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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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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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个称呼。

我宁愿死。



最大的笑话,是他大概还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晾我过了三个月,深秋穿着风衣站在我家门口,似乎很累的样子,他知道海关改革政策出台,我会看到新闻,会知道他最近很忙,压力很大。

他像若无其事一样,坐在我家门口,看见声控灯亮了,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叫我:“小朗,你回来了。”

当时是深夜十二点,我提着没吃完的午饭,还有我的公文包,因为太累,还怔了一下。

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找过我。

因为当时我没说话,只是扶着墙蹲了下去,我忽然觉得胃很痛,痛得我想吐,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只吐出了酸涩的苦水。

因为他过来扶我的时候,我躲开了。虽然吐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我还是躲开了。

我说:“别碰我,你脏。”



这段时间里,罗熙来找过我。

大概我确实瘦了太多,他见过我之后,第一件事是买了一堆东西,要做饭给我吃,我说不用,外面饭店多得是,饿了我自己会去。

罗熙说,外面和家里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觉得好笑。

因为这句话很熟悉,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以为,人是以心换心,你把他当家人,他自然会把你当家人。做人只要温暖正直善良,就不会发生什么坏事。我以为,他那些等我心寒之后的挽回,虽然明显却也决绝的举动,那些勾着唇角的笑,对我工作太忙的抱怨,真的是因为他在乎我。

但他自己给了我答案。

他说,人年轻的时候就是要玩,说什么都无所谓,爽到就好。他这么优秀,当然要最好的,外面层出不穷的漂亮床伴他要,宁越那样外貌出色又对他一往情深的男孩子他也要,最后再加上一个死心塌地的,会永远在家里等着他的、还很蠢很好骗、就算偶尔想放弃了,只要他勾勾手指就会跑回来的我。

男人的终极梦想不就是这个?

漂亮的床伴,单纯年轻的仰慕者,再加一个会做家务会照顾人又很蠢的糟糠之妻。

对了,他还不用勉强自己跟我这种糟糠上床。

多好。

简直人生赢家。



罗熙给我煮了粥,我没有喝。

我说不用了。

相比所谓的虚无缥缈的胃病,我更怕的是人心。

我不太想和聪明的人玩了,也不太想和人玩了。

人心太脏了。



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像苏律师那样,做一座孤独的,高傲的冰川。不需要任何人,坚强地活着。我也很会赚钱了,我面子没有以前软了,遇上死搅蛮缠的当事人,也能和苏律师一样,冷静地打发他们了。

我慢慢变得不像以前的我了。

以前的那个温和的,心里藏着秘密的,喜欢种花却没有时间的,偶尔还会不好意思的许朗,已经慢慢死掉了。

他小时候陪我走过一段路。

现在我用我自己给他陪葬。

多公平。

多美好。

29答案

十月底我生了一场病。

重感冒,烧到人事不知。是李貅晚上来找我;发现我不在;又打不通我电话;踹门进来才发现的。

也幸亏他性格这么霸道,如果他转身走了;大概我烧死了也没人知道。

期间我昏迷过一阵,我以前很好奇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子,现在想想大概跟昏迷差不多,那两天的时间像是凭空消失了,醒来就已经在李家了。

李貅说我烧糊涂的时候一直叫我奶奶。

他说我爸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叫我奶奶的时候他哭了,大概觉得很对不起我,因为我想的是我死去的奶奶,而不是他这个活着的爸。

我养病的时候,我爸和李祝融大吵了一架。

李貅说从来没见过我爸这么凶过,基本是他单方面在指责李祝融,陈年往事都拿出来说,放话说要么他搬出李家,要么死了一了百了。

大概还是有第三个选项的,是我住进来。

我病好了之后,李祝融后来单独把我叫去他书房,意思是要我去跟着李貅学做事,我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口气完全是对又一个继承人的口气。

我跟我爸拒绝了,我爸大概也觉得离谱,又把李祝融骂了一顿。

李祝融这种情商,大概很难知道我爸真正为我抱不平的是什么。

不过不重要了。

我养病的时候,李貅一直在我身边晃来晃去的,一会跟我报告我爸吵架的进展,一会态度很不友善地扔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我玩,大概都是他以前看都不给我看的东西。他还趁着管家不注意,把羊驼偷偷牵到了楼上来给我看,大概是想让我开心一下。那只羊驼为了抗拒被牵上楼大概费了很大的力气,因为它看起来似乎很饿,把地毯啃出一个洞。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季节到了在掉毛,羊毛飞得满房间都是,管家气得心脏病都快发了。

我明白我爸为什么一直说李貅其实人很好。他对自己接纳了的人,确实是很好的。只是遗传了他父亲的情商,还有脾气,对人好也是凶巴巴的。

生病时候被灌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爸这么多年吃了不少中药,大概也吃出了心得,还时不时给我推荐一点怪东西吃。病着不能上班,躺在床上看书,发现把物理当做爱好也不错,看起来很有意思。

我问我爸,有没有想过死后是什么样子的?

我爸说大概是什么都没有吧。

我告诉他,我上次看了一部电视剧,里面有种特异功能,是可以把刚死的人复活两分钟,但是两分钟之后,又会死。有个被复活的人醒过来,别人问他死后是什么样子的,他说什么都没有。然后他崩溃了,又重复了一遍:天哪,什么都没有。

我爸说,你这么年轻,想生死这种问题太早了,外面还有大好的世界在等着你。

我笑了,说是啊,大好的世界。

其实我知道不是。

我奶奶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我爸爸年轻时候的事,他的人生似乎从二十出头就开始完了,然后他换了城市,换了职业,当了一个法学老师,庸庸碌碌过了十年。

说出来也许很滑稽,也很矫情。

但这世界有些事,是会让你心如死灰的。

心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个世界再好,我看不见,又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我奶奶说当初在孤儿院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和我爸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们确实很像,一样的死心眼,一样地被人骗。

我这种人,大概很难喜欢上一个人,就算放弃了,也很难喜欢上新的人。这并不是什么贱,放不下,我很放得下,只是不会再喜欢别人而已。就像一只玻璃杯摔下去,粉身碎骨变成千万片,难道要用胶水粘好,才能证明它拿得起放得下。它不会再盛水给任何人喝了,包括摔它的那个人。

所以我其实还挺佩服郑敖。

他可以喜欢那么多人,没感情也能上床,爽到就好。这世界上的人要都有他这么豁达,大概就再没有痴男怨女了。

这么说的话,他的心应该算是一次性纸杯吧,一大包的那种。

人手分发一个,用完即抛,反正不够还有。正确的使用方式应该是Shakira那样,你情我愿,爽过就走。只有傻子才会捡到一个就拿着当宝。



养好病之后,我很快回去上班了。

事务所还是老样子,只是那帮女孩子不再唧唧喳喳过来跟我八卦了,也不让我帮忙吃午餐里的火腿了。大概我现在确实看起来太冷了吧。我座位上养的花死了很多,没死的都送出去了。薛师姐收到一瓶水培的芦荟,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很悲伤,好像有话跟我说的样子,但最终也没有说。

我还接到过一次倪云岚的电话,就是那个郝诗的朋友。当时我还没有生病,心情很糟糕,她吞吞吐吐地跟我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我说这事不归我管,你们可以直接去找郑敖,电话要不要。

她大概被我态度吓到,没有要号码就挂了。

罗熙还是一直过来找我。

不过我要搬家了。

那天下了雨,深秋,又冷,他还是站在楼下等我,罗熙这个人,以前一直让我觉得似乎有故事,只不过他不说,我就不问,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说出来,天长日久,总会忘掉。

但我听不到他的故事了。

他叫了我一句,我没有说话,带他上了楼。

一层层走上去,灯一点点亮起来,他看着我,眼神很悲伤,让我想起薛师姐。

他们总是这样看着我,似乎我得了什么绝症,苏律师问过一次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没什么,只不过想通了而已。

我跟罗熙说:“我要走了。”

我爸让我搬回去,他很不放心我。而且冬天快到了,和家人一起住在大房子里,总归会暖和一点。

罗熙说:“你要回家了吗?”

我点头。

他说:“那很好啊。”

他还是带了材料来,想要做一顿饭给我吃。我说我来吧,这次我做给你吃。

锅底烧热,放冷油,牛肉用料酒胡椒腌好,下锅爆香,青烟腾上来,变色之后盛出来,放姜蒜,切碎的泡椒,蒜苗,青椒和红色的朝天椒下锅,炒辣,放牛肉炒入味,撒上蒜叶出锅。红烧鱼烧好,淋上深红酱汁,冬瓜排骨从高压锅里倒入小瓷盅里,厨房里满满的烟火气。白米饭软糯,一开锅就冒出一阵热气。

我做得这样熟练。

客厅里的灯似乎坏了,有点昏黄,我要找凳子去换,罗熙说不用了,看得清,先吃饭吧。

他穿着材质柔软的灰色羊呢大衣,肩膀上还带着一层密密的水珠,脱了衣服,里面是件浅色的毛衣,坐在我对面和我吃这顿晚饭。

大概牛肉太辣了,他吃了一口,像是被呛出了眼泪,说:“我不知道你做菜这么好吃。”

我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做的菜,都不是按着自己的口味。

我们沉默地吃着这顿晚饭,我最近很少说话,他也想不到冷笑话来说。

后来他忽然说:“我做饭,是跟我爸学的。”

我看了他一眼。

他低着头,睫毛垂下来,他的脸很俊秀,只是眼睛里总是好像有藏得很深的东西。

他说:“我爸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很会做饭。可是他只会做给别人吃,我爸从来没有吃过。我爸想,没关系啊,他做饭给别人吃,我做饭给他吃好了,所以就学了几道菜。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他对别人好,但是你可以对他好,就算他不喜欢你,但是只要你一直对他好,悄悄照顾他,他总不至于过得太坏。就算别人伤害了他,你也可以陪在他身边。”

我问他:“那你爸后来有做饭给那个人吃吗?”

罗熙笑了一笑,他的笑总是这么忧伤。

“没有。那个人后来跟别人结婚了。”

“那那个人是过得很好了?”

“是啊。”



洗碗的时候,外面的雨停了,风从厨房窗口吹进来,那棵迷迭香已经枯了。

我看着厨房里的残局,罗熙挽着袖子,把洗过的碗一个个整齐地码在碗架上,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玻璃,他似乎长高了一点,仍然有点单薄,也很沉默。

我忽然叫了他一声。

我说:“罗熙,我以后可以再也不会做饭了。”

罗熙洗碗的动作顿了一顿。

他说:“没关系啊。”



走的时候,我送他到门口。

我告诉他,我下周就要彻底搬走了,以后不要来这里找我了。

他说好。

外面下着小雨,他打着我给他的伞,沉默地走在雨中,越走越走。

走到十几米外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朝我大喊了一句:

“许朗,我以后可以去李家找你吗?”

“什么?”

“许朗!我以后!可以再去李家找你吗!”他用从未有过的力度大声地问我。

我沉默了很久,他一直站在雨里,等着我的回答,他的身影单薄,风吹得他大衣下摆乱飘,但他仍然固执地站在那里。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单薄脆弱,却总是有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腔孤勇,就算明知道前面是铜墙铁壁,还是要一意孤行地往前闯,闯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还是死都不肯回头。

明明隔了那么远,我却好像看到了那个年少时的自己。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罗熙身上总有让人觉得很悲伤的东西。因为那样东西,就叫做孤独。好像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没有人可以交谈,没有人可以倾诉。像一个人站在漫天的风雨里,却找不到那盏等着你回家的灯。

我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像被锈住了,我很努力地,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回应那个等着我答案的他。

我说:“可以。”

30酱七

回家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我都有点不习惯。大概一个人呆太久了。

但也还是好的。

早餐时候热气腾腾的蜂蜜柚子茶;要上梯子才能拿到最上面的书的高大书架,还有柔软的地毯;温暖的床铺,早晨起来之后窗外面的鸟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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