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飞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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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飞调-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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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弃,追随左右,为兄自当尽心尽力照顾好你,所以……无论你在害怕什么,请你相信为兄一次,可好?”他生怕她听不懂,到最后差不多是一字一顿地说完。



她良久没有言语,晨风吹过,满头散落的长发被吹得卷起,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重鸾叹了口气,嘴唇勾出一个无奈的笑,抬手帮她把外套拢紧,理了理散开的长发,“也罢,若你执意要走,我绝不阻拦。今后自己多多珍重。”



怀葑木然地看着他的每个动作,轻柔带着安慰,接着转身抬脚,一步一步离她远去。她突然觉得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鸿沟,面前顿然显现出了千沟万壑,乾坤相隔,咫尺天涯。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重要,如今却像抽丝剥茧,从她的身体里一丝一缕地脱离。



眼前闪动着无数影像,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一幕幕根本无法分辨,杂乱无章地占满了她所有意识与认知。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脑中迸发而出,挣破她所誓下的咒,令她痛不欲生,不堪回首。



她的心乱了。而在霎那间听清了自己的心声。



留住他……留住他吧……



她缓缓开口,声音有如千金重负,蕴着雾气的双眼却蓦地散出迤逦华光。



“大哥——留——下——”



第五章 病发



“小谢先生要回了啊?”阿全的妹妹脸色红红,一边给哥哥擦着脸一边拿余光不停瞟他。



“嗯,阿全伤势大愈,再过半月就能下床行走,到时我再来为他复诊。此期间让王大夫每两日来针灸一次罢。”重鸾简单交待了一下李氏关于伤者的膳食营养问题,这才走出了阿全家院子。



妇女们悉梭的议论声在背后响起,他充耳不闻。他怎可能不明白那些人在背后都说了些什么。重鸾从不顾忌此等虚物,而怀葑自小无人教导男女之防,相处这大半月来,除了担心莫须有的“ 不祥”冲撞了他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真不知他该哭还是该笑。倘若遇上个心存歹念的,这小姑娘可就让人担忧了。



再说这阿全,倒也是个大智若愚之人,醒来后只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概把事情抹过了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过些时日等怀葑适应了新的生活,他们便可以离开清源山了。怀葑极其念旧,两人现下暂时在山脚下的两间茅屋中安身,而她每隔三日必定上山顶收拾屋舍,将吴夫子一家三人的坟头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因收养她的夫子待她恩重如山,她也在那里度过了与世隔绝的几个年头。



春风拂面,那感觉柔软地如同江南的丝缎,花香缭绕,再过些时日便要迎来这一年的春夏之替,原来时间过得这样迅速。田间开着一簇簇的小雏菊,纤细低调,那么不引人注目,却又有着光鲜亮丽的颜色,静静地绽放。重鸾不禁抿了双唇,眼角弯弯地翘起——真的好像她呵。他跳下田埂,随手摘了一小把,估摸着那小姑娘见了必会双眼放光。



待回到了茅舍中,却发现怀葑不在屋内,不由心下纳闷。灶头上饭菜齐备,柴草虽已熄灭余热还在,想来她离开不久。他打开桌上的便笺,熟悉的清秀字体映入眼帘:上山拜祭,将夜宿旧屋,明日复还。连着读了三遍,总觉得哪里有异却说不上来。她孤身一人在清源山住了那么久,独来独往惯了,此举倒也并非不合情理,可昨日才上过山,今日怎么又要……



他抬头望了眼暮色渐起的天空,一轮银盘已经若隐若现。今日这月圆之夜,天地微动,还真能扰人心思哪。重鸾轻叹一声,担忧之情越显浓重:“这个时辰上山……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放心不下,那便去寻她好了。”



平日里他多有陪同,熟知避过云中村的上山路线,驾轻就熟上了山顶,也都已经快接近亥时。远远看到那依山而建的屋舍,里面却黑漆漆无一丝火光,他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他不想惊吓在屋中的怀葑,在门外轻唤了她的名,却不见屋内任何响动。她素来怕暗,连睡觉也是要留灯的,他越想越疑惑,皱着眉头推门而入,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重鸾只觉得呼吸有点窒,一颗心沉了下去。月色透过半敞的镂空木门射在地上,如此地洁白耀眼,有一刹那竟晃得他有点眼酸。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初见她时的点点滴滴,他都有些吃惊这些画面居然都如此鲜明。溪边的第一次邂逅,开始让他的双眼莫名地找寻着她的影子;旁人有意无意地提及都能让他若有所思一番;见到以血书成的纸符时心灵受到的震撼;半个多月来兄妹般的温馨相处……从那双清澈的眸中读出别人看不见的坚定,他对她好奇,开始想了解她多一点,想保护她多一点。



他木然地抬头望向天边,那一轮皎月高高悬挂天际,月华洒遍人间大地。今日夜色明亮得诡异,静谧地叫人哆嗦,他在刺目的苍白中猛地一震,口中喃喃道:“月圆之夜……今晚是月圆之夜!”再不发愣,拔腿朝着山林中奔去。



奔跑看似漫无目的,但他别无选择,只因记忆深处的一丝线头被牢牢掐住,引出了他早已忽略的一则饭后顽笑。长平闲聊时曾提过,清源山每逢月圆之夜人人都会提早归家歇息,倒也不是什么风俗习惯,而是这两年月圆之时山林中有凄厉哭喊声,声声撕人耳膜,裂人肝胆。曾有胆大的猎人手持武器去探看过,皆无功而返且被吓得魂不守舍,只说好似林中有魑魅出没,非人力可制,自此云中村无人敢在月圆入夜后还呆在林中。



一声凄厉喊叫远远传来,紧接着越来越频繁,其中夹杂时隐时现的哭泣,声声摧人心扉,重鸾胸口犯闷,似也感受到了那种非常人忍受之痛。他脚下加快,朝源头迅速追去,不久便来到一块密林,四周古树参天,背靠山体,地势起伏不平。



重鸾调息内力,稳下被哭声扰乱的心神,双眼炯炯盯着眼前被植物气根覆盖的一个洞口。他控制不住地忐忑不安,倘若他没猜错,那个源头便是,便是……



黑影闪过,耳边响起猎猎风声,在僻静的夜里伴着幽幽的哭喊显得无比诡异。重鸾似定在原地般毫无动作,那黑影却越来越多,在他眼前飞奔而过,飒沓满天月华,他似乎听到了来自地狱的鬼哭狼嚎,带着冥地的幽寒之气朝他狠狠扑来。



“铮”地一声霞光四射,重鸾转身立定,手中已多了把三尺长剑,红白剑气大盛,飞旋舞绕着透明的剑身,眩目地让人不敢直视。他双手持剑于胸前,运行内力注入剑体,同原本的剑气合二为一,气波如潮水般四散,将重鸾的黑色长发猛然拉直。他大喝一声,将宝剑重重插入面前土中,气波漫入松软的泥土呈环形冲了出去,所到之处黑影消失无踪,幻像皆灭。



他缓缓睁开眼,直起身来,一步步稳稳朝那洞口走去。气根被拨开,小小的洞窟在月色下一览无余。一个娇小的身影背对着他蜷缩在角落,长发散乱,凄厉的哭叫下去了很多,但依旧不断,似是根本无法忍受才破唇而出。



重鸾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意识到,刚刚他竟都摒住了呼吸。“怀葑,是我,你的大哥。”他小心翼翼走到她身后,伸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好凉的身体!重鸾心惊,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怀葑,当日既应下了要相信大哥,就让我好好照顾你。每个人心中都有些事情不想为人知道,你亦必有苦衷,大哥便什么也不问,可好?”他慢慢把她身子扳过来,wrshǚ。сōm却发现她突然呼吸加重,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他是真急了,赶紧把她翻了过来,以手代梳拨开她的散发,苍白的容颜蓦地暴露在月光之下。只一刹那,他的瞳孔和心脏同时猛烈缩了一下——这是怀葑,却又不是怀葑!这张脸七八分地像,却有着说不出的迥异!他确信自己并未因为心急而看花了眼,但仍赶紧闭眸甩了一下头,再睁开时却见躺在怀中的的确确就是那个他不惜代价救下,相伴半月有余的清秀小姑娘。



他头皮发麻,这种事情,任他如何神通广大也不能一时想明白。这位义妹,当真不是常人!她天赋异禀,画符救人于危难,月圆之夜全身苦楚难言,布下幻阵使人无法接近,容貌竟然离奇变化……



“啊!”怀葑的惨叫声传来,他的臂上顿时火烧般疼痛,他拉回神思,这才发现她疼痛难忍之际已狠狠抓伤了他的臂膀,留下五道深深的红痕。墨黑的瞳孔散乱,重鸾知晓她的意识已经濒临涣散,再也不敢耽搁,赶紧扶她坐起,从背后开始渡气。



浑身冰冷的身体中注入了一丝暖意,这丁点儿的温暖逐渐扩散,就像春天的种子发了芽,碧绿油亮的叶子纷纷窜出,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丝毫缝隙也不留地罩住了她的全身。这感觉好生奇异,摧裂骨骼的痛楚也逐渐消失,她就像浸在一股温润的潭水中,又仿佛仍在母亲的身体里畅游,如此地惬意舒适。



极其轻缓的笛声飘然入耳,她听得不真切,曲调中的淡淡缱绻却异常清晰,好像一抹清凉的甘泉注入她的心房,她无比渴望,紧紧捧住想要更多……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茫然,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只听得外面有急促的雨声,打在茂密的树叶上沙沙作响,与那笛声交织在一起,出奇地协调。鼻中窜入了混着新雨和泥土味道的空气,说不出的平和静谧。她听着听着意识又模糊了过去,陷入了混沌之中……过了许久五感才完全恢复,她抬头看去,一张熟悉的脸庞同样注视着她,眸中原本的担忧在那瞬间抹去,只剩下无尽的柔和。



小小的洞窟中亮了亮,跟着外头惊雷落地,她浑然不觉,怔怔盯着他臂上的五道刺目红痕,眼角淌出滚烫的泪。重鸾心猛地揪紧,放下手中曲笛,抬手轻轻抹去那行晶莹。大掌被反握住,怀葑把他的手贴在面上,复又闭上眼睛,泪却流得更凶,片刻便把他的手心沾的濡湿。重鸾拥她更紧,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黑发,一下一下地梳理着。



“我可以、看见、将来,”她顿了顿,似是在积累勇气说下去。重鸾点点头,鼓励地拍着她的肩,视线从未离开她的脸庞。终于,她肯对他敞开心扉了么。



“好久、的事情、却依然、清晰。”她轻轻说着,声音有些沙哑。而重鸾聆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言语,思绪似乎与她的回忆绞在一起,飞回了很久以前……



云中村的吴夫子将她从溪边救回,发现她较一般孩童痴愚,却并未因此嫌弃,反而越发尽心照料,村中孩童有时也会同她做伴。直到有一日,她在梦中看见山脚下的河流因大雨涨潮,邹伯伯采办货物回村时失足跌落,溺水而死。



她惊吓而醒,连夜跑去敲邹家的门,众人却都因她年纪小又痴顽,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平日疼爱自己的邹伯伯高高兴兴出了村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邹家人身着丧服,哭嚎着迎回了已被江水泡烂的尸体。那年,她才两岁。



从此以后接二连三,她开始断断续续做梦,梦境从模糊变为清晰,梦中事件发生的时间从很久以后到迫在眉睫,从过去到将来,好事、坏事,应有尽有。她看得到身边所有人的命运,却从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应对,看着自己关心的人遭遇灾难,那种力不从心和自责感越发强烈,越发让她憎恨自己。



村里的人渐渐容不下她,夫子每每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深邃。吴夫子通古博今,懂些易理,便教她简单的符咒与玄学。怀葑识字速度缓慢,在这方面却一点即透,即使十分繁复的咒文在她而言易如反掌。夫子几次对她张口欲言,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终带着一家人搬去了山顶居住,几年后吴家两老因病相继离世,两人唯一的儿子失足落崖,只剩下怀葑一人孤苦伶仃。



夫子如父,怀葑那时年岁小,又加上天性痴愚,并未察觉任何不妥,吴夫子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将会付出的代价。推迟亡期、延长寿数乃违反天理之举,这报应终会应验在她身上,而灵力的使用亦会反噬于她。吴夫子终是不忍,但若怀葑当年能猜出分毫,定会毫不犹豫地为他们家人续命。



村中人视她为妖孽,人人都躲之不及,唯恐不幸如瘟疫般传染上他们,只有小时候的玩伴阿全待她不差,还肯和她说话,帮她准备蜡烛灯油一类的生活必须品。多少年来她未曾享受过家人的天伦之乐,甚至有些不记得如何与人相处。她愤恨这种所谓的天赋异禀,只想做个普通人,有着怜惜自己的亲人和亲密无间的挚友。十多年的孤苦让她甚至不敢存有侥幸,不再期望上天的眷顾。人们在有所获得的时候,通常会失去一些等同价值的东西。她得到了最神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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