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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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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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怪阿娇翁主吃惊,在长公主女儿的印象中这个姓庞的宦官一直属于冷静过分的类型,如此失态,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翁主,翁主,救救吾义父吧!”庞内官急急地说着:“上……欲逐义父出宫闱!”
    “义父?”类似求情遇到多了,娇娇翁主是相当的不重视,还分神去眺望宣室殿的东厢——东厢殿的窗门或紧闭或虚掩。冬日的阳光照在廊下执戈汉军的盔甲上,发出冷飕飕的银光。
    “吾义父,”觉察到贵女的漫不经心,庞林加重语气:“……吕中也。”
    “吕内?”到这时,阿娇才认真起来。吕中是祖母窦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曾任长乐宫将行,可以说是看着娇娇翁主长大的,再熟悉不过。
    ‘奇怪,皇帝舅舅以往对祖母的人十分客气的。今天是怎么啦?’馆陶翁主叫庞内官起身,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
    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复杂。‘杨公主不幸病逝’虽经窦太后吩咐保密,皇帝陛下还是通过进宫叙旧的宗正无意间得知了。天子的情绪一落千丈,窝在室内闷着,并将所有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来。
    而吕老内官不知怎的,竟贸贸然入内,打扰了大汉皇帝的哀思;被骂了个臭头不算,更是被训斥‘老迈昏聩,可以滚回老家了’。
    ‘杨公主竟没能熬过去?原以为她那么年轻,多养养就能痊愈呢!’阿娇翁主蹙紧眉头,长长叹息;
    接着,困惑地看庞林——只是遣走,又不是处死。干吗虚张声势,口口声声喊救命啊?!
    “翁主,翁主……”庞林却唯恐陈贵女不当回事,百般哀告,千种求恳——吕义父童年入宫,兢兢业业四十年,若最后落得个如此不光彩的被逐,必定想不开,今晚就能自尽咯。
    “知矣,知矣!”
    略感不耐地摆摆手,娇娇翁主边步上台阶,边问门旁候命的寺人:“上……何在?”
    小黄门躬身,回道:“禀翁主,书阁。”
    阿娇点点头,转向东厢后的书阁。
    ~~。~~。~~。~~
    ~~。~~。~~。~~
    书阁内,
    静静的,
    象凝固了一样。
    两排近二十扇窗户全关着。高高的行障将光线分割得支离破碎,为本就谈不上通透的采光雪上加霜。
    墙角和壁下高高低低数十件灯烛没一盏是亮着的,光线暗淡得让人仅仅能分辨哪儿是家具,哪儿是通道——馆陶翁主如果不是自幼在这座书阁跑进跑出的,一定会被绊到。
    轻捷的步子绕过云母屏风和排排书架,走到鹿王形宫灯。火折打开,点燃枝枝杈杈的鹿角上支支蜜烛。
    宫室,一点点变得明亮。
    “谁?”依然昏暗的另一侧传出天子冷肃沉郁的责问——他不是下令不让人进来了?谁那么大胆,胆敢违抗圣命?
    仿佛一点儿都没听出皇帝问话中的威胁,软软糯糯的回答轻柔流畅:“阿大,娇娇啦!”
    说话间,
    上下共附带了二十多只油盏的蟠龙水晶灯也被点燃了——书阁,顿时大亮。
    天子伟岸的身影在长案后突显出来。发上长冠端正,颈前领口齐整,看上去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亲近熟悉的人才能发现:天子的眉宇间,不知何时已染上浓浓的落寞。
    “阿……大……”阿娇心底一紧;
    放下手中的火折,快步去到屏风之后,从保温箱内取出热饮,用青玉杯盛了,端到皇帝面前。
    夔纹青玉杯放上御案,忽然想起少放了一样,
    娇娇翁主连忙请阿大先等等,忙忙地跑到自家专用画案前,打开柜门,拿出蜜罐和小勺。
    小小的陶罐,外壁用彩釉烧满了桃花。塞罐口的是一大块红玛瑙,雕成只曲颈张翅的朱雀。阿娇翁主捏着朱雀翅膀拔开罐子,甜美芬芳的蜂蜜香气立刻散发开来。
    舀一勺子出来。
    蜂蜜在诸多宫灯的映照下,呈现出迷人的带金缕的琥珀色。
    金勺倾斜……
    浓稠的液体汇成一条线,缓缓地、缓缓地又回到桃花罐中。刚沾上一层琥珀色的黄金勺深入青白玉杯,在热饮中搅拌搅拌;离开饮料时,已全面恢复了原本金灿灿的光彩。
    见侄女为调一杯合自己口味的饮品忙忙碌碌,大汉天子眼中的郁色在一点点、一点点地淡去……
    杯子举到近前,小心地闻闻。
    感到满意了,娇娇翁主双手将玉杯呈献到皇帝舅舅面前:“阿大……”
    大汉的皇帝扯了扯嘴角,接过杯子,举到唇边呷一口。
    丝绸般柔滑的口感中带着股似有若无的香馨,丝丝缕缕,萦绕在齿间,回味无穷。
    “阿大,”阿娇侄女非常非常关心效果:“何……如?”
    这回不是单纯的扯嘴角了,天子眸中升起层暖色:“甚佳。”
    阿娇暗暗松口气;旋即,又从长长的睫毛下偷偷观察舅舅,眉梢和眼底隐隐透出隐隐的忧虑,神□言又止。
    “阿娇,”天子温和地看着姐姐的女儿,轻轻说道:“阿娇,鼓瑟吧!”
    娇娇翁主一怔,接着恍然,忙不迭点头答应:“唯,唯唯,阿大。”
    亲自从耳室抱出锦瑟,也不弄琴案了,直接摆在茵席上。很快,‘咚咚’‘叮叮’的瑟音,就在玳瑁义甲下流出——简单的旋律,简省的技法,轻缓的节奏……
    天子一双凤目微合,似乎完全沉浸到侄女的演奏中。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陛下毫无预兆地对正在弄瑟的侄女说道:“阿娇,当从汝母之言……足眠,多餐,行养生之道,”
    带义甲的手指在数十根丝弦上一凝,馆陶翁主抬头,疑惑地问她家皇帝舅舅:“阿大,何?”
    天子无声地叹息,眼中闪过深深的哀痛,
    良久,才悠悠道:“阿娇,须知……先亲长而去,至‘不孝’也。”
    “阿大……”阿娇愣了愣,
    不忍见天子大舅父伤感的表情,马上使劲儿点头,还故意用孩子气的强调保证只要大舅舅不嫌弃,五十年、一百年以后,她都愿意给舅舅弹瑟。
    ‘五十年?一百年?’皇帝愣了愣,捋胡须无奈地摇头:“阿娇,人生七十……古来稀。五十载?吾安敢存此奢望?”
    刘启皇帝可不敢想象能再活上五十年,更别提一百年了——大汉的帝王们都不长寿,至今没有活过六十的。
    阿娇一仰头,信心满满,坚决不改口:“‘百年’何如?阿大必高寿;寿比……嗯……彭祖!”
    “彭祖??”天子仰头,颊上终于又带出几根笑纹——这怎么可能?传说中的彭祖,可是活了八百年,八百年啊!
    汉朝皇帝一边想,一边连连摇头:“八……百年?真如彭祖,岂非妖孽?”
    “非也,非也。阿大,”馆陶翁主不顾指下错了个半音;
    鼓起如花瓣般红彤彤的小嘴,极其认真地纠正她的皇帝舅舅:“非妖孽,乃……神仙!”
    天子温柔地瞅着侄女:“阿娇……”
    阿娇双手在琴弦上胡乱划拉,拔高了音量:“神仙,百年,神仙!”
    象过去许多次一样,皇帝又‘屈服’了,没半点不悦地屈服:“……诚……昊天之幸,如……阿娇所言。”
    “阿大,君无戏言。” 娇娇翁主得寸进尺:“言必信,行必果哦!”
    搞得好象一个人想活多少年,就能活多久似的。
    毫无道理的事,大汉天子却罕见地愿意迁就,温声道:“如此……敬诺!”
    娇娇翁主笑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鼓瑟上。
    ‘叮叮……呤……’
    ‘咚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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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顶的好瑟,每个单音节都堪称‘无可挑剔’的音质。
    断断续续的乐音,钻过帘幕和窗缝,飘入站满郎官和低级官吏呆的阶下长廊。
    赵乐官职业病发作,每碰到一个错音,脸上就抽搐两下。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转身向斜对面的乐府主管略略打躬:“魏公?殿中……”
    未央宫当值乐官默默地白了太子宫同行一眼,懒洋洋地回问道:“何……如?”
    ‘还怎么样?’赵乐官摸摸光秃秃的下巴,颇有些气愤地反问,堂堂宣室殿,帝国最核心最尊贵的殿宇,怎么能传出如此错误丛生的音乐?什么时候未央宫乐人的水平这么低了?
    “赵公以其……为劣?”魏乐官嘿嘿地笑了,半晌,才冷漠地嘲问什么叫优什么叫劣?专业水平再高,皇帝不爱听,也是白搭;反之,合了天子的耳缘,就是最好。
    说着,魏乐官冲阶上的御前宦官群伸了伸下巴——看看,看看,你听不入耳的瑟曲,对宣室殿的人众来说,却是天籁!
    太子宫赵内官往上望去,果然见几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内官原本肃穆寡言地聚拢在一块儿,瑟音扬起后,立刻添了生气,开始窃窃私语。
    庞林内官更是急冲冲跑出,颠颠地从宣室殿后门扶回吕内官,也不顾程子高等人僵僵的面色,直直往书阁中送……
    ~~。~~。~~。~~
    ~~。~~。~~。~~
    眼角处昵到前方距离五步的地方有人跪倒叩头,天子在音律中转头,向下瞥了一眼。
    吕内官主动脱去冠帽,露出白发苍苍的椎髻,松蓬凌乱的花白发丝搭配上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实在说不上赏心悦目。
    老内官动作艰难地曲起僵直的膝,跪倒在帝王之前,频频叩头:“上,上,老奴有罪。”
    阿娇的乐音又错了一处,
    手中不停,余光却时不时滑向老内官,满是关切。
    察觉侄女出错,天子杨扬长眉,唇角微微地上弯。
    “吕中,”天子清淡地指指青白玉杯,告诉老内官他渴了。
    譬如从地狱重返天堂,吕内官感激涕零:“上,上……”再磕个头,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的手取过青白玉杯,小跑着去给皇帝补充饮品。
    ‘成了!吕内官不用出宫了。’分心的结果,是阿娇翁主又漏了一拍。
    皇帝听出来了,装腔作势‘喝令’侄女专心弹瑟。
    阿娇吐吐丁香小舌,聚拢心思,和五十根瑟弦纠缠,奋斗……
    就在书阁内外的侍从都以为‘宣室殿阴转晴,情势一片大好’之际,一个小黄门步履踉跄地撞进宫室,跌趴在地板上抖抖索索地禀告:“上,上……大事不妙。”
    刘启皇帝素来最看不得冒冒失失的举止,顿时没好气地喝斥:“成何体统!何事?”
    小黄门的额头都抵到地板面了,单薄的身子缩成大虾米:“上……上容禀,德邑、德邑公主自沉……沧池。”
    天子:“……”
    ‘啪’!
    阿娇手一颤。
    玳瑁义甲,断了一枚。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三天,
    气温高过30摄氏度
    记忆中最早来临的夏天
    今年的春天似乎才沾了点边,就飞走了!

  ☆、第93章 幕后

龙舆;
    在皇帝仪仗的环绕中,
    向北越过重门紧闭的椒房殿,深入掖庭……
    十二人肩抬的厢体式的行舆听稳。
    门开启处,大汉的帝王冠带俨俨,缓缓走下龙舆。
    小小的楼阁,
    浅浅的庭院;
    零星的树木,
    ……
    宫女和寺人们缩肩垂首,头朝外匍匐于地;在宫院内外跪成一片。
    随意打量一圈;
    浓重的陌生感立即迎面扑来——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树木、建筑都是那么陌生。
    淡淡地回想……
    在天子的记忆中,只初从代国迁来京都的那年;他曾伙同弟弟刘武在未央宫的后宫里四下疯跑;到处探秘。
    然后,他大了。
    做了帝国的皇太子;出于避嫌,不宜出入父皇的后宫。待到他成了皇帝,成了未央宫的主人,重任在肩,反而没了逛后宫的兴致。导致偌大的掖庭,皇帝踏足过的地方,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来过?没……来过?算了,有什么关系呢?’
    大汉天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大踏步走向德邑公主刘婓的居所。
    走到院门口,天子的步子变慢了。
    皇帝驻足,迟疑地看向随侍宦官中为首的一个:“德邑?重年……”
    阎崇年象条虫子,点头哈腰地禀告:“婓,上,德邑公主名‘婓’…… ”
    得到答案,
    刘启皇帝点一点头,抬腿跨入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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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门窗闭得严丝合缝,
    帷幕低垂,
    空气中充斥着木炭燃烧和草药煎制的混合气味,沉迷得令人窒息。
    站在寝房门口,天子向内张了张……
    透过几乎透明帘幕,可以看到病榻上少女虚弱的身影——摊卧的人儿发丝散乱,呼吸时而漫长时而短促,双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天子问外间伺候的太医:“医工,何……如?”
    中老年太医行礼,压低声量报告:溺水倒没什么大问题,幸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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