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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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拍案惊奇-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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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亏的龟子道:“看她两个执性,是打骂不动的。若还一逼,或是死了,圣上一时要人,怎生答应?况且她父亲同僚亲友还有人,知道我们难为她,要来计较也当不起。还劝她的是。若劝不转,她不过吃得我碗饭,也不破多少钱讨她,也只索罢了。”虔婆也只得耐了火性。

  两年多,只得又向她说:“二位在我这教坊已三年了,孝也满了。不肯失身,我也难强。只是我门户人家,日趁日吃。就是二位日逐衣食,教我也供不来。不若暂出见客,得他怜助,也可相帮我们些,不辜负我们在此伏侍妳一场。或者来往官员有怜妳守节苦情,奏闻圣上,怜放出得教坊,也是有的事。不然,老死在这厢,谁人与妳说情?”

  果然,两小姐见她这三年伏侍,也过意不去,道:“若要我们见客,这断不能!只我们三年在此累妳,也会做下些针指,妳可将去货卖,偿妳供给。

  她两个每日起早睡晚,并做女工,又曾做些诗词。尝有人传她的四时词:

  翠眉慵画鬓如蓬,羞见桃花露小红。

  遥想故园花鸟地,也应芳草日成丛。

  满径飞花欲尽春,飘扬一似客中身。

  何时得逐天云去,离却桃园第一津。

  右《春词》

  柳梢莺老绿阴繁,暑逼纱窗试素纨。

  每笑翠筠辜劲节,强涂剩粉倚朱栏。

  右《夏词》

  亭亭不带浮沉骨,莹洁时坚不染心。

  独立波间神更静,无情蜂蝶莫相侵。

  右《荷花》

  泪浥容偏淡,愁深色减妍。

  好将孤劲质,独傲雪霜天。

  右《梅花》

  霜空星淡月轮孤,字乱长天破雁雏。

  只影不知何处落,数声哀怨入苇芦。

  轻风簌簌碎芭蕉,绕砌蛩声倍寂寥。

  归梦不成天末晓,半窗残月冷花梢。

  右《秋词》

  强把丝桐诉怨情,天寒指冷不成声。

  更饶泪作江冰落,滴处金徽相向明。

  如絮云头剪不开,扣窗急雨逐风来。

  愁心相对浑无奈,乱拨寒炉欲烬灰。

  右《冬词》

  当时她两姊妹虽不炫才,外边却也纷纷说她才貌。王孙公子那一个不羡慕她,便是千金也不惜。有一个不识势的公子,他父亲是礼部尚书,倚着教坊是他辖下,定要见她。鸨儿再三回复“不肯”,只见一个帮闲上舍白庆道:“妳这婆子不知事体!似我这公子一表人才,她见了料必动情招接。妳再三拦阻,要搭架子起大钱么?这休想!”只见这公子也便发恶道:“这婆子可恶,拿与大使,先拶她一拶!”这鸨儿惊得不做声。一起径赶进去,排门而入。此时他姊妹正在那边做针指,见一个先蓦进来:

  玄紵巾垂玉结,白纱袜衬红鞋。薄罗衫子称身裁,行处水沉烟蔼。

  未许文章领袖,却多风月襟怀,朱颜绿鬓好乔才,不下潘安丰采。

  侧边陪着一个:

  矮巾笼头八寸,短袍离地尺三。旧绸新染做天蓝,帮衬许多模样。

  两手紧拳如缚,双肩高低成山。俗谭信口极腌攒。道是在行白想。

  那白监生见了,便拍手道:“妙,妙!真是娥皇、女英!”那公子便一眼盯个死,口也开不得。这些家人见了,也有咬指头的,也有喝采的。

  大小姐红了脸,便往房里躲。小小姐坐着不动身,道:“你们不得罗唣!”

  白监生道:“这是本司院里,何妨?”

  小姐道:“虽是本司院,但我们不是本司院里这一辈人。”

  白监生道:“知道妳是尚书小姐,特寻一个尚书公子相配。”

  小姐道:“休得胡说!便圣上也没奈何我,说什公子!”

  白监生道:“妳看这一表人材,也配得妳过。不要做腔,做了几遍腔,人就老了。”

  小小姐听了大恼,便立起身也走向房中,把门“扑”地关上,道:“不识得人的蠢才,敢这等无礼!”

  这些家人听了却待发作,那白监生便来兜收道:“管家,这事使不得势的。下次若来,她再如此,捋她的毛,送她到礼部拶上一拶,尿都拶她的出来。”却好鸨儿又来,撮撮哄哄出了门去。

  那小姐对妹子道:“我两人忍死在此,只为祖父母与兄弟远戍南北,欲图一见,不期在此遭人轻薄。不如一死,以得清白。”

  小小姐道:“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正要令人见我们不为繁华引诱,不受威势迫胁,如何做匹妇小量?如这狂且再来,妹当手刃之。也见轰烈。姐姐不必介意。”

  正说之间,鸨儿进来道:“适才是礼部大堂公子,极有钱势。小姐若肯屈从,得除教坊的名也未可知。如何却恼了他去,日后恐怕贻祸老身。”

  铁小姐道:“这也不妨!再来我自有处。”正是,

  已弃如石砺贞节,一任狂风拥巨涛。

  不隔数日,那公子又来。只见铁小姐正色大声数他道:“我忠臣之女,断不失身!你为大臣之子,不知顾惜父亲官箴、自己行检,强思污人。今日先杀你,然后自刎,悔之晚矣!”那公子欲待涎脸去陪个不是餂进去,只见她已掣刀在手,白监生与这些家人先一哄就走,公子也惊得面色皆青,转身飞跑,又被门槛绊了一交,跌得嘴青脸肿。

  似此名声一出,哪个敢来!三三两两都把他来做笑话,称诵两小姐好处。又况这时尚遵洪武爷旧制,教坊建立十四楼,叫做:

  来宾重译清江石城鹤鸣醉仙乐民集贤讴歌鼓腹轻烟淡粉梅妍柳翠

  许多官员在彼饮酒,门悬本官牙牌,尊卑相避,故院中多有官来,得知此事。也是天怜烈女,与她机会。

  一日,成祖御文华殿,锦衣卫指挥纪纲已得宠,站在侧边。偶然问起:“前发奸臣子女在锦衣卫浣衣局、教坊司各处,也还有存的么?也尽心服役,不敢有怨言么?”

  纪纲道“谁敢怨圣上!”

  成祖道:“在教坊的也一般与人歇宿么?”

  纪纲道:“与人歇宿的固多,还有不肯失身的。”

  成祖道:“有这等贞洁女子?却也可怜。卿可为我查来。”纪纲承旨。

  回到私衙只见人报,“高秀才来见。”这高秀才就是高贤宁,他先时将铁尚书伏法与子女、父母遣谪报与铁小公子,不胜悲痛。

  因金老爱惜他,要他在身边作子,故铁公子子就留在山阳。高秀才就在近村处个蒙馆,时来照顾。后边公子念及祖父母年高,说:“父亲既殁,不能奉养,我须一往海南省视,以了我子孙之事。”金老苦留不定,高秀才因伴他到南京分手,来访两小姐消息,因便来见纪指挥。

  纪指挥忙教请进相见。见了,叙寒温。纪指挥说,自己得宠,圣上尝问他询问外面事物,命他缉访事件。因说起承命查访教坊内女子事,高秀才便叹息道:“这干都是忠臣杀,他一身够了,何必辱及他子女?使缙绅之女为人淫污,殊是可痛。今圣上有怜惜之意。足下何不因风吹火,已失身的罢了;末失身的为他保全,也是阴骘。”

  纪指挥道:“我且据实奏上,若有机括,也为她方便。”因留高秀才酌酒。又留他宿在家中。

  次日,纪指挥自家到坊中查问。有铁家二小姐、胡少卿小姐尚不失身,纪指挥俱教来。

  因问她:“怎不招人?”

  小姐含泪道:“不欲失身,以辱父母。”

  其时胡少卿女故意发跣足,以煤烟污面,自毁面目。铁氏小姐虽不妆饰,却也在其天然颜色,光艳动人。

  纪指挥道:“似妳这样容貌,若不事人,也辜负了妳。三人也晓得做什诗么?”

  胡小姐推道“不会”,铁小姐道:“也晓得些。只是如今也无心做它。”

  纪指挥道:“妳试一作。”只见小小姐口占一首呈上。道:

  教坊脂粉污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

  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

  云鬟半挽临妆镜,雨泪空流湿绛纱。

  今日相逢白司马,尊前重与诉琵琶。

  纪指挥看了,称赞道:“好才!不下薛涛。”因安慰了一番。回家,与高秀才说及这几位贞节。高秀才因备说铁尚书之忠,要他救脱这二女。纪指挥也点头应承。

  第二日早朝具奏,因呈上所做诗。成祖看了,道:“有这等才貌不肯失身。也不愧忠臣之女!卿可择三个士人配与他罢。”

  纪指挥得旨,到家又与高秀才对酌,因问高秀才道:“兄别来许久,已生有令郎么?”

  高秀才道:“我无家似张俭,并不娶妻。”

  纪指挥道:“这样,我有一头媒,为足下做了罢!这女子我亲见来,才貌双绝,尽堪配足下。”

  高秀才道:“流落之人,无意及此。”

  纪指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亲又不要半分财礼,我自择日与足下成亲罢。”因自到院中宣了圣谕,着教坊与她除名。

  因说圣上赐她与士人成婚,铁小姐道不愿,纪指挥道:“女生有家,也是令先公地下之薏。况小姐若不配亲,依倚何人?况我为妳已寻下一人,是妳先公赏识的秀才,他为收妳先公骸骨,几乎被刑,也是义士。下官当为小姐备妆奁成婚。”

  大小姐又辞,小小姐道:“既是上意。又尊官主裁,姐姐可伏命。”

  大小姐道:“骨肉飘零,仅存二人。若我出嫁,妹妹何依?细思之有未妥耳。不如妹妹与我同适此人,庶日后始终得同。”

  纪指挥道:“当日娥皇、女英曾嫁一个大舜,甚妙,甚妙!”

  纪指挥就为高秀才租了一所房屋成亲。高秀才又道:“与铁尚书有师生之谊,不可。”

  纪指挥道:“足下曾言铁公曾赠公婚资,因守制不娶。他既肯赠婚,若在一女,应自不惜。兄勿辞。”遂择日成了亲,用费都出纪指挥。

  三日,纪指挥来贺,高秀才便请二小姐相见。纪指挥道:“高先生豪士,二小姐贞女,今日配偶,可云奇事。曾有诗纪其盛么?”

  高秀才道:“没有。”

  纪指挥道:“小姐多有才,一定有的。”再三请教,小姐乃又作一诗奉呈:

  骨肉凋残产业荒,一心何忍去归娼。

  泊垂玉箸辞官舍,步敛金莲入教坊。

  览镜幸无倾国色,向人休学倚门妆。

  舂来雨露深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

  纪指挥不胜称赏,去了。

  铁小姐因问高秀才道:“观君之意,定不求仕进了。既不求仕,岂可在这辇毂之下!且纪指挥虽是下贤,闻他骄恣,后必有祸。君岂可做处堂燕雀?倘故园尚未荒芜何不同君归耕?”

  高秀才道:“数日来我正有话要对二小姐说,前尊君被执赴京,驿舍失火,此时我挈令弟逃窜,欲延铁氏一脉。今令弟寄迹山阳,年己长成,固执要往海南探祖父母,归时于此相会,带令尊骸骨归葬。故此羁迟耳。”

  小姐道:“向知足下冒死收先君遗骸,不意复脱舍弟,全我宗祀,我姊妹从君尚难酬德。但不知舍弟何时得来?”

  高秀才道:“再停数月,一定有消息了。”

  过了数月,恰好铁公子回来。暗访教坊消息,道:“因她守贞不屈,已得恩赦,归一秀才。”

  他又寻访,却是高秀才。径走到高家,却好遇着高秀才,便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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