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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累吗？”最开始，刚结束一天的祈祷，累得不轻的爱丝特傻乎乎地问。在暗室照顾过她的那个叫妮可的圣洁者不说话，摇着头，面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前面的一名圣洁者忽然回过头来，他看着比爱丝特只大了一两岁，脸上的神情却沉郁不知多少。【侍奉主怎么会辛苦！】他打着手势激烈地“说”，【即使辛苦，那也是我们该承受的罪过！omega来到世上本来就不是为了享乐，我们必须受完这一世苦楚，才能有资格进入神的国！】
爱丝特再没能上完她上了一半的草药学、建筑（她喜欢这门课）等等课程，因为“它们都不是圣洁者要操心的东西”。神将人分成了alpha、beta、omega，这样做一定是有道理的，alpha做alpha的事情，omega做omega的，不可越俎代庖乱了本分。除了经意解读外，圣洁者唯一要学的课程叫圣洁者守则，按照讲课的圣洁者老师的说法，他们生来的罪过要比其他人更多，需要更多戒律才能体现赎罪的诚意。
“可是……”爱丝特想说什么，她觉得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已经响了起来，那是安的声音，在嘲弄这种说法有多愚蠢。然而安并不在身边，在身边的是很快接近的老师。对方皱起了眉头，不分青红皂白，以爱丝特对神不敬为由，处罚她打扫礼拜堂卫生。
礼堂非常大，并且按照规矩，打扫时必须手拿抹布，跪在地上一点点擦过去。
“我并没有对神不敬啊。”爱丝特嚅嗫道。
【你用本该诉说祷词的嘴巴诉说凡俗之事。】穿白袍的老师用教士手语说。
在整个圣洁者活动的区域，都听不见说话的声音。最初或许是因为圣洁者的服装不方便交谈吧，不知何时开始就成了阿铃古圣洁者们的铁律：圣洁者的嘴只能用来赞颂天主，要谈及俗世只能用教士手语。阿铃古的圣洁者们以此为傲。
晚上爱丝特的膝盖肿了起来，疼得她在被子里哭了一回。第二天她被以“对处罚心怀怨恨”的名义举报了，同屋六个人，不知举报她的是谁。
【不要再这样了，好好听话，好好祈祷。】妮可跟她打手势，大概因为只比她早两个月分化成omega，妮可对爱丝特很是同病相怜。
“别的地方的圣洁者都可以讲话的。”爱丝特低语道，她不知怎么的生了股倔劲，就是不肯打手势，“我们家那里没结合的omega也可以上街，我表姐很想去修道院当圣洁者，圣洁者不用嫁人。她最要好看了，肯定不知道圣洁者不能把脸露出来。”
【圣洁者可不是俗世里不贞洁的omega。】对床的室友表示，很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自豪，【那些不守规矩的下贱omega，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可是，所有人都为了上天堂守住贞洁的话，人类不就灭绝了吗？”安曾说过的话从爱丝特脑中窜出来，她脱口而出。
大家都沉默起来。
【还有beta们……】对床迟疑地说，大概想到了beta的生育率，又改了话，【若是所有omega都能够守贞，神一定会降下祝福，让义人们童贞受孕。】
她手势打得越来越快，似乎把自己说服了。
爱丝特没有被说服，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童贞受孕？天晓得哪个情人的种，爬得进修道院体力不错啊，”她百般无聊地看着课本，嘀嘀咕咕道，“这些人还真信这一套？真的假的？神要是愿意兼职送子，造人的时候分六个性别干嘛啊？没有性别差异和X生活浪费时间，航天飞船都能造出来了。”
虽然很多地方听不懂，但总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日子过得很快，又很漫长，最主要的是每一天都差不多。晨祷，午祷，晚祷，进餐，上课……年纪最小的圣洁者只有十岁，但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没有一点这个年龄的活泼。和这里比起来，神学院的其他地方都可以说充满朝气了。
这个房间是给来得最晚的圣洁者准备的，爱丝特最末尾，左边挨着妮可，她之后还有四个空床位。所有人天天神色麻木，脱下衣帽睡觉时也没什么表情，忙碌的生活让他们没有余力左思右想。但爱丝特越忙碌，她心里的念头越多。
圣洁者们的戒律和安的声音吵了起来。
神眷者安娜。苏利文不是头一天和老师们唱反调，大多数时候爱丝特听得迷迷糊糊懵懵懂懂。老师说的是对的，神眷者阁下说的也是对的，冲突了怎么办？唔，一定是我太笨，还不能理解安话里的深意吧！爱丝特乐观地想，只要记住考核时填老师们的说法就好啦。她每天这样过着，直到成为圣洁者。
爱丝特仿佛一下子长大，许多之前不明白的东西，忽然全敞亮了，如同拨云见日。
神爱世人，但是更爱牧羊人吗？
神爱世人，但是更爱alpha吗？
神宽恕世人，但是不宽恕omega吗？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两边的争吵声变成了无意义的白噪音，披着神眷者名字的异端邪说在脑中与教廷的正统教诲分庭抗礼，在这嘈杂的寂静中爱丝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从圣洁者心中升起，她听见她的声音说——
这样的神，怎么配称得上全知全能，公平无私呢？
爱丝特睁着一双大大的棕色眼睛，对着天花板眨啊眨，握紧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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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叙再次遛进圣洁者的地盘已是半个月后。
当时南希说隔离圣洁者是为了保护他们，安叙觉得这完全扯淡。“那为什么不把alpha关起来呢？”安叙说，“宝石被抢了，都知道要怪盗贼而不是怪宝石太美，更别说圣洁者一个个都是活人！”
“我并不觉得这样合理。”南希叹息道，“但这么多年下来的规矩风俗都是如此，你贸然打破只会招惹麻烦。你是神眷者，不担心麻烦，但爱丝特呢？”
“垃圾风俗不打破就一直是垃圾。”安叙基本没听，自顾自说，“我这就把爱丝特带出来。”
她食言了。
第一次安叙被守卫拦在外面，非暴力不合作，不回嘴也不让开，安叙试着召唤了半天雷霆，面前的守卫们却连个被电到的感觉都没有。梦就是这么烦，有时你心想事成，有时因为种种原因差一口气，急也没用。
第二次安叙找到了捷径，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爬墙进了圣洁者住所。她本打算悄悄的进村开枪的不要，捞上爱丝特就闷声走人，没想到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在异想天开：所有圣洁者都穿得一模一样，没有脸，飘来飘去如一只只白色幽灵。要靠体型和衣服上的花纹认完全不可能。安叙歪着头看了半天，决心不打草惊蛇，去找个名录什么的改日再来。
第三次安叙找到了名录上爱丝特的名字，然而不清楚圣洁者住所宿舍的分部情况。她失去了耐心，又觉得自己最近的冥想似乎到了一个瓶颈——换而言之，到了边缘，似乎一用力就能顶开盖子升个级。于是不试白不试，她来了个大的，用尽全力催动异能，企图像每个主角一样爆种。
然后她久违地昏了过去，昏迷了半个月。
到了今天，安叙已经调整了心态，把这一关当成解密而非砍怪升级的RPG。她老老实实一套壁虎功探出爱丝特的所在地和时间表，到晚祷结束才摸进去。她本想进入找准的房间，特地挑了没人走的小道，忽然在小径边听见了细小的声音。
是爱丝特的声音。
第33章
“于是一百个居民将装满肉的篮子向格列佛嘴边送来，那些肉的形状像是羊排，烤得油光闪闪，气味让人流口水，进到嘴里满口留香，但是比百灵鸟的翅膀还要小。格列佛一口就能吃下两三块，他们又给他喂面包，面包像指甲盖一样……”
爱丝特在讲故事，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却很条理清晰，说得引人入胜。安叙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一直是安叙讲爱丝特听，没想到她也有讲故事的天赋。
她在讲格列夫游记，正讲到进入小人国。安叙从墙上下来，踩到石头发出咔的一声，格列夫游记立刻变成了小悔罪经，音调响度都没改变。
安叙远远看过去，墙角下跪着一群白袍子，在夜幕下更像一群幽灵，或者一簇开会的水母。爱丝特的声音念了几句悔罪经，不久大家合上，齐齐念诵起来。若非安叙开发的异能新用法能让她比旁人耳聪目明，若非她听到了刚才爱丝特到底在说什么，她一定看不出这些人和其他随地跪下做祷告的圣洁者有什么不同。
不一会儿他们就以“赞美光明”作结，一个个站了起来，各自若无其事地离开。聚在那里的人有五六个，个子都不高。安叙眯着眼睛分辨了好一会儿，在其中找到了爱丝特的身影。她从墙上抄近道爬过去，小声叫小学妹的名字。
来之前安叙还打算一见面就捂住爱丝特的嘴，以防小学妹胆子太小尖叫起来坏了事，刚才看来，倒没有这么做的必要。爱丝特惊跳了半步，到底没叫出声。她捂住嘴巴，看着安叙，一双眼睛蓦地亮起来。
“嘘，我来带你出去！”安叙说。
但是，爱丝特居然摇了摇头。
“你想呆在这里？”安叙低声惊叫道，“为什么？”
“谢谢，我不走，我要跟他们在一起。”爱丝特用柔软的声音固执地说。
安叙忧愁地看着小学妹，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一行鲜红的大字：【养成失败】。
糟糕，梦境中断（昏迷）后跳得太久，一睁眼，一手养大的小萝莉就要往被洗脑的神经病之路上走了！难道这是不可抗力吗？传销太可怕，小孩子太容易被说动，都是妈妈不好没让你跟正常同龄人混一块……安叙回忆起了美少○梦工厂数据产生偏差一次次破产只能当乞丐的不幸经历，一想到小可爱的结局画面是玛丽嬷嬷那一挂的狂信徒，她就觉得一阵沮丧，不如删档。
“行吧，你喜欢就呆在这里好啦。”她兴味索然地挥了挥手。
“我不喜欢这里。”爱丝特说。
“哈？”安叙看着她，找不到逻辑。
“不喜欢这样的人不止我一个，只是大家都不敢说。”爱丝特说，“可是，这不是神的规则，只是人的规则啊！神没有说过我们只能成为圣洁者或女表子，没有定好每个人要怎么出生怎么生活怎么去死，否则海的迷雾外不会有巨人小人的国家，甚至有带着智慧的异兽成为国家的主人……”
安叙嘴巴动了动，感到有些心虚。当初她没事干，讲格列夫游记和镜花缘给爱丝特听，为了避免听众全程都在震惊，姑且拿这个世界的背景包装了一下，说是从一本残篇上看来的——黑暗年代文明几乎断代，谁也不能打包票说之前的历史或被隔断的海外没有这样的事情。游记嘛，往里塞什么都行，之后想起什么现代的典故也当成奇闻异事转化一下讲，女性说成omega啦，大科学家说成大异能者啦，颇有给科学侧历史写魔法侧同人的趣味。
她兴致上来随口一说，爱丝特听进了每句话，从她复述故事的水准来看，恐怕记下了九成九。
“……有omega在alpha当权的国度里当上国王，有的国度里omega能和alpha一样成为了不起的人，不用发誓成为圣洁者也能选择终身未婚，”爱丝特散乱地讲了好一些，似乎陷入到自己的碎碎念中去了，“安上次讲的故事，故事里那个异兽猴子，啊，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魔鬼……”
安叙刚要吐槽“孙大圣是哪门子魔鬼，我们那边的地狱和天庭是一家机构不分彼此啊”，爱丝特忽地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魔鬼感觉不公正，不也能打到天堂上去讨个公道吗？神必定允许我们质疑，否则全知全能的神不会让这事发生。”她说。
“如果这不是神的决定……”她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不真的打上去，怎么知道打不过呢？”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白袍女孩的声音幽幽响起，很有鬼魅的风采。爱丝特梦呓般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她所说的那些念头，已在她心中徘徊许久。
安叙带着一肚子不可思议回了房间，两年前怎么看都是虔诚信徒的原住民小白兔忽然爆发了超高的觉悟，饶是一直在为带歪她努力的安叙，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可思议。
她最终还是没把爱丝特带出来，因为爱丝特不想逃，这名柔弱胆小的omega小妹妹居然想战。
“我不要一个人逃出去，”她说，“我要让大家都明白让我们痛苦的不是神，而是愚人的私欲。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