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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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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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都不醒悟。我就怕听见婚约公告颁布的消息!你哥哥正在想办法,他认为他的责任应当替社会出气,替家庭报仇,跟这个女的算账。唉,亲爱的奥棠丝,象维克托兰那样的正人君子,象我们这样的心地,对于社会,对于世道人心的险恶,懂得太晚了!好妹子,这是一桩秘密,我告诉你是因为对你有关;可决不能露一点儿口风,无论对李斯贝特,对母亲,对任何人,因为……”“贝特来了!”奥棠丝说。——“喂,姨母,猎犬街上的地狱怎么啦?”“消息不好,孩子们。——奥棠丝,你丈夫对那个女人越来越迷了,她呀,老实说,对他真是疯了。——赛莱斯蒂纳,你父亲简直是一个昏君。这且不提,我每隔半个月都要看到一次的;总算我运气,从来不知道男人是什么东西……吓,真是野兽!……五天之后,维克托兰跟你,亲爱的孩子,你们就得不到父亲的财产了!”“婚约公告已经颁布了吗?……”赛莱斯蒂纳问。“是呀。我刚才还替你们争呢。这老妖精不是跟另外一个走着一条路吗?我告诉他,要是他肯帮你们度过难关,赎出屋子,你们一定很感激,会招待你们的后母的。”奥棠丝做了一个大吃一惊的姿势。“这些维克托兰会考虑的……”赛莱斯蒂纳冷冷的回答。“你知道区长先生怎么回答我?他说:我要让他们吃点苦。要收服牲口,只有叫它们饿肚子,不给它们睡觉,不给它们吃糖!——哼!于洛男爵还坏不到这个田地!……所以,可怜的孩子们,遗产两字休想了。这么大的家产!你父亲花了三百万买下普雷勒那块地,还剩下三万利息的存款!欧!他是什么都不瞒我的!他还说要买渡船街上的纳瓦兰公馆。玛奈弗太太本人有四万法郎存息。——啊!咱们的好天使来了,你妈妈回来了!……”她听见了车子的声音。不多一回,男爵夫人果然走下阶沿,向她们走过来。五十五岁,受了多少罪,象发冷发热一样老是打战,阿黛莉娜脸色苍白,有了皱纹,可是还保持苗条的身段,秀美的线条,和天生高贵的气息。看见她的人都说:“她当年一定很美的!”她老是在悲伤,因为不知道丈夫的遭遇,因为有了这片巴黎的水草,安闲幽静的环境,光景快要好转的家庭,而不能使他同享清福。她的风度庄严伟大,象残余的古迹一般。每逢微弱的希望幻灭之下,或是寻访不遇之后,她总是愁眉不展,叫儿女们看了难受。这天早上,男爵夫人是抱着希望出去的,所以大家更焦急的盼望她回来。于洛一手提拔的一个老部下,现在当着军需官的,说曾经在昂必居喜剧院看见他和一个姿色绝艳的女人在一起。这天,阿黛莉娜便去拜访韦尼埃男爵。他承认的确见过他的老上司,在戏院里对那个女人的态度,似乎他们已经有了同居关系。但是他告诉男爵夫人,说她丈夫为了躲避他,没有等戏散场就走了;最后又补一句:“他仿佛过着家庭生活,看他的衣着,他手头并不宽裕。”“怎么呢?”三位女子一看见男爵夫人都问。“于洛的确在巴黎,”阿黛莉娜回答;“知道他靠近着我们,我已经有一点安慰了。”等到阿黛莉娜把她和韦尼埃男爵的谈话叙述完毕,贝特就说:“他老脾气没有改!大概又搅上了什么女工。可是哪儿来的钱呢?我敢打赌,他一定在向从前的情妇要钱,向珍妮·卡迪讷或是约瑟法……”男爵夫人一刻不停的神经抽搐,这时抽得更凶了;她抹了抹眼泪,不胜痛苦的望着天。“我不信一个二级‘荣誉勋位’获得者会无耻到这个地步,”她说。“为了作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贝特回答,“偷过了政府的钱,他会偷私人的,甚至于谋财害命都难说……”“噢!贝特,”男爵夫人叫道,“别说这种话好不好?”这时路易丝走到她们身边,于洛的两个孙子和小文赛垫拉也一齐跑了来,瞧瞧祖母袋里可有糖果。“什么事,路易丝?”“有一个男人要看斐歇尔小姐。”“怎么样的男人?”李斯贝特问。“小姐,他穿得破破烂烂,身上粘着羽绒,好象是做斯了的,鼻子通红,身上全是酒味儿……这种人一个星期也不做床半星期工的。”这番不大体面的描写,使贝特急急忙忙跑到路易大帝街那边的院子里,看见一个人抽着烟斗,厚厚的烟垢显见他是一个老烟鬼。“沙尔丹老头,干吗你上这儿来?”她说。“约好每个月还一个星期六,你到儒依犬街玛奈弗公馆门口等的;我在那里等了你五小时,你没有去!……”“我去了,好小姐!可是飞心街上学者咖啡馆有一局弹子比赛。各有各的嗜好呀。我的嗜好是打弹子。要不我吃饭在不是银刀银叉的!嗳,你明白这个就得啦!”他一边说一边第裤子腰袋里找一张纸,“打了弹子就得喝几杯……世界上的好东西总带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教你破财。你的命令我是知道的,可是老头儿实在过不去啦,我只能闯到禁区来了……要是咱们的羽绒货真价实,我也不用来找你啦;可是里面还掺旁的东西!老天爷并不象大家说的那么公道,他有他的偏心,也难怪,那是他的权利。这儿是你令亲的笔迹,吓,他真是床垫的好朋友,喜欢睡觉……这是他大人的公文哪。”沙尔丹老头用右手大拇指在空中绕来绕去,乱划一阵。李斯贝特根本不听他的话,看了看纸上写的两行字:“亲爱的小姨,救救我!请你立刻给我三百法郎。——埃克托。”“他要这么多钱干吗?”“房东呀!”沙尔丹老头回答,他老在那儿用手划圈子。“再有我儿子从阿尔及利亚回来了,经过西班牙,巴约讷……他这一回竟是破例,什么都没拿;因为他是一个老犯呢,我的儿子。有什么办法!他要吃饭呀,可是咱们借给他的钱,他会还的。他想找个出钱不管事的老板让他开铺子;他有的是办法,将来一定会抖起来的……”“一定会坐牢!”李斯贝特回答,“他是害死我叔叔的凶手!我不会忘了他的。”“他!他连杀只鸡都不敢的,好小姐!”“得了,三百法郎拿去吧,”李斯贝特从荷包里掏出十五块金洋,“替我走,永远不准再上这儿来!”她把奥兰省仓库主任的父亲一直送到大门口,然后指着喝醉的老人交代门房;“这个人要是再来,你别让他进门,告诉他我不在这儿。他要问到小于洛先生或是男爵夫人是不是住这里,你回答说根本不认识这些人……”“是,小姐。”“要是你不留神出了事,小心你的饭碗!”老姑娘咬着门房的耳朵。这时律师刚从外面回来,她招呼他说:“喂,姨甥,有件倒霉事儿等着你啊。”“什么事?”“几天之内,玛奈弗太太要做你太太的后母了。”“咱们等着瞧吧!”维克托兰回答。六个月以来,李斯贝特按月给于洛男爵一份小小的津贴,她的保护人现在受她保护了。她知道他住的地方,把阿黛莉娜的流泪当做享受,一看到她快活,存着希望,她就象刚才那样插一句:“等着吧,报上的法院消息早晚要有姊夫的名字!”这等地方,象从前一样她报复得太狠了,使维克托兰有了提防。他决意要把李斯贝特不断的冷箭,和闹得他家破人亡的那个女妖彻底解决。知道玛奈弗太太行事的维桑布尔亲王,对律师私下的布置表示全力支持;以内阁首相的身分,他当然是不露痕迹的,答应教警察当局暗中点醒克勒韦尔,不让那恶魔似的娼妓再把一笔巨大的家财吞下去;为了于洛元帅的死和参议官的身败名裂,亲王是决不肯饶赦那个女人的。李斯贝特说的“他在向从前的情妇要钱”那句话,使男爵夫人想了整整一夜。本来光是猜疑男爵有那种卑鄙的行为,她就认为是侮辱;结果却象没有希望的病人相信走方郎中,象陷入了十八层地狱的人,也好似淹在水里的人抓着浮木当做缆绳一样,她竟相信了贝特的话,决意向那些万恶的女人去求救了。第二天早上,也不跟孩子们商量,也不对谁露一句口风,她径自跑到歌剧院首席歌女约瑟法·弥拉小姐家,把她象燃火那样亮着的一点儿希望,不问是虚是实,去求一个水落石出。正午时分,有名的歌唱家看见老妈子递进一张于洛男爵夫人的名片,说客人在门口等着,问小姐能不能见她。“屋子收拾好了没有?”“收拾好了,小姐。”“花换过没有?”“换过了,小姐。”“吩咐再去瞧一眼,屋子里不能有一点儿马虎,瞧过了再把客人请进去。你们对她都得特别恭敬。你回来再替我穿衣,我要打扮得了不得的好看!”说罢她去照了照大镜子。“让我穿扮起来!”她对自己说,“魔道总得全副武装,才好跟正道斗法!可怜的女人!她来找我干什么呢?……倒有点儿慌,要我去见:无边的苦海,伟大的牺牲者!……她唱完了这句有名的歌,①老妈子进来了。①意大利剧作家萨昔尼(1740—1786)所作歌剧《俄狄甫斯在科洛纳》中的歌词。“小姐,那位太太在发抖……”“拿橘花汁给她,还有朗姆酒,热汤……”“都送去了,她都不要,说是老毛病,神经受了伤……”“你请她坐在哪儿?”“大客厅里。”“快一点,孩子!来,拿出我最好看的软鞋、比茹绣的衣衫、还有全套的花边。替我好好梳一个头,要女人都看了出奇……这位夫人的角色正好跟我的相反!去告诉这位夫人……(她的确是一位尊贵的夫人,呃,还不止是尊贵,而且你永远学不到的:她的祷告可以叫炼狱里的灵魂升天堂!)告诉她说我在床上正在起来,昨晚登了台……”男爵夫人被请进约瑟法的大客厅,虽然等了好大半个钟头,根本不觉得自己在等。这间客厅,从约瑟法搬进来之后已经全部换新过,四壁糊着红色与金色的绸。从前王爷们铺张在小公馆里的奢华,从多少残余的遗迹上看,那些屋子被称为销金窟的确是名不虚传的。眼前这四间屋子,除了王爷式的排场再加上近代设备,越发布置得尽善尽美了,室内温和的空气,是由看不见进出口的暖气炉管制的。男爵夫人头晕眼花,不胜惊异的把艺术品一样一样看过来。她这才明白,在欢乐与浮华的洪炉中,巨大的家业是如何熔化的。她二十六年来的生活环境,所有的豪华仅仅是帝政时代的一点儿陈迹,她看惯花色黯澹的地毯,金色褪尽的铜雕,跟她的心一样残破的丝织品,如今看到了骄奢淫逸的效果,才体会到骄奢淫逸的魔力。一个人不能不爱那些美妙的东西,珍奇的创作,都是无名的大艺术家共同的结晶,那些出品不但使巴黎成为今日的巴黎,而且风行全欧洲。在此,令人惊异的是所有一切都是独一无二的精品。模型给毁掉了,大大小小的雕像,陈设,都成了天下无双的孤本。这是现代奢华的极致。两千个殷实的暴发户,只知道把充斥市肆的珍宝拿回家去摆阔;殊不知收藏的要没有这一类俗滥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豪华,才表明你是现代的王侯,在巴黎天空当令的明星。看到大木花坛里尽是外国的奇葩异卉,花坛本身又镶满布勒作风的古铜雕刻,男爵夫人想到尾子里所能包藏的财富,简直骇呆了。这个感触,自然而然反映到销金窟所供养的人物身上。勃里杜画的约瑟法·弥拉的肖像,就挂在隔壁的小客厅里;阿黛莉娜却在想象中认为她一定象有名的玛利勃朗,是个天才的歌唱家,一个真正的交际花。想到这儿,她有点后悔,觉得不应该来的。但是她的动机是一股那么强烈那么自然的情感,那么不假思索的热诚,使她又鼓足了勇气,预备应付这次会面。同时她也想满足她心痒难熬的好奇心,研究一下这等女人的魔力,能从吝啬的巴黎地层中榨出这么些黄金的魔力。男爵夫人把自己打量了一番,看看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场面中是否不至于显得寒伧。她的丝绒衣衫穿得很齐整,配着细致的挑花领;同样颜色的丝绒帽子对她也很合适。看到自己的尊严还不下于王后,在憔悴衰老中依然是王后,她觉得苦难的伟大也敌得过才具的伟大。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之后,她终于见到了约瑟法。歌唱家很象意大利画家阿洛里笔下的朱迪特①,挂在皮蒂大厦②大客厅门边,见过的人都忘不了的:同样豪迈的姿态,同样庄严的脸相,卷曲的黑头发没有一点儿装饰品,身上穿着一袭黄地百花绣衣,跟阿洛里画上那个不朽的女英雄所穿的金银铺绣的服装,完全一样。①阿洛里(1577—1621),意大利佛罗伦萨画家。《朱迪特》是其名作之一。②皮蒂大厦,在今意大利佛罗伦萨,藏有古代名画极多。“男爵夫人,你赏光到这儿来,真使我惭愧到了万分,”歌唱家决意要好好扮一下贵妇人的角色。她亲自推过一张全部花绸面的沙发让给客人,自己只拣一张折椅坐下。她看出这位夫人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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