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的紫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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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瓣的紫丁香-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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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妮拉起我就走,我只好跟出去。老家伙的声音追出来:「那路不是还没修好呢吗?」
车开出去好远,梅兰妮埋怨我:「你怎么上来就亮底儿啊?」
「我,我这不是怕下午那两个客户吗!」
「哪儿有什么两个客户!你就那么相信他?」
「你想啊,那地方确实不错,虽说是街上最低的,可整条街在坡上,水总得先往坡下流,我好歹是博士,这点常识还是懂的。咱们看出好来,别人也看得出,对不对?」
「那你也不能那么猴急呀?你一开始就给人摸了底,咱怎么谈价钱啊?」
「那倒也是,你来吧,我英语不行。」
我辩解道。「好吧好吧,咱别的地方就真不去看了?我告诉你,你别打电话过去,他要是打过来你就说没定呢。」
梅兰妮做总结性发言:「周一四点半,你来商场接我,咱们再去会会那老家伙,你别开口,我来对付他!」


 (十六)
以后的十来天里,我和梅兰妮天天都要去和老家伙斗争一番,具体来说是我陪着她去斗争。梅兰妮的本事很大,她居然说服那个老滑头,把地下室后门和升高一尺的钱都免掉了。在加拿大,装修是造房子的一部分,梅兰妮也基本上全都不要。她说,建筑商也是转包给装修公司或个人,我们可以自己去找装修公司,费用省一半。她还说,有些简单的活,比如贴瓷砖刷漆什么的,自己就能干。弄到最后,老家伙只卖出去一块宅地基和一幢裸房。这不算完,最绝的是,梅兰妮竟然还顺便卖给人家一个手机。最后,老人家诚恳地邀请梅兰妮加盟,一起卖房。
银行的房贷也是梅兰妮帮忙谈妥的。我怕担风险,主张固定利率,百分之五点五。
梅兰妮劝我要浮动利率,隔夜拆借率减一点七五,她担保,十年之内隔夜拆借率不会涨到百分之六。我真的不明白,这么聪明的女孩子,怎么就没有大学愿意接收呢?
再复杂再麻烦的事情,只要一点一点去做,总有结束的时候。终于,老代理打电话来,说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妥当了,让我们转天去签字。我很兴奋,还没下班就去商场找梅兰妮。梅兰妮也很高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的同事阿什丽也受到了感染,对我们说:「这儿我盯着就行,你们俩去庆祝庆祝吧!」
说完还冲着梅兰妮挤眉弄眼。梅兰妮也不客气,马上就收拾东西。她挽着我的手臂,边走边说:「现在吃晚饭太早,咱们去找五瓣的花吧。」
「对呀,我怎么给忘了。」
仲夏的傍晚,云淡风轻,斜阳西挂,倦鸟低飞。
我亲自驾车,行驶在乡村公路上,侧窗和天窗全部打开,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我情不自禁放声高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活泼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那财产,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那只细细的皮鞭,不断地轻轻打在我身上。
梅兰妮吃吃地笑起来。我转过头问:「梅兰妮,吓着你了?」
「没有,挺好听的,我原来看你们中国人总是一肚子心事,没想到也有放开的时候。」
梅兰妮边笑边回答。「这并不影响我们唱歌呀!我们中国和加拿大不一样,我们土地贫瘠,资源稀少,人口稠密,苦难塑造了我们民族的性格:居安思危,坚韧不拔。五千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歌唱。痛苦时,我们用歌声唤起希望;欢乐时,我们用歌声感谢上苍。我们歌唱爱情,歌唱劳动,歌唱生活中的一切。梅兰妮,你知道吗?我们现存最早的一首歌,是三千多年前的。」
「三千多年?酷!我们的先祖还在黑森林里呢。唱的什么?」
「当然是爱情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就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至于君子嘛,就是像我这样的正派男人。」
「你正派吗?」
梅兰妮又吃吃地笑起来:「你好像也没有好逑啊!」
我一时有些窘迫,就叉开话题:「梅兰妮,那你也来一首吧!」
「好啊!」
姑娘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唱起来: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还明亮,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黄昏的风儿吹拂着脸庞,四周都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我们像那鲜花开放在原野上,年轻的心儿像蓓蕾初放。在歌声中,我们穿过树林,弯过小溪,把烦恼和忧伤远远抛在后面。
到了!新房到了!我们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正准备奔过去,突然,我们同时呆住了:那丛枝繁叶茂的紫丁香,没有了。后院刚刚被平整过,履带的印子清晰可见,他们把紫丁香铲掉了!我们默默地站了很久,直到暝色四合。梅兰妮拉拉我说:「走吧,咱们可以从别的地方移一枝过来。」
「走吧,只能如此了。」
我觉得像虚脱了一样。
第二天,签字画押的时候,我的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老代理笑眯眯地把一堆文件推到我面前,我一一签过字推回去。他检查了一下,又推给梅兰妮。梅兰妮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小声说:「我不用签,我们不是一家子。」
从样板房出来,梅兰妮一直不讲话。上了车,我说:「梅兰妮,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咱们去正经寿司店。」
梅兰妮摇摇头说:「不了,你送我回家吧。明天开始,我还是和娜塔丽拼车,你不用来接送我了。等快交房的时候,你再打电话给我。」


 (十七)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眼看离开学越来越近,可我还是无法专心备课。起初,我只是听不到梅兰妮的声音,觉得有点儿太清静,后来,我开始烦躁起来,很想给她打电话,但又不好意思。这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很想找个人闲聊天,不由自主地拨打了海伦在上海家里的电话。我忽然又觉得不妥,那边是上午,人家正在上班。我正要挂掉,那边已经接通了,传来海伦熟悉的声音。我们寒暄了几句,海伦很高兴,说还以为我把她忘了呢,我说岂敢岂敢,然后问:「海伦,你怎么没有去上班?」
「我休假了,我要当妈妈了,四个月了,我在保胎!」
海伦爽朗地回答。「啊呀,恭喜恭喜,太好了!不过,加拿大女人还要保胎?」
「入乡随俗嘛,我现在是上海人。」
海伦笑呵呵地说:「女人嘛,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我参加了一个太太团,她们给我讲育儿经和搓麻技巧,我教她们烤牛角面包和煮法式咖啡。」
我不由得暗中赞叹: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上海人的同化力真是了得!过去是江浙一带的人冒称上海人,现在连加拿大人也凑了进来了!海伦又问:「你支支唔唔的,是不是有事情?」
「是,海伦,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吧,爽快点儿,一会儿她们来叫我吃早茶,然后还要去泡脚。」
「海伦,你还记得那个小女生吗?咱们去埃德蒙顿出差,回来时下大雪?」
「记得,叫梅兰妮,对不对?怎么啦?你去找她了?」
「没有,没有,偶遇,偶遇。我们交往了几个星期,我觉得她人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我当时就看出来你动机不纯!」
海伦打断我:「我说过的,阿尔伯塔和马尼托巴的乡下姑娘最适合做妻子。你们可以先同居一段时间,增加了解,以后再,」
「不,不!」
轮到我打断海伦:「我不同居,我想结婚。」
海伦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结婚是件大事,你要考虑好,加拿大的法律和中国不一样,如果离婚的话,我是说如果,你要付赡养费的。」
「我知道,所以我请教你,我也觉得有点仓促,还有,梅兰妮没考上大学,社区学院也没有。」
海伦显得很谨慎,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没上大学不是什么事儿,你又不是招研究生。婚姻是你们自己的事,别人没法打包票,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大草原上的实心眼姑娘,你在上海找不到!至于仓促嘛,我倒想起我这里一个同事,和她先生从幼儿园就是同学,一直到研究生都是同校,按你们的说法叫什么来着?噢,想起来了,青梅竹马。去年才结婚的,现在正在闹离婚!」
海伦停了一下,继续说:「你们上海男人吧,考虑问题细致周到,这本来是优点,问题是过于瞻前顾后,就显得畏畏缩缩,这一点我们西方女人特别不喜欢。」
「我不是上海人!」
我急忙纠正她。「噢,我忘记了,你是北京人,那更糟,大事不敢做,小事不愿做,就剩一张嘴。好了,我要走了,回头再联系,还是那句话,爽快点儿!」
放下电话,我多少有些不高兴。海伦做管理工作久了,讲话比较咄咄逼人,她怎么就不学上海女人的嗲劲儿呢?不过我确实比较瞻前顾后,过了一会儿,我又打通了我父母的电话,是我妈接的,我请过安直奔主题:「妈,我跟您二老商量个事儿,我想结婚了。」
「好啊,你爸像你这岁数的时候,你都会尿床了。姑娘哪儿人啊?干什么的?多大年龄?长相怎么样?一代丑媳妇可是三代丑子孙!」
「妈,年龄和长相您就别操心了,我先跟您说,她不是咱自个儿的人,是这儿本地人。」
「本地人?加拿大人?加拿大人好啊,白求恩大夫不就是加拿大人吗?再说,」
「是,是,您说得对!」
我赶紧打断老太太:「还有个事儿,梅兰妮不是大学生。」
那边的话筒被捂住了,显然,他们在商量什么,然后,换成了我父亲的声音:「没上大学也没什么,可以自学考证嘛。过去我们对你主要是正面教育,其实现在社会变了,人品和受教育程度没什么关联,你看那些出坏注意干坏事的,都是专家学者教授。」
又换成了我妈:「还有,现在教育产业化了,大学生也没什么稀罕的,连你那个博士也不稀罕了,唱歌跳舞耍杂卖假药当贪官的,都成了博士。梅兰妮这名字多好啊,一点儿不像外国人,跟梅兰芳差不多。」
我们唠唠叨叨谈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下定了做大事的决心。放下电话,我这才想到,到目前为止,都是我一相情愿,也许梅兰妮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或者她们家不同意。
这一夜,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第二天,我早早就去了学校,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三点,我实在等不及,就去了商场。我先去了趟珠宝店,然后去找梅兰妮。远远地,梅兰妮正满面笑容地和一个顾客说着什么。我等了一会儿,看那顾客走了,便赶过去。梅兰妮看见我,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来啦?有事啊?」
「梅兰妮,我等你下班,你跟我回家,我有事情跟你说。」
「现在不能说吗?干嘛那么严肃?信用卡被人盗用啦?」
阿什丽真是懂事,她推推梅兰妮,说:「你走吧,个把小时,我顶一下就过去了。」
梅兰妮跟我回了家,我让她坐好,她也有些紧张,问:「你干嘛弄得这么神秘?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梅兰妮,我仔细想过了,这新房子,以后事情很多,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再说,两千平方尺,住一个人,浪费啊。」
我起身,掏出首饰盒,打开,单膝跪下。「梅兰妮,我请你当新房子的女主人。」
半天没有声响,我抬头看去,姑娘低着头,扭扭捏捏。「我不知道,我想回家了,我得问我姐。」
「好的,梅兰妮,你再问问你爸爸妈妈。」
我把首饰盒盖好,塞在她的手里。「这个订婚戒指你先拿着玩儿,要是你觉得不合适,回头再还给我。」
梅兰妮没有再拒绝。
一路上,梅兰妮一声不响,到了家门口,她下了车,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觉得,当教授夫人挺好的。」
说完就跑开了。
又一个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之夜过去了。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我去接梅兰妮,她蹦蹦跳跳上了车,我一眼看见那枚钻戒,已经戴在了无名指上,松了口气。我把车开得飞快,心中充满喜悦。梅兰妮到底是孩子,沉不住气,先开了口:「我姐说,有三分之一克拉呢。」
我正要问她爸爸妈妈怎么说,她已经继续下去了:「要是安娜知道我当上了教授夫人,非气死不可。」
「安娜?安娜是谁?」
「噢,是我同学,她抢了我男朋友。本来我跟我们篮球队长好,她插进来,她比我漂亮,气死我了。」
「还有比我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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