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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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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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的孩子;为什么问我这个呢?”“真的不认识吗?”天真的孩子说。“你不用怕太太,阿塔拉……”火炉匠女人插嘴说,“她是一个天使!”“因为我的老头儿怕这个萨玛农找到他,他躲着……我很希望他能自由……”“为什么呢?”“哎,那样他可以带我上鲍比诺,或者昂必居喜剧院去看戏了!”“多有意思的孩子!”男爵夫人拥抱着小姑娘。“你有钱吗?”阿塔拉拈弄着男爵夫人袖口的花边问。“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男爵夫人回答,“对象你这样的好姑娘,我是有钱的,只要你肯跟神甫把基督徒的责任弄清楚,只要你走正路。”“什么路呀?我可以走着去的。”“道德的路!”阿塔拉带着悄皮的讪笑的神气望着男爵夫人。男爵夫人指着火炉匠女人说:“你瞧这位太太,自从她信了教之后多快活。你那种结婚就跟野兽交配差不多!”“我?只要你能给我维代尔老头给我的东西,我就愿意不结婚。结婚真讨厌!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象你这样的跟了一个男人,为了贞节就该对他忠实。”“直到他老死为止吗?……”阿塔拉很聪明的问,“那我用不着等多久。你不知道维代尔老头怎样的咳嗽,喘气!……啵!啵!”她学着老人的样。“为了贞节跟道德,你的婚姻应该经过教会跟区政府的核准。教会代表上帝,区政府代表法律。你看这位太太,她是正正当当结婚的……”“那是不是更好玩呢?”孩子问。“你可以更快乐。因为那样,谁都不能责备你的结婚不对了。你可以讨上帝喜欢!你问问这位太太,她是不是没有宗教的仪式结婚的。”阿塔拉望着火炉匠的女人,问:“她比我多些什么?我比她长得更好看呀。”“不错,可是我是一个规矩的女人,”意大利女子分辩道,“你,人家可以给你一个难听的名字……”“要是你把天上的跟世界上的法律踩在脚底下,怎么能希望上帝保佑呢?”男爵夫人说,“你知道吗,上帝替那些遵照教会戒律的人,留着一个天堂呢!”“天堂里有些什么?有没有戏看?”“噢!你想得到的快乐,天堂里都有。那边都是天使,长着雪白的翅膀。我们可以看到荣耀的上帝,分享他的威力,我们可以时时刻刻的快乐,永久的快乐!……”阿塔拉听着男爵夫人好象听着音乐;阿黛莉娜觉得她莫名其妙,便想换一个方法着手,去找老人说话。“你回去吧,孩子;我去跟维代尔先生谈谈。他是法国人吗?”“他是阿尔萨斯人,太太。他将来会有钱的呢,嗨!你要是愿意代他还清萨玛农的债,他一定会还你的!因为他说,再过几个月,他有六千法郎进款了,那时我们可以到乡下去,很远的地方,在孚日山里……”“孚日山里”这句话,使男爵夫人顿时出神了。她又看到了她的村子!直到火炉匠来招呼,才把她痛苦的默想惊醒。他拿出证据来表明他事业的发达。“再过一年,太太,我可以还清你的钱了,那是好天爷的钱,是穷人苦人的钱!将来我发了财,你尽管向我捐得了,你给我们的帮助,我可以借你的手去给予别人。”“现在我不问你要钱,只要求你合作做一件好事。我刚才看到于第西小姑娘,她跟一个老人同居,我要使他们的婚姻在宗教上法律上都变成正当的。”“啊!维代尔老头吗,他是一个好人,又规矩又会出主意。可怜的老头儿,来了两个月在街坊上已经交了不少朋友。是他替我把账目弄清的。我相信他是上校出身,替拿破仑出过力……噢!他真崇拜拿破仑!他受过勋,可是身上从来不戴。他巴望能挣一份家业,因为这可怜的好人欠了债!……我甚至相信他是躲着,衙门里的人在追究他。”“你告诉他,只要他正式娶了这个女孩子,我可以替他还债……”“噢,那容易得很!太太,咱们一块儿去吧,只有两步路,就在太阳弄。”男爵夫人跟着火炉匠出门,上太阳弄去了。“太太,这儿走,”火炉匠指着苗圃街说。太阳弄一边通到苗圃街头上,一边通岩石街。这条弄是新辟的,铺面租金相当便宜;走到半弄,男爵夫人看见玻璃窗上挂着绿纱,高度正好使行人望不到屋内,窗上有代写书信几个字,门上又有两行:事务所代办诉愿文件,整理账目等项。机密可靠,交件迅速。屋内颇象公共街车的交换站,让换车的客人等待的地方。后面一座楼梯,大概是通到底层阁楼上的住家的,附属于铺面的阁楼,靠前面的游廊取光。黝黑的白木书桌,上面放着些护书,旁边摆了一张旧货摊上买来的破椅子。一顶便帽、一个铜丝很油腻的绿绸眼罩,表明不是为了掩藏形迹,便是为了老年人目力衰退的缘故。“他在楼上,我去叫他下来,”火炉匠说。男爵夫人放下面网,坐下了。沉重的脚步震动着楼梯,阿黛莉娜一看是她丈夫于洛男爵,不由得尖叫了一声。他穿着灰毛线上装、灰呢长裤、脚上套着软底鞋。“太太,什么事呀?”于洛殷勤的问。阿黛莉娜站起来,抓着他,感动得连声音都发抖了:“啊,到底给我找着了!……”“阿黛莉娜!……”男爵叫着,愣住了。他关上了门,高声叫火炉匠:“约瑟夫!你打后边走吧。”“朋友,”她说,她快乐得把什么都忘了,“你可以回家了,我们有钱啦!你儿子一年有十六万法郎进款,养老金已经赎回,只消拿出你的生存证明书就能领到过期的一万五千法郎!瓦莱丽死了,送给你三十万。得了吧,没有人再提到你了。你尽可在外边露面,光是你儿子手中就有你一笔财产。来罢,咱们这样才是全福啦。我找了你三年,一心一意想着随时能碰到你,家里的房间都早已给你预备好了。呃!走吧,离开这儿,快快丢掉你这个不三不四的身分!”“我很愿意呀,”男爵懵懵懂懂的说,“可是我能把小姑娘带着吗?”“埃克托,把她放手了罢!你的阿黛莉娜从来没有要你作过一点儿牺牲,依了我这一遭吧!我答应你给她一笔陪嫁,好好嫁个人,把她教育起来。她既然使你快乐,我一定也使她快乐,不让她再走邪路,也不让她掉入泥坑!”“要我结婚的原来是你?……”男爵笑着说,“你等一下,我上去穿衣服,我还有一箱体面的衣衫呢……”只剩下阿黛莉娜一个人的时候,她把这间简陋不堪的铺面又看了一会,流着泪想:“他住在这种地方!我们可是过得舒舒服服的!……可怜哪!受罚也受够了,以他那种风雅的人!”火炉匠来向他的恩人告辞,她顺手叫他去雇一辆车。他回来的时候,男爵夫人要他把阿塔拉招呼到他家里去住,并且马上带走。她说:“你告诉她,要是她肯听玛德莱娜的本堂神甫指导,初领圣体的那天,我给她三万法郎陪嫁,替她找一个又规矩又年轻的丈夫!”“嗳,太太,我的大儿子啊!他二十六岁,对这个孩子喜欢得不得了!”这时男爵下来了,眼睛有点儿湿。他咬着太太的耳朵说:“你教我离开的一个,倒是差不多跟你一样爱我的!这孩子哭得什么似的,我总不能把她这样的丢下罢……”“放心,埃克托!她现在去住在一份规规矩矩的人家,我会负责管教她的。”“啊!那我可以跟你走了,”男爵说着,带了太太向出租马车走去。埃克托恢复了德·埃尔维男爵的身分,穿着蓝呢大氅、蓝呢长裤、白背心、黑领带、手套。男爵夫人在车厢中刚刚坐定,阿塔拉便象小青蛇似的一钻钻了进来。“喂!太太,让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我一定很乖、很听话,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别把我跟维代尔老头分开,他是我的恩人,给了我多么好的东西。你们走了,我要挨打的!……”“嗨,嗨,阿塔拉,”男爵说,“这位太太是我的妻子,我跟你一定得分手了……”“她!老得这个样啦!”天真的孩子回答,“象树叶一样索索抖的!噢!这副神气!”她刻薄的学着男爵夫人的发抖。火炉匠追着于第西,到了车门口。“带她走!”男爵夫人说。火炉匠抱了阿塔拉,把她硬拖到家里去。“谢谢你这次的牺牲,朋友!”男爵夫人抓了男爵的手紧紧握着,快活得象发疯一样。“你变得多厉害!你受了多少罪!这一下你的儿子女儿,都要大吃一惊咧!”阿黛莉娜象久别重逢的情人一样,恨不得把千言万语一口气说完。十分钟后,男爵夫妇到了路易大帝街,阿黛莉娜又收到下面一封信:男爵夫人,德·埃尔维男爵在夏罗讷街住过一个月,假姓托雷克,那是埃克托几个字母的颠倒。现在他住在太阳弄,改姓维代尔,自称阿尔萨斯人,以代写书信为业,跟一个叫做阿塔拉·于第西的小姑娘住在一起。太太,请你小心行事,因为有人竭力在搜寻男爵,不知为什么。女戏子对你的诺言总算实现了,她永远是,男爵夫人,你的卑恭的女仆。约瑟法·弥拉男爵的归来使大家欢天喜地,他看了这种情形也就甘心情愿的恢复了家庭生活。他把阿塔拉忘了,因为,热情过度的结果,他的感情已经象儿童的一样变化不定。大家认为美中不足的是男爵的改变。离开儿女出走的时候还很精神,回来却仿佛一个上了百岁的老人,伛背、龙锺、脸庞都改了样。赛莱斯蒂纳临时弄了一席好菜,使老人回想起歌女府上的晚餐;眼看家里这等富裕的光景,他简直给搅糊涂了。“你们在款待一个浪子回头的父亲哪!”他咬着阿黛莉娜的耳朵说。“嘘!……过去的事都忘了,”她回答。男爵没有看到老姑娘,便问:“李斯贝特呢?”“可怜!她躺在床上呢,”奥棠丝回答说,“她是起不来的了,不久她就要离开我们,教我们伤心呐。她预备饭后跟你见面。”第二天早上刚出太阳,门房来通知小于洛,说市政府的警卫队包围了他全部的产业。法院的人要找于洛男爵。跟着门房进来的商务警察,把判决书交给律师,问他愿不愿意替他父亲付债。一个放印子钱的萨玛农,有男爵一万法郎的借票,大约当初不过是两三千法郎的债。小于洛要求商务警察撤退人马,他把债照数付清了。“是不是只有这一笔喔?”他担着心事想。照耀家庭的幸福,李斯贝特看了已经大为懊恼,这一次大团圆,她自然更受不了;因此病势急转直下,一星期后毕安训医生就说她没有希望。打了多少胜仗的长期战争,终于一败涂地。肺病到了可怕的弥留时期,她还是咬紧牙关,一点儿不泄露她的恨意。并且她最痛快的是看到阿黛莉娜、奥棠丝、于洛、维克托兰、斯坦卜克、赛莱斯蒂纳,和他们的几个孩子,都在床前流着眼泪,痛惜这个庇护家庭的好天使。三年来所没有的好吃好喝,把于洛男爵养得精力也恢复了,人也差不多回复到原来的样子。丈夫一复原,阿黛莉娜欢喜得连神经性的发抖都减轻了许多。男爵从儿子女儿嘴里知道了太太的痛苦,便对她格外敬重。李斯贝特看到这种情形,在临死前一夜不由得想道:“看她结果还是幸福的!”这个感触加速了贝姨的死;出殡的时候,全家都流着泪送她的丧。男爵夫妇自认为到了完全退休的年龄,便搬上三楼,把二楼那些漂亮房间让给斯坦卜克伯爵夫妇。靠了儿子的力量,男爵在一八四五年初在铁路局找到一个差事,年俸六千法郎,加上六千法郎养老金,以及克勒韦尔太太赠与的财产,他一年的总收入有了两万四。奥棠丝在三年分居的期间,跟丈夫把财产分开了,所以维克托兰很放心的把二十万法郎的代管遗产,拨在妹子名下,又给了她一年一万二千法郎的津贴。文赛斯拉,做了一个有钱太太的丈夫,不再欺骗她了;可是他游手好闲,连极小的作品也没有心思去做。变了一个空头艺术家之后,他在交际场中倒非常走红,好多鉴赏家都向他来请教,临了他成为一个批评家;凡是开场把人家虚哄了一阵的低能儿,都是这种归宿。因此,这几对同住的夫妇,各有各的财产。男爵夫人吃了多少苦终于醒悟了,把银钱出入交给儿子代管,使男爵只有薪水能动用,她希望这些微薄的资源使他不至于再蹈覆辙。可是男爵似乎把女色丢开了,那是母子俩都意想不到的好兆。他的安分老实,被认为是年龄关系,结果使全家完全放了心;所以看到他的和气,看到他不减当年的风度,人家只觉得心里痛快。对太太,对儿女,他都体贴周到,陪他们去看戏,一同到他现在重新来往的人家;在儿子的客厅里,他又是谈笑风生,周旋得极好。总之,这个浪子回头的父亲,使家属满意到了极点。他变了一个可爱的老人,衰朽无用,可是非常风雅,过去的荒唐只给他留下一些社交场中的美德。自然而然,大家觉得他绝对保险了。男爵夫人与女儿们,把好爸爸捧到了云端里,把两个伯叔的死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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