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贝姨- 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欲大受挑拨之下,对瓦莱丽越发殷勤了。出名的女人便是众人企慕的女人。就因为此,女戏子有那么大的魔力。玛奈弗太太知道有人在打量她,便做得象一个受人喝采的女演员一样:她仪态万方,博得人人叫好,个个称羡。“怪不得我老丈那样的风魔,”文赛斯拉对贝特说。“你这句话,文赛斯拉,叫我一辈子都要后悔,不该帮你借这一万法郎。难道你也要象他们一样为她发疯吗?”她指着那般客人说,“你得想想,你要做你老丈的情敌了。再想想你要教奥棠丝多么伤心。”“不错,奥棠丝是天使,我是一个魔鬼!”“家庭里有了一个已经够了,”李斯贝特回答。“艺术家是不应该结婚的,”斯坦卜克嚷道。“这就是我在长老街说的。你应该把你的铜像、你的杰作,当做孩子的。”“你们在谈些什么呀?”瓦莱丽走过来和贝特站在一块,“替我招呼茶吧,贝姨。”由于波兰人夜郎自大的脾气,斯坦卜克想做得跟这位沙龙中的仙女非常亲热。他先目中无人的把斯蒂曼,克洛德·维尼翁,克勒韦尔,瞪了一眼,然后抓着瓦莱丽的手,硬要她在便榻上和他一同坐下。“伯爵,你真是王爷气派!”她半推半就的说。于是她坐在他身旁,特意给他看到那朵胸前的蔷薇。“唉!我要是王爷,就不会以借债的身分到这儿来了。”“可怜的孩子!我记得你在长老街做夜工的情形。你真有点儿傻。你的结婚,未免饥不择食。你一点不认识巴黎!瞧你现在落到什么地步!你不听贝特的忠告,也不接受一个巴黎女子的爱,她才是老巴黎呀。”“不用提了,我蠢极了。”“你要一万法郎不成问题,亲爱的文赛斯拉;可是有一个条件,”她抚弄着她美丽的头发卷。“什么条件?”“就是我不收利息……”“太太!……”“噢!不用急;你可以送我一座人物的铜雕。你已经开始采用参孙的故事,干吗不把它完成呢?……你可以表现大利拉割掉犹太大力士头发的一幕①!……既然你有志做一个大艺术家——你听我的话,一定成功,——你一定懂得这个题目。那是要表现女人的威力。在这个场合,参孙是不足道的。他不过是无知无觉的蛮力罢了,大利拉是情欲,情欲才能毁灭一切。大力士赫丘利不是坐在翁法勒膝下纺过纱吗②?现在这个副本——你们是不是这样说的,嗯?……”她问克洛德·维尼翁与斯蒂曼,他们是听到谈论雕塑而走过来的。“你想,现在这个副本要比希腊神话美多少!……这段神话究竟是希腊从犹太王国传来的呢,还是犹太王国从希腊传来的③?”“啊,太太,你提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是要知道《圣经》的各个部分是什么时代写成的。伟大的,不朽的斯宾诺莎④,有人无聊的说他是无神论者,实际他却用数学证明了上帝的存在,他呀,他说《创世记》和涉及政治史的部分是属于摩西时代的,他拿出哲学的证据指出后人添加的段落。因此他在犹太教堂门口给人刺了三刀。”①犹太大力士即参孙,头发是他神力的源泉。大利拉是他宠爱的女人。后大利拉被人收买,割掉了参孙的头发,大力士遂落入非利土人之手。②赫丘利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以非凡的力气和武功著称。翁法勒是吕狄亚的女王,曾强逼赫丘利答应在她膝下纺纱才嫁给他。③古犹太王国所在地即今日之巴勒斯坦。④斯宾诺莎(1632—1677),荷兰哲学家。“想不到我这样博学,提出了一个这么艰深的问题!”瓦莱丽因为和文赛斯拉的密谈受了打扰,大为扫兴。“女人靠了本能是无所不知的,”克洛德·维尼翁回答。“那么你答应我了?”她象痴心的少女一样小心翼翼的拿着斯坦卜克的手。“这是你的造化,朋友,”斯蒂曼嚷道,“太太会向你要作品……”“什么作品呢?”克洛德·维尼翁问。“一座小小的铜雕,”斯坦卜克回答,“‘大利拉割掉参孙的头发’。”“那可不容易对付,因为那张床……”克洛德·维尼翁发表他的意见。“相反,那真是太容易了,”瓦莱丽笑道。“啊!希望你把雕像做起来吧!……”斯蒂曼说。“太太本人就是值得雕塑的!”克洛德·维尼翁俏皮的瞟了瓦莱丽一眼。“你瞧,我理想中的布局是这样的,”瓦莱丽接着说,“参孙醒来的时候,头发全没有了,好似许多戴假头发的花花公子一样。他坐在床边,所以他的下身只要大略表明一下就行,堆上一些衣服,衣褶等等。他那时仿佛马利乌斯站在迦太基废墟上①,交叉着手臂,低着头,一句话说尽,就是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②大利拉跪着,有点象卡诺伐雕的玛德莱娜。女人一朝毁了她的男人,一定是十分疼他的。照我的意思,那犹太女子对一个威武有力的参孙是害怕的,但他变了一个小娃娃,她就爱他了。所以,大利拉忏悔她的过失,想把头发还给情人,她不敢看他,但她居然笑盈盈的望着他了,因为她知道参孙的软弱就是已经宽恕的表示。这一组像,再加上凶猛的朱迪特,女人的性格就完全解释清楚了。德性砍掉脑袋③,邪恶只割掉头发。诸位,小心你们的假发啊!”①马利乌斯(公元前156—前86)罗马执政官战功赫赫,为资族阶级的代表人物希拉所忌。较量的结果马利乌斯败,逃往非洲(迦太基)。后杀回罗马,重新执政。②一八一五年拿破仑在滑铁卢再度败绩,被放逐到大西洋的圣赫勒拿岛直到去世。③《圣经》载,犹太女英雄朱迪特为救祖国而诱杀敌将何洛费尔纳,故言德性砍人脑袋。她丢下两位艺术家走了,让他们和批评家异口同声的赞美。“不能再妙了!”斯蒂曼嚷道。“噢!”克洛德·维尼翁说,“我从没见过这样聪明这样迷人的女子。才貌双全,多难得!多难得!”“你跟女作家卡米叶·莫潘是知交,尚且下这种断语,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斯蒂曼说。克勒韦尔从头至尾在那里听着,特意离开牌桌走过来:“亲爱的伯爵,要是你把瓦莱丽塑成大利拉,我出三千法郎买你一座。哎,哎,三千法郎,我豁出去了!”“我豁出去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博维萨热问克洛德·维尼翁。“要太太肯做模特儿才行……”斯坦卜克对克勒韦尔指着瓦莱丽。“你先去问问她。”这时瓦莱丽亲自端了一杯茶递给斯坦卜克。那不止表示尊重,而是偏宠。女人请喝茶的方式,包括许多不同的语言,在她们是最拿手的。所以,这个礼数表面上虽是极简单,但她们行此礼数的动作、姿势、眼神、口吻、声调,大有研究的余地。从“你喝茶吗?你要不要喝茶?来一杯茶吧?”这一类冷淡的口气和对于掌管茶壶的人的吩咐,一直到象后宫的妃子一般从桌上捧了一杯茶,走向她心目中的巴夏①,以诚惶诚恐的态度,用娇滴滴的声音,脉脉含情的目光献上去:这其间,一个生理学家可以观察到全部女性的情感,从厌恶或冷淡起,直到倾吐疯狂的热情为止。女人可以随心所欲的从中表现她的情感:或是轻蔑到近乎侮辱,或是俯首帖耳类乎东方女奴。瓦莱丽不止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条化身为女人的蛇,她亲手捧了茶走到斯坦卜克面前,就等于完成了她的妖法。艺术家站起身来,手指和瓦莱丽的轻轻一碰,凑着她的耳朵说:“你要我喝多少杯茶我都喝,因为要看你这个端茶的姿势!……”①巴夏,土耳其总督,泛指贵人。斯坦卜克这种露骨的表示,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可是临了她又装做若无其事。“你说什么模特儿呀?”她问。“克勒韦尔老头出三千法郎,向我定一座铜雕。”“他?花三千法郎买一座铜雕?”“是的,要是你肯做大利拉的模特儿。”“我想他根本没有懂,”她说,“我做了大利拉的模特儿,他拿全部家产来还不卖给他呢,因为大利拉是要袒胸露臂的……”跟克勒韦尔的摆姿势一样,所有的女子都有一个得意的姿态,一个令人倾倒的,研究到家的姿态。在交际场中,有的永远望着她们内衣的花边,把外衣的肩头扯动一下;有的望着墙壁高处的嵌线,卖弄她们眼珠的光彩。玛奈弗太太,不象旁人一样做面部表情。她一个翻身走向茶桌,到李斯贝特那边去。这个舞女摆动衣袂的动作,当年征服了于洛,此刻诱惑了斯坦卜克。“你的仇报成了,”瓦莱丽咬着贝特的耳朵说,“奥棠丝要哭得死去活来,一辈子后悔不该抢掉你的文赛斯拉。”“我没有当上元帅夫人,就算不得报仇;可是现在他们都盼望这件事成功了……今天早上我去过维克托兰家。我忘了告诉你了。小于洛夫妇向沃维奈赎回男爵的借票,把屋子做抵押,借了七万二千法郎,五厘起息,三年为期。房租的收入没有了,小于洛夫妇要苦三年。维克托兰垂头丧气,把他老子看透了。克勒韦尔对这件孝顺的行为一定要生气,跟女儿女婿就此翻脸也说不定。”“男爵现在大概没有办法弄钱了吧?”她一边向于洛装着笑脸,一边凑着贝特的耳朵说。“我看他是搅光了;但他到九月里又可以支薪了。”“他还有寿险保单,展期过了!嗯,玛奈弗升科长的事非赶紧不可;今晚我要狠狠的逼他一逼。”“姨甥,”贝特过去对文赛斯拉说,“你该走了,我求你。你太不象话,这样望着瓦莱丽简直要害她了,她的丈夫忌妒得厉害。千万不能学你岳父的样,回去罢,奥棠丝一定在等你……”“玛奈弗太太要我留在最后,咱们三个好商量事情。”“不行;款子我给你送过来吧,她丈夫老瞪着你,还是早走为妙。明儿早上十一点,你把借票送来;那时玛奈弗这小子上了办公室,瓦莱丽不用操心了……你要她做雕像的模特儿是不是?……你先到我家里来……”贝特发觉斯坦卜克的眼睛正在向瓦莱丽打招呼:“啊!我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想搅女人。瓦莱丽固然漂亮得很,可是你不能叫奥棠丝伤心啊!”结过婚的男人一有野心,哪怕只是逢场作戏,越听到人家提起他太太,便越是跃跃欲试

 第十节

文赛斯拉到一点才回家。奥棠丝从九点半起就开始等。九点半至十点,她留神马车的声音,心里想文赛斯拉到沙诺-佛洛朗家吃饭从来不会这么晚回来的。她在儿子的摇篮旁边缝缀东西,现在她自己缝缝补补,免得雇人做散工了。十点至十点半,她起了疑心:“他真的在沙诺-佛洛朗家吃饭吗?他今儿戴上最漂亮的领带,最体面的别针。他花了那么多时间穿扮,好似一个女人要装得比天生的还要俏……噢!我疯了,他爱我的。……他不是来了吗!”可是她听到的那辆车没有停下又去远了。从十一点到半夜,奥棠丝害怕到万分,因为他们的区域很冷落。她想:“要是他走回来,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撞在阶沿上,或者掉在窟窿里,都可以送命。艺术家都是粗心大意的!……也可能给路劫的强盗拦住!……他第一次让我一个人在家待了六个半钟头……呃,我急什么?他明明只爱我一个人。”在所谓崇高的精神领域中,真正的爱情能产生不断的奇迹;就凭这一点,在夫妻相爱的家庭中,男人就应当对妻子忠实。一个女子对于心爱的丈夫,仿佛梦游病者受了催眠的人摆布,不复感受周围的环境,而意识到在梦游病中所窥到的现象。热情可以使女人神经过敏到出神的境界,她的预感等于先知眼中的幻影。她知道自己受骗了,可是由于爱得太深,她不相信自己,怀疑自己。她否认她先知预见的力量。这种爱情的极致是应当崇拜的。心胸高尚的人,倘能赏识这种神妙的现象,就不会对妻子不忠实。秀美通灵的女子,灵魂的表现到了这种境地,叫人怎么能不崇拜呢!……清早一点,奥棠丝忧急的程度,使她一认出文赛斯拉打铃的方式,马上冲到门口,把他搂在怀里,象慈母一般抱着他,半晌才开出口来:“啊!你终究回来了!……朋友,以后你上哪儿我都跟你一块去;我再也受不了这种等待的痛苦……我看到你撞在阶沿上,砸破了脑袋!又看到你给强盗杀死!……真的,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发疯的……没有我跟着,你玩得很高兴吗?坏东西!”“有什么办法,我的好乖乖!毕西沃是笑话百出;莱翁·德·洛拉还是那样滔滔不竭;还有克洛德·维尼翁,蒙柯奈元帅的纪念像,只有他写了一篇捧场文章。还有……”“没有女客吗?”奥棠丝紧跟着问。“就是老成的佛洛朗太太……”“你说在牡蛎岩饭店,结果却在他们家里?”“是的,在他们家里,我早先弄错了……”“你回来没有坐车?”“没有。”“那么你是从图尔内勒街走回家的?”“斯蒂曼跟毕西沃陪我一路走一路谈,从大街走到玛德莱娜教堂。”“大街,协和广场,勃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