖主义组织那样,为了所谓最高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这时他们已经走人二环路边沿的林荫便道。便道上冷清无人,夜晚的寒气乘虚逼近,但
庆春的话,她的语气。声音,却感动得肖童热血涌流。他一把揽过庆春,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说:“庆春,我知道你心疼我。”

庆春没有脱开他,甚至还伸出双手,自自然然地抱住了他的身子。他情不自禁把手伸进
庆春敞开的短大衣里,甚至探进了粗粗的毛衣,贴着衬衫,抱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在他怀
抱里显得那么娇嫩,那么柔软,那么温暖。肖童用一只手去捧了她的脸,低头想亲她的嘴唇,
她没让,把脸埋进他怀里。他们这样长久地拥抱着。不知多久,欧庆春双肩竟然在他怀里抖
动起来。

“你怎么了,你哭了吗庆春?”

庆春不说话,只是抱往他,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他有些慌,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他一
向以为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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