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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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花月-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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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元之死

世界信笔一挥,美就将我深深陶醉,
而我苦思冥想,抄袭如此平淡无常
——为什么还要写诗,为了美中无有的灵魂!
——Timefly
“一凡,帮我安排一下好吗,我想见见尚元最后一面?”
天牢门口,一凡不愿意再往里走。
“如花,我已见过尚元,你自去便是。他大概也想单独见见你吧!”
一凡永远是波澜不惊的温柔。
穿过窄长的走廊,空气中夹杂着腐烂的气息。
两个小吏一路引领,打开了走道深处的一扇铁门,果然是死囚。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落下,狭小的牢房里只留下素衣的二人。
如花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稻草是干的,
墙上没有窗户,但是有一个指头大小的孔,透过一注阳光。
一个小煤炉滚着开水,尚元跟前摆着茶海。
应该算得上特殊的照顾了。
“如花,坐吧。”尚元调了些茶在茶壶里,就像很多年前在御书房那样,
“一凡说,你会来看我。特意要了个煤炉煮开水,给你备了些好茶。”
掩饰过后的安然若素,和一凡一样的镇定与坚韧,
这个曾经一起建设国家,推敲政策,分享工院成就的喜悦,担忧国家命运的朋友,
这个如此平凡,笑起来却又如此美丽不凡的尚元,
真的就要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吗?
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煮茶论道了吗?
如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泪水不住地往下滑。
脑中一片空白,不能言语。
尚元放下手中的茶壶,快步来到如花身旁坐下,掏出手帕递过来。
如花却只是木然,不停地流泪,泪水湿透了衣襟。
尚元把如花的头抱在怀里,让她的泪水滴落在青衫上,浸开成一朵朵菊花。
“乖,别哭,让我为你好好泡一壶茶。”声音里有着努力抑制出的平静。
如花却只能啜泣,不能言语。
“舒舒——”尚元不觉把怀中的人儿搂紧,
五年的相处,早已超越了君臣的情分,
眼见着懵懂的小女子,成长为藐视天下的一代女皇,
朝堂上果决的风采,别样妩媚,
御书房煮茶的时候,谈到兴起,相视一笑,恍若心有灵犀。
可是,即使在梦中,也不敢这样地抱着她,
仿佛稍稍靠近也是一种亵渎。
这样的舒舒,也会为尚元伤心吗!
镇静的面罩几乎快要破碎,如果今后还能这样相拥……
这是怎样奢侈的绝望阿!
“舒舒,要是那时候,你没有离开宫廷该多好!”尚元高仰着头,泪水便流不下来。
如花闻言动了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泪水渐止,
目光恢复了焦距,
神志也清明起来。
“得初,如果我当初没有离开,如今呆在这天牢里的,会是你还是我呢?”
话里有些感伤,又有些嘲讽,朋友和敌人只在一念之间:
“我只不过提前三年离开,免得大家费心布局来赶我走罢了。”
两人默然,都不愿再提起三年前的事情。
如花不是没有想过李代桃僵地救他出去,可是这和杨远哲的事情不同。
那时候,对方根本没见过杨远哲,自然可以拿个死囚的头充数。
而如今,多少双眼睛紧盯着尚元!
二人端坐在茶海两边,尚元手起水落,烫得茶壶滋滋有声,
冲上开水,盖上壶盖,尚元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倾听着茶叶舒展的声音。
一片叶子吸收这滚水的能量,每一个细胞都膨胀起来,仿佛充满了力量。
蔓延出修长的妙曼身姿。
“得初,这些年你都忙啥呢?老婆也不娶!”如花特意说些轻松的话题。
“一个人过得挺好,没遇到特别想娶的人。也好,总算没有误人终身。”
尚元自我解嘲:
“可惜陛下身边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舒舒今后要费心了!”
“得初,小华今年十六。还记得吗,我登基那年,也才十六岁!”
一转眼,快十年了!原来与尚元已经认识了那么久。
“得初为小华考虑得太多了。当年,我那么信任一凡,也没有依靠他拿主意。”如花的语气不像是埋怨,也不像是遗憾。
“舒舒,你不同……”记忆中的女皇与眼前人渐渐重叠。
“没有什么不同,你太宠他了!会长不大的!”
“舒舒,你怪我吧。你把小华和国家托付给我,我却……”自责,也有些嘲讽。
“得初,政治本来就是一赌,总有赌输的时候。”如花轻轻地说。
“也罢,但愿这颗头颅,时时提醒陛下:事缓则圆……此生足矣!”尚元却笑了,仿佛最好的茶叶舒展开最后一抹绿意,永远地定格成飞天般的舞姿,飘飘然在茶汤中渐渐沉落。
尚元轻点茶壶,洒出两杯清汤,悠悠的香味缭绕不去。
“得初,这茶香……好熟悉。”
“舒舒闻出来了?茶包挂在身边十几年了,一直舍不得泡,今天总算能与有缘人共饮一壶。”
原来是他身上的茶香,那么独特,总是淡淡的,却又挥之不去。
如花细细地饮下一杯,若有若无的清香,后劲却很浓,似乎散发着蕴含了百年的沉郁。
只怕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最后、最浓的一口茶香。
茶还未凉,门外就传来咚咚的声音,提醒时间到了。
尚元默默地站起来,把如花送到门口。
如花突然回头问道:“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暗暗下定决心,即使是保全耿家这样的愿望,也要拼着性命答应下来。
尚元笑了,一束光注正好照在他脸上,那笑容显得迷离而又切近,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地问:“可以吻你吗?”
如花心里一酸,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
冰凉的唇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下,小心地离开了。
如花睁开眼睛,望着尚元,他的嘴角还噙着刚刚的笑意。
懒懒的笑容,随意地绽放,却像夜空中的烟花朵朵,极尽灿烂。
如花看呆了……
尚元突然俯身吻住了她没有血色的唇,肆意地啃噬、吮吸。他的舌轻舔着,却没有进一步深入。
唇似乎被咬破了,一丝血腥渗进两个人口中,如花也回咬住他的唇,抵死纠缠……
沉重的铁门“嗞啦——”地拉开。
如花推开尚元,狠狠心转身离去,不敢看尚元的表情。
身后隐隐传来尚元有些哽噎的声音,居然念着唐人的诗句:
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
……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
如花跌跌撞撞地跑在狭长的走道里,放声痛哭,天昏地暗,腹下剧痛,胸中一口闷气卡在喉头,不能呼吸……直到软软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犹有泪痕。
一凡就躺在身边,睁着眼睛,望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
如花微微一动,一凡发现她醒了,把她往怀里搂了搂紧,轻声说:“早点睡”
声音有些嘶哑。
如花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抚了抚被咬破的红唇,
有些不安,一凡大概早就猜到了吧。
又想起了最后的一杯香茶,只怕今后再也喝不到那样的好茶了!
“如花,你一直不醒。尚元……下午,刚刚行了刑。这样也好,他本不欲你看到……”
如花脑中轰地一声,真的是最后一面!
恍若最后一捧茶香,袅袅缭绕,朦朦中一个沉青色的潇潇身影。
渐渐消散……不见……
“如花,睡吧,一切还没有结束……陛下今天来过,你没醒。明天一早还会再来。”
活着人啊,还要继续活下去!
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如花有点儿冷,往一凡的怀里缩了缩,贪恋着他的体温,
心里却想起了尚元生前绝望的一吻,泪水湿透了一凡的白衫。
“一凡,尚元本可以不死。只要以府军压下煤山之事,或者和无沙联手,总有一线生机……”又想起了多年前他当街的一拜,声音竟有些颤抖:
“尚元总是个胆小的人呐——”
“那样苟且偷生又有何生趣,他只是为了陛下和社稷的安定。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一凡淡淡地说。
不知怎么的,如花又想起了那个关于麒麟的比喻,
这大概将会是小华身边一道再也抹不去的尊贵阴影。
君王身边最亲近的人,要为民怒民怨,要为君王的错误,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如花突然抱紧了一凡,庆幸自己早早离开了漩涡的中心。
至少还有你!陪我活在寂寞的世界上。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着,谁也没有讲话。
如花婉拒了入朝为女官之事,淡淡地告诉思华:
“有空就来花如斋坐坐;没空就要一凡带我去万花山吧,反正也不远……”
入朝为官?难道要给小华跪拜吗?一时半刻还能装一装,装久了就不像了。
朝廷已经拟出了煤山之策,打算按照户籍给予煤山居住满五年以上的居民如下两个选择:
1、按照人头获得一笔生活补偿,并搬离煤山。
2、作为煤工在煤山作工,朝廷按月给付工钱。无严重过失者,承诺每人65岁以后按九品官员致仕金的2/3,供养终身。
此外,设立专属负责煤矿安全等相关事宜。
右相受命,带府军兵券出发前往煤山。
然而右相出门不久,尚未到达煤山,却传来了府兵作乱的消息。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形势岌岌可危——
“周奚雷!朕决不饶他!”思华拳头紧握,说得咬牙切齿。
“陛下不该怪周相,他只不过因势利导罢了!何况无论谁处于他那个位置,都会这么做的!”如花把温度刚好的莲子羹盛给思华。
“姑姑,你干嘛老给我炖莲子羹啊!莲心很苦呢!”思华喝了一口,“好怀念姑姑以前做的蒸饺,还有春卷……哎,难道舅舅的事情就这样算了!真不甘心啊!还有府兵作乱!右相又不在身边……”
“府兵作乱,主要是不愿弹压当地民众,把他们调离就行,不会出大事。包围煤山,断水断粮只能调冀北、陕东的府军。尚元已死,陛下又出了那样的诏告,义军当中必有分裂。我们只需推波助澜,派人游说其间,必有所获。
“但是这一围很重要,围得越紧,诏告越宽松,义军越容易乱。所以必须军威够强,还不能见血!实在不行只好请无沙出边防军了。”如花慢慢地说道,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无沙,千万别打算趁人之危……”
可是这话却不能说,徒引陛下猜忌!
“姑姑觉得何人可去游说!”思华定定地望着姑姑,心中已有人选。
如花叹了口气:“陛下身边当真没有信得过的人吗?”
思华轻轻点头不语。只有右相与姑姑联手,才能使此事圆满。
思华啊,你可想过,如果姑姑亲入煤山,万一无沙造反,必定胁迫姑姑,以陛下毒杀女皇篡位之由,带兵讨伐,思华的皇位就更加危 3ǔωω。cōm险了!
看着思华满含期待的目光,如花心一软,点了点头。
“陛下呆在京中,不可轻举妄动,万动不如一忍。请陛下静候佳音!”
如花施施然拜倒,也是送客的意思。
思华扶起姑姑道:“小华无能,劳动姑姑不得安宁。此事之后,小华定当卧薪尝胆,报姑姑大恩!”
如花低着头,心中只是自责:孩子错了,终究是自己没能教好!
当夜打点行装,一凡驾上了马车。

路艰且长

来时无迹去无踪,
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
只此浮生在梦中。
——鸟窠禅师
雨已经停了,马车艰难地行驶在泥泞的山道上。
煤山上马道宽阔,是专为运煤车而设计的,几个开煤的大家族为了煤矿下足了本钱。
交通要道都围了起来,不允许运粮上山。
过了官兵把守的七八道关口,进了煤山,周遭一片死寂。
再行不久就到了义军的关口。
义军守卫都是农民打扮,说是关口,其实就是哨岗,发现官兵攻山就爬上大树挥旗示警。
看到一凡驾着马车,几个农民打扮的人围了上来,十分好奇。
一凡淡淡地告诉他们,听说封山缺粮,担心煤家坞的老母亲受苦,特意带着媳妇上山。
几个守卫面有疑色,虽然偷偷带粮上山的人不少,但都为了绕过官兵的关卡,从密林中穿过,
像我们这样嚣张地驾着马车而来,实属罕见。
不过如果当真是有功名的士子回乡,大概府兵的确不敢阻拦。
守卫掀开马车的门帘,一个猫一样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地问了句:
“一凡,到了吗?”一脸长途跋涉的疲惫。
守卫们又查了查行李,除了一些日用,只有一麻袋米,不过两斗上下。
“为什么不多带点儿米上来?”
“官兵扣下了。”一凡淡淡地答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一个守军道:“头儿,放上山吧,咱们可没有扣人的规矩。”
另一个说:“粮食要留下!咱们四营已经喝了三天粥。”
“扣下粮食,老太太怎么办!人家能带上来一袋粮,够不容易了!”
“你懂什么——”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
“别吵了!”那个被叫作头儿的农民开口了,“留一半米!剩下的带上去吧!”
一凡默默无言,任他们绞开米袋,使劲舀了几大碗。
一个小兵很好心地把绞开的米袋扎扎紧,拍了拍袋子对一凡说:“路上小心,别洒了。”
几个义兵费力地搬着路障,头儿却似乎很想和一凡攀谈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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