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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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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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乘之地,
  主神阿蒙…拉的领地!
  敢在神前瞒天过海的罪人们啊!
  且等审判降临日,
  玛阿特天平上,
  图特执着笔,
  究竟谁能逃过奥西里斯的噬心罚!”
  
  天色微明,南塔门外霞光隐现,圣湖平缓如镜,已无人伫立,这会儿祭司们早行过洁净礼,聚拢到敬斋门前等候涂油礼开始,至乘之地仿佛就剩了他一个,匆匆游走棕榈柱间,与赶赴朝会的神明们擦身而过。他捧住石盅疾步往东,经过横厅,又穿过两道塔门,就到了毗邻圣舟祠的大庭院。
  他不觉缓下脚步,聆听鸟鸣与叉铃轻轻摇出的颤音似有若无地彼此应和,这正是大庭院一天中最为赏心悦目的辰光:居中初始池上,莲叶舒展,花盏将开未开,条石小径穿池而过,池畔柱廊环绕,向北柱头皆为盛开的纸莎草,向南柱头一色未绽的南地莲,四五只狒狒蹲在明暗交叠的柱影间,不知是谁给他们绑了嘴套,逼着它们鸦雀无声地迎接日出。尽头东塔门上,王旗懒懒扭动几下,静谧的空气里起了风声,一只朱鹮乘风而至,盈盈栖落水中央,黄金足环映了晨光,涟漪回应般轻漾。
  风是阿蒙…拉的化身,在这不得解脱的夏日,清风远道而来,这吉兆该如何解答?
  
  汝所有既是,
  以光之形显现,
  以风之形经过。
  
  默念祷辞,他匀了匀气息,于风过处行了跪拜礼。
  站起时迎面又是一阵暖风,经过耳畔,宛然私语:
  “嘘……”
  眼前起了烟瘴似的灰雾,卡和巴脱离了他世俗卑贱的身体,不知所终;余音尚存的耳中,隐隐听见门扉关合的动静,随之飘来了圣庙里终年缭绕的焚香气息,近旁水钟“滴答”一声,过了此刻。 
 1、第一章 双 城 。。。 
 
 
  又过了一个此刻。
  溢满他视野的雾气忽如从未来过般散尽,他摇摇晃晃站起,凝神望向前方,目之所及,已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灿烂景象——朝阳金色的光芒越过阿蒙领地的上门,初始池上流光闪动,滟潋波光映入柱廊,似风动石盏,莲束轻摆,莎草摇曳生姿。一朵朵青莲在水与光间绽放花瓣,释出愈加浓烈的香气,一阵阵涌来,莫名几分醉意。
  池中圣朱鹮迎光飞起,他目送它展翅向北,祈愿这醉人芬芳能够安抚住图特神今晨的失意。
  当视线回转,却见条石小径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孩。
  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石板罅隙间忽然生出的一枝莲。
  奈巴蒙愣在原地,看女孩软软的短裙在清晨明朗的光线里折出耀眼的银白,圣庙里最好的亚麻布也无法与之媲美。周遭教人心醉神迷的景致因她而迅速失色——柱廊、塔门、近在她脚边的满池青莲——她站在这着彩洒金,颂词般华丽的南北两地,太古洪荒的中央,还不及他一半高,还裹着云端的光芒。
  ……
  破晓时的丁点凉意转瞬消弭,青莲的香气被风带着西去了,新一日的炙烤开始之前,恩典降临人间。
  母女均安。
  




2

2、第二章 祭 司 。。。 
 
 
  说不好村口的无花果树是哪年栽下的,栽下的当时,先人们捎带着在树旁修了座凉亭,用的是图拉石场运来的石灰岩,四柱凿成哈托尔女神的模样,葡萄藤沿着女神裙摆攀上顶棚,在木栅上织出密密的荫凉。此地不比北边,土壤生不出好酒,遇上挂果季节,叶荫间垂下一嘟哝一嘟哝青红难熟的葡萄,多半都白白化入沙土。许多年经过,无花果树被岁月浸润得枝繁叶茂,念及相依为伴的情谊,便极慷慨地伸展出一片碧绿华盖,覆住凉亭,葡萄蜷缩成散漫的乱藤,挣扎着攀住女神,竭力在她残缺的指尖绽出几抹新绿,就跟也曾光鲜夺目的凉亭一样,带着祖上阔绰过的烙印,居高临下地回望着之后一整片泥砖筑就的村居。后来的人走进凉亭,抬头看见古旧的木栅格悬在头顶,嗯,他想,铺块灯心草垫就行了,免得鸟屎防不胜防,滴在姑娘新梳好的发绺上。
  新铺上的垫子渐给风沙磨蚀成乱草,要梳发绺的小姐却总不见来,只有父亲们领着男孩,带了剃头师傅喜http://。345wx。欢的麦谷蔬菜和干鱼,剃净儿子的荷露斯锁结送他从军。村中爷爷辈的老兵曾追随图特摩斯法老驰骋过美索不达米亚,无缘得见逆行长河的父辈只能跟随先王去南北库什转过一圈,而今子孙渐要成材,亚麻种得越来越好,领军功的辉煌却离得越来越遥远,十数年过去,再没能出个将军。子承父业,村中长老也指点不出别的去处,是以每逢泛滥季前征募新兵,田间忙活的少年均是一水的光头,不留心看还当是祭司大人们下地收割呢!
  泛滥季元月的第十四天,正午日头拖着火舌,把人炙得六神无主,剃头师傅早收起三角凳,料定不会有谁愿意坐在日头下等候。凉亭里站了四五人等着刮脸,树荫下又挤进几个避晒的路人,一眼望去,颇是水泄不通的热闹。新来的少年便没凑过去,兀自站在火海里玩腰牌。
  “喂!”理发匠百忙之中招呼他道,“谢普赛特夫人家的塔内尼,你不月初才来过吗?”
  少年望过来,“又长了呗!”他答,“征募官让我剃干净些。”
  “老规矩,柽柳田庄来的收双份!”
  “行。”
  “你家六个小子,回回比别人多给,冤吧?”理发匠笑道,顺手替蹲在身前的客人掸掉碎须,“要不是你娘捣乱,我这怎会晦气到连个姑娘都见不着?她梳头手艺好,咋不让她给你们剃?”
  “她不乐意动刀子,就怕手生,”少年不耐烦道,“甭唠叨了,你快点吧!”
  剃头师傅坐在高凳上咧嘴笑笑,他这活计要没点唠叨劲还真撑不下去,待要回敬几句,先瞥见少年身后的土路上正有一人慢慢走近来,一身净白的祭司长袍在骄阳曝晒下耀眼得能折出光来。
  “嘿!”他道,“那不你大哥吗?久没见着,长了不少嘛!”
  少年回头一望,马上转身奔过去,“哥!”他嚷,喜滋滋地冲到祭司身边,解了行囊就往长兄眼前显摆,“我入伍了!”
  “这么http://。。快!”做哥哥的惊叹道,“要去哪里的新兵营?”
  “就在邻村,步兵团的!”
  他的兄长停住脚步,皱眉道:“步兵团太苦了,你能进长弓队的!”
  “那算什么!”少年笑道,“三儿的准头比我好,射箭是该他练的!”
  “但是……步兵团太苦了……”做哥哥的又念叨了一遍,他们正停在无花果树下,理发匠扬手朝他招呼道:“祭司大人,请让小的为您清清眉毛吧?”
  奈巴蒙摇手谢过他,继续往家走,塔内尼跳跃着跟上长兄,“哥,”他仰头又问,“你是来领她回去的吗?”
  “不是。”奈巴蒙回答,颇感突兀,“你们同她处得好么?”
  “唔!不好说!”弟弟哼道,“谁都听不懂她说的话,也不晓得她成天哭些什么!”
  “南边的人初听见北边人讲话的口音,都会犯糊涂的!”祭司笑道,“过段日子就好了。你们是不是欺负她听不懂,给她起诨名了?”
  “没有没有!”塔内尼忙道,连连摆手,“母亲不让问她叫什么,怕一并让邪灵听见,半夜里再把她给唤走了,现下先顺着排行叫。娘那样护着,谁敢欺负她?就是村上人老来打听,问怎么多出个姑娘,娘回不上话,脸色甭提多难看了。虽没听见谁说怪话,但你总得给她个准信才好!”
  “你别着急,我去同母亲讲,她是爹在北边给你定的娃娃亲,不过早娶来几年,先当女儿养罢了!”
  “她那么小……”塔内尼怀疑地看看兄长,才觉出祭司说的是随口无心的玩笑话,少年登时便有些害羞,收住了后半句话,讪讪又跟了两步,忽地没头没脑往前冲出去,嘴里直嚷着:“娘!哥回来了——”
  这只报喜鸟一路聒噪,刚没入庄前柽柳林里,母亲就迎出来了。
  “大儿子回来啦!”她含笑招手道,将奈巴蒙拉到身前,细细看过一回,眼中光彩熠熠,只是微笑。
  奈巴蒙便也笑笑,问:“他们都没在么?”
  “嗯,新打了块碑,让三儿带了人去抬回来,剩下那几个都一窝蜂似地跟去凑热闹了。”母亲揽住他同往家去,“你爹上年托了个吉兆,我总想重重谢他一回。可巧东头石匠那正有块好料,你爹原来那块太寒酸,不称他得着的犒赏。新换的这块可有分量,等祭典时堆上十七八只烤鹌鹑,加上二十罐酒,准保哄得他高高兴兴!”
  “法老刚颁下谕示,为新诞的恩典,要在水退新耕时向主神献祭三百头公牛。要能分到腿肉,我就带回来献给父亲。”
  “那就更好了!”母亲微笑道,“现今恩典也落了地,你该得闲了吧?欢宴节的祭典可不准你缺席,得让你爹看看你穿白袍的样子!”
  奈巴蒙笑而不答,由得母亲骄傲去。
  他能在一夜之间换上白袍成为掌药祭司,说来也是托恩典的福,为这新降生的公主,至乘之地的神侍们俱都领受了法老的赏赐,尤以哈普塞那布大人为甚——听说陛下已将前所未有的尊贵头衔赐予这位大人,恩准他家世世代代都是神前第一祭司。御医大人也该高兴吧?他怕的是兄弟阋墙,两地遭殃。谁知新生的恩典竟是个女孩!即便她以神之名降临,未来至多也不过是嫁给法老共享两地,决计成不了挑引内乱的祸端。
  至于他自己,算是安然度过了最初的研习。十年辛苦幸未白费,往后二十年风光前景已然可期。只是这“掌药祭司”虽有实名,却是虚职。在去往永生之前,他是该效仿大祭司潜心侍奉神明与王族,终生在神的领地自由穿行?还是以御医大人为榜样,凭借精湛医术在人的世间倍受景仰?母亲是更希望他成为医师的,这样她就可以常常见到他。弟弟们还是不成事的年纪,有长兄在近旁管教,她也好省点儿心。
  他还不曾就此问过神谕祭司,不知道主神将如何谕示,不过在神的领地呆久了,想到人间烟火,他难免隔膜。
  携母亲一同进了田庄,行道两旁枣椰树上,挺翘的枝叶如羽扇般绽开,熟透的果实累累垂挂,还未采摘;前院水塘里莲盏空浮,更远些的牲畜栏旁新搭出一个苇棚,六个奴隶正躺在阴凉里歇晌。他们都是父亲挣来的军功。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子弟从军,战俘不值什么,这些年兵事不兴,奴隶的身价随之水涨船高,一个男奴都能换两头牛,但母亲使唤惯了,也舍不得换掉。父亲去的那年,管牛棚的利比亚女奴在开年时生了个很稀罕的女孩。母亲学着都城里的贵妇,将这孩子养在宅子里,都没叫她沾过粪土,算来她该满九岁了。母亲自己生养的三个女儿,没有一个活过九岁。
  也不进屋,直接绕进后院里,相继夭亡的三个妹妹就安睡在树下,为那三方小小的雪花石膏的碑,两年里攒的蜜酒全供给了东头石匠家。树荫下铺了粗麻毯,支起矮桌,步兵团的新兵将行囊里的鸡零狗碎尽数倒出,炫耀着新领的配给,都是些他从小就见惯的物事,倒是母亲,刚一看见便大惊小怪,直嚷嚷道:“快把羊毛毡子拿开,你哥他碰不得这些!不洁净!它不洁净!快收了,去把甜瓜提出来,光在哪儿呢?”
  她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又对他笑着道:“天没亮就浸下的瓜,这会该凉透了。饿不?先吃点夹饼吧?”左右望望,不见有谁来应,她便自己回进屋去取了。
  被泼了盆冷水的新兵怏怏叠起毛毡,将配给木牌别回腰上,奈巴蒙盘腿坐下,顺手拿起弟弟落在桌上的一卷布条,扯了扯说:“这布一绷就断,让母亲另给你准备几卷裹伤布吧!”
  “谁会用它啊!”塔内尼接来随手扔开,“等水退了,还给配一柄刀,要也是这种蹩脚货,我就挂上爹的月牙弯入营去!”
  奈巴蒙正要问他几时入营,忽听见一缕细细软软的童音说:“二少爷,您不要就给我吧!”
  鱼刺似的扎进耳朵,久违了的刺痛。
  另一个女孩从居中的石碑后探出脑袋来,摊出手冲塔内尼直笑,淡金色的头发垂过她肩头,好像蔽日浓荫里无意漏下的一缕光。
  “光,”他微笑着叫她,“你好么?”
  “是,大人!”小奴隶向他行了个稚嫩的跪拜礼,她捡起塔内尼扔来的布卷,吹掉沾的沙粒,小心收起。
  塔内尼由她捡去,他收拾好行囊,自转去井边提瓜。
  “二少爷!”光讨巧地追上去,“您使唤奴婢就好啦……”
  母亲端来夹饼,另有盘切成片的烤肉,皮炙得焦黄,像是刷了蜜烤的:“昨天三儿打来的兔子,统共四只,就剩这些了——要不留到晚上你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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