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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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 第2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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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船缓缓横江而去。耳畔尽是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声,卓南雁挺立船尾,望着江流中渐去渐远的百姓尸身,胸中怒火升腾,忍不住仰天大喝:“完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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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江之后,虞允文等人才觉出形势之险恶。

自长江南岸的东采石,直到跟和州隔江相望的大宋太平洲,一路上尽是王权的兵马。这些人旌旗散乱,不成队伍,或聚在茶肆闹事,或在坊间奔突扰民,更有人垂头丧气地呆坐路旁。虞允文寻了个校官细问,才知王权渡江后只顾自己奔逃,一路奔到太平洲后便不知所终,失了约束的兵将群龙无首,便胡闹起来。

群豪尽皆惊恐交集,莫复疆等粗豪之辈更是破口大骂王权昏聩误国,虞允文强抑悲愤,亮明自己的钦差身份,跟时俊一起,沿途收拾溃兵。这一路上,竟集合了一万八千多军卒。

当晚赶到太平洲知州衙门,正见辛弃疾和方残歌怒冲冲地走出府门、卓南雁、虞允文忙上前迎住二人,细问端详。原来二人押运粮草到此,正见王权兵败如山倒,辛弃疾只道金兵势大,宋军苦战不敌,一问兵卒才知,这位王太尉根本没有与金兵交战,就急急窜逃过江,躲进了知州衙门内。辛弃疾热血肝肠,恼怒之下,便追到此地跟他理论。只是他人微言轻,王权哪里搭理他。虞允文面色冰冷,拉着二人又闯进府衙内,喝出了王权。虞允文厉声叱问这位大宋副帅不战而逃,危及社稷。王权却笑吟吟地道:“王某本就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只是国难当头,勉力为之而已,好歹却还没有折损一兵一卒。虞大人文韬武略,又是钦差,何不接了本官这差事,王某那是求之不得!”

争执之际,忽听一声吆喝直传进厅来:“圣旨到!都统制王权接旨!”这喝声响亮无比,府衙院内院外的差役兵卒全听得清清楚楚。卓南雁不由双眸一亮,道:“罗大先生到了!”但听靴声櫜櫜,一行人大踏步直闯进来,领头之人高大威严,正是罗大先生。王权劈眼瞧见罗大满面严霜般的杀气,顿时心底发寒,忙招呼人摆布香案接旨。

这道圣旨却是出乎意料得大快人心:朝廷得了虞允文的多次急报,闻知王权贪生怕死,终于将其罢免,任命李显忠为建康府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更让虞允文为参赞军事,从旁协助。此时李显忠未曾到任,便由虞允文暂行安排交割事宜。

这位新任都统制李显忠,十七岁便随父从军征战,屡败金兵,在大宋军中威名极盛,据说连当年大金能征惯战的完颜宗弼对他也甚是忌惮。更因他一家二百余口都被金兵杀害,李显忠对金人恨之人骨,始终力主抗金。秦桧当权时,李显忠被贬官削职,方当壮年,便一直在家赋闲,于此国家危难存亡之际,赵官家才让这抗金勇将重回疆场。

群豪都知李显忠大名,听了罗大朗声宣罢圣旨,均觉欢欣畅快。王权则想到交了兵权,便可远离征战之危,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心底也是暗自欢喜,只是脸上却堆出一副戚然悔痛之色,连连嗟叹。

原来宋师接连弃城逃遁,临安京师震恐,赵构险些又要入海逃遁,躲避金兵,多亏被朝臣中的有识之士劝阻。自王权弃庐州南逃开始,虞允文便连上弹劾文书,辗转呈送到了赵构手上,这一回赵官家再不敢怠慢拖沓,痛下决心,临阵换帅,更让太子一系的罗大赶来传旨。罗大生怕误事,日夜不停地疾赶而来。

“虞老弟,”罗大握紧虞允文的双手,“兵部官吏任命甚是拖沓,眼下李显忠在忙于各处调拨人马,最快也须三日后赶到。万事便看你老弟筹措!”不知怎地,这时罗大忽然想到了自己已经过世的二弟狮堂雪冷罗雪亭,心内顿时一痛。原来罗大心性略狭,因其弟名贯江湖,武林中人只知有雪亭,不知有罗大,颇让他心生怨妒。后因罗雪亭与女徒柔儿相恋,罗大更对自己这位兄弟不以为然,多年来两兄弟貌合神离。直到骤闻罗雪亭真切的死讯,罗大才深觉悲悔,只恨龙须猖獗,自己身负防护太子重责,一直未能去建康吊唁。此时国难当头,猛然想起若是自己那忠勇过人的二弟罗雪亭在世,形势必不会颓败如此。

虞允文官复原职,却没有丝毫喜色,急着召集将领,沿江布防。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二节:以严御兵 以虚应实

此时,完颜亮的数十万大军已在夺下和州后,占领长江北岸西采石的杨林渡口。暮色初降,完颜亮却来了兴致,带着刀霸仆散腾亲来江边漫步散心。夕阳西沉,半江江水都被染成血红,岸边都是持戟耸立的紫绒军甲士':。。',完颜亮纵目望去,只觉这些十步一哨的甲士身披晚霞,随江蜿蜒,竟有无穷无尽之感,不由心下大慰,笑道:“伐取江南,只我这五千紫绒军便够啦!”

刀霸仆散腾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言语。完颜亮听惯了巫魔萧抱珍和宠臣李通等人的顺口奉承,反对老友仆散腾的淡漠颇不习惯,扭头望了望暮色中面如古铜的天刀门主,道:“老腾,还记得当年梁王宗弼如何渡江破敌的吗?”

当年仆散腾为完颜亮重金请出,结为布衣之交,完颜亮便称呼他为“老腾”。其后完颜亮为帝日久,更在铲除了心腹大患“沧海龙腾”完颜亨之后,这个称呼,完颜亮久已不用,不想今日又脱口说出。仆散腾的面色一缓,笑道:“传闻当年梁王完颜宗弼先是屯兵江边,令人昼夜击鼓,对岸宋军听得鼓声,便已逃得一干二净。”

完颜亮仰头哈哈一笑:“待朕渡江时,也该这般容易!”仆散腾蹙起眉峰,道:“陛下,宋人有备,可也比不得当年啦!兵事瞬息万变,岂能以陈年旧例揣度今日之战?”完颜亮的笑容徒然凝固,望着他的眼神蓦然变得冷冰冰的。仆散腾也沉着脸跟他对望,缓缓地道:“陛下,便只当……是老腾跟你说的真心话吧!”眼见完颜亮闻言后面色微缓,狠了狠心,又道,“若是筹措不当,贸然进兵,只怕陛下便是又一个符坚!”

“你……”完颜亮的眼芒倏忽一灿,森然道,“你竟敢将朕比作符坚?”心底狂怒之下,便想抡起剑鞘劈头砸过去。但瞥见仆散腾那刚凛凛的双眸,完颜亮眼内的暴怒渐渐平息,幽幽地道:“老腾,你说符坚……算不算一个英雄?”仆散腾也叹了口气,道:“符坚乃前秦英主,又任用贤相王猛,自是英雄。可他不听王猛死前之劝,未能剪除国内隐患,便贸然伐晋,以致淝水之败后前秦瓦裂。”

“那是他用人不当,朕定然不会重蹈符坚的覆辙。”完颜亮也吁了口气,转头望向那轮沉浑的落日,悠然道,“朕若胜了,天下混同,九州一统,朕才对得起大金的列祖列宗!”仆散腾却默不作声。完颜亮望向他的目光更柔了一些,笑道:“这些日子来,太阴教抢了你天刀门许多风头。朕明白你心内的苦。朕还知道你不愿伐宋,却仍能留下来尽心辅佐朕。只因在你心中,还当朕是你的好友!”听得“好友”二字,仆散腾雄伟的身呕微微一震,也笑道:“其实,老腾跟着你,最舒心的日子,便是刚刚出山的时候……”二人目光交投,霎时间眼内都闪出些久违的热流。

完颜亮眼中那热流只一闪,便即化成寒凛凛的精芒,扬眉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渡江诸事已快齐备了吧,咱们最迟后日渡江!渡江前的刑马祭天之仪,便由你老腾主祭!”仆散腾暗自叹一口气,点头应允。

完颜亮又大笑道:“余孤天分兵取扬州,一路势如破竹地夺下滁州、真州,这时也该夺下扬州了吧?”想到余孤天若攻占扬州后,由扬州瓜洲渡过江,那便是两路大军直逼临安,不由一阵踌躇满志。

“余孤天,”仆散腾眼中厉芒一闪,忽道,“陛下便不觉得余孤天……有些古怪?”完颜亮笑容一凝,道:“老腾,说仔细些。”

仆散腾沉声道:“这余孤天是叶天候和耶律瀚海生前亲自选中的人,又在刺杀完颜亨时出了大力,照理说该当决无差池的。但老腾总觉得他有些可疑,他那身内功,高得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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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允文走马上任,面对的难题却是不少。王权弃地逃遁,粮草大多散失,眼下这两万多人马的粮草,便成了头等大事。虞允文知人善任,仍命辛弃疾与方残歌连袂去筹措押运粮草。剩下的首要之务便是士气。这些兵将追随王权日久,斗志和军纪早被消磨殆尽。更要命的,却是王权终日克扣粮饷,中饱私囊令兵将的军饷被拖欠已久。

当晚虞允文跟卓南雁和莫愁说起此事,满面愁色,道:“有幼安兄和方公子出马,粮草一事,瞧来可保无虞,但养兵的俸钱,还没有着落。”莫愁奇道:“打仗拼的是勇气和谋略,缺少金银俸钱,又有什么要紧?”

虞允文笑道:“你知道朝廷养一个兵卒要费多少钱吗?”见莫愁瞠目无对,才道,“太平时日,光一名上等大兵的军饷费用就是每月九贯钱、九斗米,大战一起,除了俸钱、绢棉外,还有特支钱、银鞋钱、薪草钱、军赏等诸般名目的赏赐。不单是兵卒要钱,那些铠甲弩箭长短兵刃,样样都要钱。便是造一支弩,也要一贯五百文钱,一副铠甲更要三十八九贯,可说咱大宋的财赋,有八分之上,都在养兵。”

“他姥姥的,”莫愁的小眼越睁越大,“我今日才知,什么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卓南雁道:“眼下非常之时,朝廷怎地不多出赏钱犒军,难道还吝惜钱财吗?”虞允文蹙眉道:“罗大先生本来说,朝廷出了内帑金帛九百万缗,犒劳将士,但路途遥远,急切间却无法运到。兵无饷则无勇,这些军卒久被克扣俸钱,大战在即,定会削弱士气。”

卓南雁忽地“哈哈”一笑,道:“允文兄只管放心练兵,军饷之事不必忧心,小弟自会给你筹到。”虞允文大奇,忙又细问。卓南雁却卖起了关子,闭口不言。转日清晨,虞允文喝令将官点兵,除了时俊手下的五千精兵随了他一些时日,严遵号令之外,余下的万余兵将尽皆懈怠稀松,更有的兵卒自顾自地笑闹聒噪,混不将这白面书生般的参赞军事放在眼内。

虞允文目射寒芒,指着一名随众嘻笑的部将,喝令他点出本队兵卒,先行出列操练。宋时军队行将兵法和结队法,以五十人为一队,数百人为一部,部之头领为正副部将。偏这部将乃是军中有名的赌棍,赌博成瘾,所部队伍军纪最乱,听虞允文唤他点兵,懒洋洋地答复道:“手下军卒还有一半未到,且容稍后再说。”虞允文冷着脸问:“你那多半兵卒去了何处?”那部将笑道:“谁他娘的晓得!这群杂种耍钱耍上了瘾,连天整夜的,便是王统制都没奈何。”众兵将闻言,“哈哈”地笑成一团。

“来人!”虞允文一声厉喝,唬得众人一凛。他满面杀气,手指那人喝道:“将不知兵,出言无状,轻藐军法!给我拿下,斩了!”那人只当虞允文说笑,待得被时俊手下的亲兵按倒在地,这才吓呆了。

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过,那血淋淋的人头便被端了上来。虞允文命人传首示众。一根大竹竿挑着那片晌前还惫懒嘻笑的脑袋绕场走过,沙场上的众兵将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一片冷寂中,响起虞允文沉冷的声音:“我这里没有人情,只有两个字:军法!王统制没奈何的事,倒看看我有没有手段!”说着又喝令那部将手下的副部将出列点兵。那副部将早吓得双腿打战、带队操练时,连声音都打了颤。操练之中,虞允文忽地喝住:“且住!”这声断喝惊得那副部将险些栽倒。虞允文大步走入队伍中,手指着一位挺拔干瘦的军卒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兵卒叫道:“没名字!咱自小行六,练得一套好腿功,便叫我泼六腿!”众兵卒听他答话鄙俗,不禁嘻笑出声。泼六腿扭头大喝:“谁敢笑老子?”这一喝甚是响亮,笑声霎时一敛。

“有胆量!”虞允文早看出他有武功在身,道,“好,你泼六腿便是正部将了,这部人马归你统辖!”泼六腿惊喜得愣在当场。虞允文喝道:“怎地,有没有胆魄将这部人马训出个人样来?”泼六腿挺胸喝道:“训不出来,大人砍我脑袋!”

虞允文将手一挥,命泼六腿暂且带队归列。他目光灼灼地扫向众人,喝道:“虞某的规矩便是: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蓦地拍手道,“呈上来!”

守在一旁的卓南雁高声答应,带人抬了八只檀木大箱子,堆到他脚下。箱子打开,但见黄白光华耀目,竟全是成色十足的金银元宝,更有一箱璀璨晶莹的珠宝。近前的兵卒齐齐惊呼出声。虞允文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们眼红心热:“朝廷出内帑九百万缗犒劳将士。这八箱金银,还只是一小批。虞某决不会留下半文钱,这几日操练厮杀,谁最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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