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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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宫记-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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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猜自己的面色定然是在一瞬间便白了——因同时,我也感到了手指的冰冷。

    这图样,大延的人是很少用的。刺客身上有这样的刺青,岂不是说,即使他不是郜林人,也与郜林人有关?

    这盆脏水,是要泼到羽瞻头上吗?

    “我没有见过。”我在一刹那便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坦然看向慕容朝:“这是郜林人才会用的吉庆纹图。”

    “既然殿下知道,那么能不能告诉臣,这个刺客是什么来历?”

    “您又是什么来历?”我冷笑道:“您现在是什么官职?难道缉捕刺客之类的事情,还要让堂堂昌兴都的总提调将军来费心吗?”

    “抱歉,殿下……”他的脸上闪出一丝自以为得手的冰凉笑容:“这件事情牵涉重大,陛下是要臣来查的。”

    “你已经知道这图不是大延人用的了。”我微笑道,伸出手拈起那块人皮,也顾不得肮脏:“还来问本宫干什么?难道是以为本宫知道他的来历?”

    “臣的推断不知对不对——在临蓟道恶战时,殿下曾与大汗相见过,那时大汗敢放殿下回来,一定是有后手来保护殿下的……他在大延的探子暗人,一部分是‘光之部’,但丁勋亦属于这一部,所以这光之部多半不保险;所以,他能安心交托爱妻安危的,也只有‘影之部’了。这个刺客,十有**就是影之部的吧。”

    “还有什么?”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他,明知他这一串推理中有太多的纰漏,却总觉得顾此失彼,不如让他说得更多些。

    “没什么了。”他唇角扬起:“只是,请长公主殿下通令影之部……就算能刺杀我朝的大将军,也不要妄想在昌兴都中搅起什么风浪!免得殃及大延和郜林汗国的关系……”

    “且慢说本宫根本不知道如何与影之部联络,便是知道,他们也并不听命于本宫……这通令,从何谈起?”我嫣然一笑,这么说,既是为了告诉他我不买他这一套,却也是为了让他和至琰有所忌讳——他们摸不清我是否能管辖影之部的话,应该不敢对我做什么。

    “哦?”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也许谈不上通令……但请殿下明示影之部,不要妄动,否则,休怪……”

    “休怪您手下无情?”我眯起眼睛,希望他看不清我的目光晃向何方:“这世上,并不是什么话都能找到人听的——但对您,本宫只有一句话好说,请您听好:如果您在身上刺下郜林人的吉祥纹样,难道您就变成郜林人了吗?而您在郜林汗国生活的几年,难道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纹样只有在食器上才出现?”

    他的面色一窒:“您是说……”

    “不知道时谁要嫁祸。”我淡淡道:“但这祸嫁得可不高明啊……这纹样是想要让主人永远不缺吃喝,家财兴旺的意思,谁会把这东西刺在身上?”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多谢长公主提醒,微臣险些便做错了事情。”

    “本宫也是为了自己清净。”我笑起来,心中的落魄却不需掩饰,便让它浮在脸上好了:“本宫并不想让大延和郜林大动干戈——这也和您旅居郜林汗国时的心情一样啊。”

    看着他告辞离去的背影,我终于软下来,倚在了门框上。

    他不知道,至琰应该也暂时想不到——食器和江山这二者,本来就有默契而隐晦的联系。君王就食天下,古朝象征江山的九鼎,最初也是食器啊。

    我固然不知道这图样是不是影之部的标志,更不知道这场刺杀是不是羽瞻的安排。但只要他们怀疑到郜林汗国,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的怀疑转移走才是。

    而倘若这场刺杀真的是羽瞻决定的,那这个吉祥图饰就一定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是想让我们想到什么呢?

    我虽都读不出他的安排是什么意思,但应该不是故意让至琰他们为难我吧?

    只是如果真是他的安排,依他做事的习惯,接下来的一定是一连串的行动……那些动作会指向谁,会出于什么目的达到什么结果呢?

    想是天上有一片云移过来挡住了日光,书房里瞬间阴暗下来,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秋季又到了吧,从长窗中吹进来的瑟瑟西风,带着一种凄厉的肃杀之意。

    然而,至琰却一定不觉得这个秋季有多么凄凉——他当上皇帝的第一年,是这几载中第一个好年景。

    驿马从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捎来丰收的瑞报,滚滚的贡赋,也即将在马上到来的农闲冬季启程运来昌兴都和各个大仓。

    朝堂之上,隔着珠帘,我仍能看到所有的朝臣都换了一种神气。

    冬珉的暴毙和丁勋的死,都被他们宏大的葬礼给无声无息地掩饰了过去。现下的大延朝堂,虽仍有残余的旧臣势力,但看起来却完全归于新主的统治之下了。

    在这样的时候,至琰终于加大了他登基大典的筹备规模。

    而第一场雪降下的时刻,高高的礼台便已经搭好,玄色的盛装也已经绣好,从整饬一新的玄正宫里走出的少年天子,已经戴上了十二挂的冕旒冠。

    我站在礼台下,身后是朝臣百官,目送他一步步走上那高得几乎通天的台子。他的背后,从礼服上垂下的朱色长带迤逦过丝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一天下的初雪不化已经是难得,而这一日的天空晴丽明朗,却是更加难得的瑞兆。我听得到身后有人轻声啜泣——大延江山已经等了太久,才等到安静的这一天。

    我不必回头,也能从声音所来的位置和音色上听出那是徐大人——当日敢与丁勋犯颜的老人。他也许是真正忠于大延的,才会为这一刻而如此感动,可我,流着大延皇族血液的高贵公主,却在等待下一场会让这些忠臣们无法接受的变乱!

    高台之上,至琰接过礼官手中的大延玺印,紧接着,礼官会放声朗诵新皇帝的第一道诏书,那道诏书会大赦天下,也许还会伴有免税一年的恩赏——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并且还将这样进行下去。

    我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这疲惫感倏然袭来,却让我顿感腿软,险些没有站住。

    ——也许,是因为今天忙着筹备登基大典没有吃东西,而前几天都没有睡好的缘故?为了至琰这登基大典,我确实是尽心尽力了。

    我实是不知姐弟反目的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所以,能为他做点什么的时候,还是多少做一些吧。我是抱着提前赎罪的心态去做,却几乎把自己累倒。

    但这些付出终归还是有回报的——至琰的登基大典,直到结束,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所以,大典结束的那一夜,我躺上榻,便沉沉睡去,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殿下可算醒了。”我一睁眼,便被守在榻边的戏雪发现:“您睡了这么久,奴婢们都慌了手脚,请太医来看过,只道殿下太累……您可别累坏自己身体啊。”

    “不过是多睡了些,有什么好紧张的?”我精神正好,便翻身坐起:“陛下呢?他没累着吧?”

    “陛下怎么会累?整个大典都是殿下您和慕容……筹备的。”提到慕容朝时,戏雪脸上有尴尬一闪而过,想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陛下的精神好得很,现下应该还在接见使臣呢……”

    “使臣?”我愕然:“哪儿的使臣?”

    “……”她突然咬住了唇,似乎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啊……”

    “说,哪儿的使臣?”我见她面色为难,心中也已猜出了七八分。

    “是……郜林汗国的使臣。”她垂下眼眸。

    连我自己都知道,那一瞬间,我的眼神直了。

    他遣来使者了……他的使者……有什么事情,有没有要找我的事情呢……?

    我跳下榻,也顾不得没有穿鞋便要跑出去,却被戏雪拽住了寝衣:“殿下!您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看他的使者,他会有话告诉我,对不对?”我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哭腔,努力想要把衣服拽出来。

    “就算您再心急也要穿上衣服啊!”她绕到我身前挡住我:“您是可敦娘娘!这样出现在臣子面前,算是什么?”

    我咬咬唇:“好,可得快些!”

但是,在我赶到玄正宫前时,至琰的召见刚好结束了。

    我才下了肩舆,便见十数人从玄正宫中出来,看衣冠自是郜林人无疑,为首那人身形我不熟悉,莫不是羽瞻新提拔的贵官?

    及至他们走到我面前,我才发现那为首的男子还颇为面善——但在我认出他之前,他先认出了我。

    他不卑不亢的一声“可敦娘娘”之后,我已经心意激荡地说不出话来——他是德兰,当年十几岁的小军士,今天已经成为了可以出使异国的年轻干臣……

    “娘娘一切可好?”

    我点点头,终于哽咽问道:“大汗还好吗?”

    “大汗?”他笑了,颜色中却颇有几分恻然:“大汗……还算好吧。”

    我黯然,我虽不敢确凿他的“不好”一定是因为我,但多少该与我有关系吧。

    连慕容朝都以为我是心向大延,他必也是这么以为的,那对他的伤害该有多大——他那么信赖的女人都背叛了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接受这种事情?

    “他……身体还好吗?”我再问,只是须臾之间,却明显听出自己的嗓音哑了不少。

    “身体么,还不错……可敦娘娘要是真想知道大汗怎么样,为什么不自己回去看看?”他的眼光里,突然多了一丝鄙薄。

    鄙薄也好,那是我该得的……我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回去,可是,我回去了,他还会要我么?”

    “那不是微臣该说的。”他退了半步,对我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微臣告退……”

    “慢!”我急忙止住他:“大汗……就没有一句话要对我说?”

    他看住我,慢慢笑了:“哪个男人会把带给妻子的话让别人转达?”

    我怔在原地,竟不能抬步而去——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羽瞻他对我还没有情绝么?

    他走了,那些随着他的郜林人也一个个走过我面前,一张张明显陌生的脸孔,却被我在心中拼凑出了那熟悉的面庞。

    那个曾视我如珍宝的人,那个曾拔刀朝向我的人,那张温柔的脸,终于显出了绝情的冷峻。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难过,为什么不好好过?

    夜风凉,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终于猛然转身,在戏雪伸出手臂扶我时,俯在她肩头哭起来。

    “殿下,您别哭……别哭,”她细声的劝慰里有慌张:“在这儿哭,多伤体面啊……”

    体面算什么,我还有什么体面好顾?要说不体面,还有比被他用刀指着的那一刻更不体面么?

    “他们是您的臣子……您不可以让他们看到您软弱啊。”那冰冷的手指张皇地在我脸上擦拭:“您别哭啊,殿下,奴婢求求您别哭,您哭了丢的可是整个大延的脸面。”

    她不说大延的脸面还好,这一说,我想起我和羽瞻渐生嫌隙的整个过程,对“大延的脸面”这玩意更是深恶痛绝,眼泪虽憋回去了,可一腔的怒火却无从发泄。

    “走!”我狠狠丢出这一个字,却感到自己的心肝都在颤。

    我踏下的脚步仓皇,几乎是逃走般急促杂乱。

    我不敢去妄测羽瞻对我到底是什么情,但今天德兰的每句话,都像是刀一样,捅进我心里最软,平时连触都不敢触一下的地方!

    如果羽瞻知道这几句话就能让我当着众人落泪,心里会不会有一点感触呢?

    我把接下来的一夜未眠归罪于前一场睡得太久,可却分明知道,在我心中时刻萦绕着的那句话,到底是来自谁的声音……

    他在放火烧掉临蓟王府前,犹要我早些离去,可那之前的一句“为什么要相信背叛朕的女人”,也同样出自他口中。

    到底是有情呢,还是绝情……

    辗转一夜,第二天破晓时,枕边已经有了一片湿漉漉的冰凉。

    我揽镜自照,方觉这一夜之间自己竟然红肿了双眼,容颜也有了难以说出的缕缕憔悴。

    他……不,我不能再想他了!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缠绵,不是说疼痛能够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么?为什么此时我只有不绝的怅惘和心酸?

    轻轻的脚步声从回廊上传来,我知道那是戏雪——只有她能猜到我昨夜是怎样的辗转难眠,也只有她才明白我现在不愿意被任何人打扰。

    当年一直跟着我的人,也只有她了。可因为她的丈夫,我连对她放心都不敢。

    但是,她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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