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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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宫-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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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动呼吸之间,盘桓在人心里;稍纵即逝的生命,向往着永生的壮志雄心。”
  少爷笑了起来,那样得意又愉快,信心满满,教她想起了在风里猎猎作响的旌旗。
  “唉,七,”他叹着气笑,“明日此刻,你就在你朝思暮想的后宫里了,回到玛阿特秩序下命定的位置,也想这么亦步亦趋地旁观下去?”
  “明天就要到后宫里了,曼赫普瑞少爷,往后我们就只能在宫宴上再见了吧?”
  “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他笑嘻嘻地瞅着她问。
  她莞尔一笑,笑而未语,一息之间似有光点掠过,仿佛捉到些什么,又不落行迹。
  “所以不如说吧,七,这世上你还找得着别人来听你那些不虔诚的抱怨吗?”
  “谈不上抱怨,”她轻声辩解,只是一旦回想起一路上无休止的祭拜,却又不觉深深吸进口气,好缓过血脉里因之而起的乏力,“就像曼赫普瑞少爷你闻不得焚香,我也很不喜http://。345wx。欢神庙里的那股味道,没药与乳香混在里边闷煮了千年,迫得人喘不过气。所有我想要扔掉的回忆都住在神庙里,每次进去,一个一个地过来和我招呼,生怕我把它们忘记。没有办法,尘世里的莎草非要去做供在神堂上的花,会水土不服是情理中事,捱过去,大概就好了吧?”
  “想捱多久?”
  “不知道啊,”她微笑着叹,“抛弃掉属于个人的念想,紧握住延续到永生里的不变,做着法老想要的恩典,我所能为图特摩斯做的,始终只是亦步亦趋而已。”
  “北地播种季里撒下的虔诚,留到底比斯泛滥前来收割,荷露斯神的祈愿,总算是没有落空。”少爷笑道,“这下奈巴蒙祭司该欣慰了,向来只会调香弄草的小七,居然也有了身为王后的觉悟。”
  她朝他望,他正垂下眼,正从球上绽线的接缝里扯出几根干草,“这球得重新填补了,”他自言自语般嘀咕,神色间颇是漫不经心。
  每听见少爷说起祭司哥哥,就觉得祭司哥哥仍还活在这世上,仍还在她去不得的他乡,远远地惦记着她。
  “那就夸奖我吧。”
  低微得可以让他装作听不见,只当是剪过了话尾的一缕轻风。
  他怔了怔,却道:“我不会当面夸人。”
  她便也是一怔,以为他逗她。
  “连虚有其表的恭维话都不会讲,侍卫官大人是拿什么哄住那些见过世面的别宫姑娘们的啊?”
  “什么?”他皱着眉问。
  “在孟菲斯城停留的那几天里,我可真是大开眼界,”她微笑道,“原来玛亚将军家的少爷不管到哪里都是个宠儿,贵人们围在你的身边,就像是庸众簇拥着天才——”
  “天才跌倒的时候,最先朝他唾骂扔石头的就是那些曾经簇拥他的人。”
  “……还有那些别宫里的姑娘,出不了五句话就准得念叨一声‘侍卫官大人’——”
  “那很简单的,”他更直截了,“给她们想要的东西,除了甜言蜜语。”
  听见他说“甜言蜜语”,她倏然红了脸,被拆穿了似的心虚,好在他并没看她,只望着跳跃在半空里的双隼,说:“陛下给不了你的夸奖,我也说不出口,就送你几句明哲保身的箴言吧,听不听随便你。”
  “好啊,”她故作自在地答应道,“侍 
 38、第三十八章 归 途 。。。 
 
 
  卫官大人给的箴言,我一定铭记在心。”
  “梅瑞特是个草包。”
  她一愣,哑然失笑。
  “很好笑是吧?”他嘲弄道。
  “可这能算是箴言吗?梅瑞特?她还是个孩子呀!”
  “她快要满十六岁了,七,你十六岁的时候都想些什么?仍还守着娃娃在白日里做梦?”
  “少爷你的意思是,”她仍是不信,笑着追问,“梅瑞特也看中了双羽?可她是图特摩斯的妹妹啊!”
  “说来也算不得是嫡亲,当中还隔着好些人呢。”他泛泛地道,“你干吗这么惊讶?真够无知的!为了避免王权旁落外族,兄妹联姻不就是底比斯王族独掌两地的法宝么?神明的血液流淌在王女身上,只可惜王族后继乏人,她陛下以王长女之尊,独一无二的纯粹血脉,却也只能嫁给庶出的先王,其实陛下的情形也是一样,当初若不是陛下非你不可,长公主早就是名正言顺的神妻了。”
  “但图特摩斯是不会娶她的。”
  “你跟我争有什么用?”他不耐烦道,“别去招惹她就行了。”
  梅瑞特生来就是要与她为敌的,法老七年之前就曾告诫过她,他总是向着她的,但从没教她该如何防备她的天敌,毕竟她们是他的至亲。
  她忽然觉得,少爷对她的在意后边,都是两地之君难以言表的关切。
  “知道了,我一定远着她。”她收起了笑容,“还有么?”
  他将球扔回来,她忙伸手接住,听见他说:“别总把球抛给陛下。”
  “……图特摩斯说过,他会帮我的。”
  “陛下会帮你,未必是在你希望的地方,更多是在与后宫无涉的神庙与朝堂。谁也不能教你怎样做王后。要是你总拿女人间的那点琐碎困扰住人间的荷露斯神,那你就得抗住南北两地纷至沓来的责难。我想,你是抗不住的。”
  “好,”她叹了口气,“我会自己想办法应付。”
  “你也只能自己应付了,咬牙切齿嚷着要回来的又不是我。”他冷冷道,“也再别跟以前一样,不管在谁跟前都想落好,心里想的张嘴就能说——”
  “可是都说我戒心重呢!”她忍不住插嘴,“我还一直在想,是不是就因为我戒心太重,才会连个朋友都没有。”
  少爷侧过脸望住了她,似在思量回答,他的眼神明亮得像是月光下蜿蜒而过的溪流,一望见就能觉出水波里凉透心扉的冷冽。
  她想这寒意只是因为镀着月光。
  “你原谅他们吧。”他说。
  “我并没有怪怨谁……”
  “每回都先隔着层帘幕伸手过去,谁敢轻易信你?”他斜斜倚着廊柱,摆出一副于己无关的惫赖神气,却说,“前路多变,得对同行的人知根知底才能安心,而你的过去是不能问的,那太遥远太危险,寻常人听见,只会对你越加疏远,你也只好闭口不言。与其说是你的戒心重,不如说是周遭的人心眼未开,不知道只要不提你那点陈年旧事,就勾不出你的戒心,然后你就能把真心当脏水一样地泼出去,以为这样别人就会喜http://。345wx。欢你,亲近你,不知道滚热的水是会烫坏喉咙的吗?”
  “‘希望别人都来喜http://。345wx。欢我,亲近我’,曼赫普瑞少爷,这也是祭司哥哥告诉你的么?”
  “是啊,”他微笑道,“谁让我没长眼睛呢?”
  她对他抱歉地笑,“希望别人都来喜http://。345wx。欢我,亲近我,曼赫普瑞少爷,这便是我的虚荣与自私啊。”她轻声说,“不那样就觉得心慌,像是找不到扎根的土壤,说话没有分量,去向没人理会,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空荡,说来真像是宿命,越是在意着要对别人好,越是把他们推到更远。”
  “明镜似的荷露斯之眼,不是谁都能有的。就原谅他们吧,七,把他们放下,抛开,然后更看重自己一些。好在后宫里头也没有人会与王后交心的,就把戒心挂在脸上,把敷衍搁在嘴边,那些可有可无的话,正因为毫无意义,才能无关痛痒,心里面真正想的,都留着说给陛下听吧。”
  她想了想,说:“我做不到的,曼赫普瑞少爷。”
  “我知道。”他说。
  她困惑地朝他望,西斜的月光在屋檐廊柱间折转几回,映在他的侧脸,仍是她见惯了的置身事外的淡漠与轻嘲,他把他那对澄澈眼瞳隐到了夜色里,鼻梁边却留了一行密密长长的睫毛的影,每一眨动,都是与淡漠格格不入的童真。
  她的心上跟着微微一沉,就像是结在树梢的无花果落到天平上,一端沉下去,她在高高的另一端上有些眩晕,这从未期许过的意外收获,被暧昧不明的熟稔包裹着,与她隔着安全的距离,捎来另一重甜美的想像,想像中无碍无伤的甜,竟让她倍感亲近,像是迷失在隔世里的愉快忽而找见了归途。
  沉默片刻,他问:“这会不疼了吧?”
  本来都忘记了的疼痛,他这一问,掉头又回来了。
  “还是扎上吧。”他说,说话间已走到她的身前,他取出随身带的裹伤布,她忙退了一步,“不用了,”她推却道,“不过蹭破点皮,隔天就好的。就是被陛下看见——”
  “‘这很干净的!’”
  她扑哧一笑,没有再坚持。
  他拿裹伤布往她手肘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没话找话似地问:“七,刚才那个小鬼的事,你不想知道吗?”
  “那么小的孩子,他的事无非是他父母的事,我没有兴趣去听谁又跟谁牵扯不清的闲话。”
  “要说是别人的事,还真有点勉强。”他微笑道,“人跟人之间际遇牵扯的关窍,大概就是神明们掌控世间的杀手锏了。那小鬼的母亲刚才来找我,缠住我要我替她想想办法,她无论如何也要让那孩子认回亲爹,于是我就跟她讲,后宫的事我真作不了主,她得去求那个将要执掌后宫的‘了不起的女人’——”
  “少爷你快闭嘴吧!”她赶紧截住他的鬼扯,“图特摩斯才不会跟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沾边!”
  他朝她看了看,眨了眨眼。
  “是我不对,”他笑嘻嘻地道了声歉,“今天真是不吉祥,说着说着又杜撰了。好吧,七,这么跟你说吧,早几年谁都有玩得太过的时候,稀里糊涂了一阵,那岁数招惹到什么样女人都不奇http://。345wx。怪,其实跟那孩子沾亲带故的人,说不定是我才对——”
  “真的吗?”
  他扬起眼,涓涓溪流淌过月下的粼粼微光,霎时凝在了水面上,他眼底里的明亮,一片一片,都是捻碎的薄冰倒映着月色的寒光。
  “当然是假的!”他冷冷道,“凭什么我就得和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沾边?”
  她怔住,一下被他将得无话可说,定了定神,才想起该是她来生气。
  “你在试探我?”
  “是又怎么样!”他竟是振振有词,蛮不讲理,“你少跟我耍心眼!把话说明白了!凭什么我就得归在始乱终弃的那拨人里面?我跟陛下到底差多少?凭什么我就得是那么不堪!”
  她不住往后退去,想要逃开,他却是步步紧逼,半点不让。
  “我并没有将你想到那样不堪!”她极力争辩,像一脚踏空忽落冰河的倒霉鬼,明知无济于事,还是被冻得奋力扑腾,试图留存一点点活下去的暖,“很久以前有一回,我家三哥也是无意之中就哄得一个姑娘为他养下了孩子——唉,曼赫普瑞少爷,不然你又想听我说什么呢?”
  “在你看来,除了陛下和你那位祭司哥哥,剩下的人不管远近,都逃不脱乱养私生子的嫌疑了。”他冷冷道,“一位是奉献祭司,另一位是比奉献祭司更加远离俗世的人间之神,也只有他们才配有超脱欲念的坚定,才能把你高高地供在神坛上,绝无它念!那你就快回到云端去吧,七,你只懂怎么与神恋爱,再别管俗世里的别人了,他们的真心你认不得,他们的敷衍反倒让你无谓牵挂,你这二十三岁的处女,手上一无所有,心里空空落落,却还要做出女神的样子去怜悯,去宽容,去给予,好不好笑啊?”
  他气得连质问都带着颤音,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听来竟还是他更显委屈,她愈加晕头转向,呆呆地说不上话,百口莫辩的委屈。真像是底比斯二百年一遇的暴雨不期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干透的沙土上,微尘四溅,浮沙裹住雨滴,得等到后一阵雨下来,才会接二连三地,润入沙中,而天边已迫不及待露出了新蓝,二百年一来的雨水,一层一层地,渗下去。
  地心里返来的雨凉,含住难以明言的不安,她默默目送他大步离开,在去往后宫的前夜,与少爷竟是这样的分别,她始料未及。
  疾风过去,塔门上跳跃的双隼失了灵气,仍只是绘在旌旗上的徽记。这里是敏神的考普托斯城,南边第五省的首府,距离王都底比斯,不过隔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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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迢 迢 。。。 
 
 
  没来由地起了阵风,穿过窗格扑进甬道,炉膛里那汪火光随之晃了晃,火苗扑啦啦扭上来,陶罐里沸出了水汽。
  水烧热了,可还远未到该呈上的时候。
  小侍女搁下风扇,往罐里续了点凉水,仍守在炉边,外边仿佛有些动静,她侧耳听了听,静静等过片刻,等着下一阵风拂过,门帘掀起,探来一枝初开的“莲”。
  “我去陛下那边,”“莲”说,“你睡去吧。”
  小侍女揉揉眼,愣愣望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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