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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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彩云归-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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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正卿望望王岱山,显然他被说动了心。
  “大哥,快点吧!不要耽误功夫了。”
  “走”罗正卿倏地起身,大步走出办公室。王岱山紧跟其后,他们大步流星走出旅部大门。
  外面正下着小雨。不知是早春的料峭寒意,还是他内心的寒心,罗正卿不由打了个寒战。
  吉普车就停在门外,他们迅速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王岱山发动了引擎,车子像脱了缰的野马冲了出去。
  在车上,他对他作了吩咐:“我只待十分钟,到时,你鸣笛叫我。”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罗家大门外。待车刚一刹住,罗正卿就跳下车,打开大门进入天井,里面冷冷清清,无声无息。伊星和天佑都上学去了,孩子们不在家,自然冷清。临走之前不能见一见自己的一双儿女,他深感遗憾,此次一走,能否再见?他感到希望渺茫。。。。。。他不敢往下想下去。楼下客厅里没有人,他快步穿过客厅,急急忙忙走上楼梯。很快,他放轻脚步,轻轻地走上楼。他要保持镇定,他不想把慌乱、烦躁传染给母亲和妻子,他怕惊吓了她们。他实在怕见她们惊恐的眼神,怕听她们凄婉的啼哭,无声的泪更使他心碎。他已经给她们带来太多太多的忧扰,他深感对不住她们。此次告别,他一定要把去向告诉她们,他不忍心向她们隐瞒事实,使之蒙在鼓里,他要让她们明白今后的处境,事先有个精神准备。
  卧室的门半掩着,他看到妻子拖着不笨重的身孕擦拭家具。她的脸因为怀孕有些浮肿,微蹙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望着即将临产的妻子,想想自己就要抛下她而不顾,心头自有一番滋味。鼻子一酸,眼前便是朦胧一片了。他强忍住隐隐作痛的心,把门推开,缓缓地走了进去。
  徐忆兰感觉到有人进来,扭脸往门口望,陡然间,她的眸子变得亮亮的,她已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丈夫。她不知丈夫的行踪,成天为他提心吊胆,暗暗地祈祷神灵保护她的丈夫平安无事。
  现在见到丈夫完整无缺地站在自己面前,她惊讶!她兴奋!她高兴地扑过去:“正卿!----”她勾住他的脖颈,仰起的笑脸,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
  罗正卿目光凝重地望着忆兰,显得心事重重,他没有笑容,他实在笑不出来。他把妻子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脊背,她的头发。
  当忆兰再次仰起笑脸望着他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激情,热烈地吻着她。一阵热吻过后,忆兰问:“这次回来在家住几日?”语调里透出满心的热望,满心的惶惑。
  罗正卿那对凄楚的眸子从忆兰脸上滑过,他的目光黯淡迷茫,嘴角不由地抽动一下。
  徐忆兰紧张地盯视着丈夫,他的样子令她吃惊:“正卿,你有难处?”
  罗正卿收回散乱的心绪,面庞变得极为严肃,冷峻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妻子:“忆兰,我是回来向你们辞行的。。。。。。”
  徐忆兰的身子猛然一震,吃惊地望着丈夫,不等丈夫说下去,抢着问道:“去哪儿?”
  “奉命撤往台湾。”
  徐忆兰又是一惊:“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罗正卿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无力地摇摇头:“要看局势发展,不过。。。。。。”他深深地喘了口气,“局势的发展对我们很不利。”他痛苦地摇摇头,“此次一别不知何年能相见!”
  徐忆兰一直紧张地盯视着丈夫,看到丈夫痛苦的心情,她为他难过。
  罗正卿感到时间紧迫,他没有时间与妻子温存,他要赶快向妻子告别,把一肚子的话浓缩成几句:“忆兰,我只能在家呆十分钟,行动马上就要开始,”看到妻子愕然失色,他尽量使语气变得轻柔,“忆兰,我走了以后,家里的担子又要落在你的肩上了。我的母亲和孩子们全交给你了,以后你会遇到很多难处。。。。。。”
  忆兰的心在抖动。他们夫妻有过无数次的离别,但是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让她心碎。以前,丈夫对前途总是充满信心,总是乐观豁达。从未像现在这般沮丧。忆兰感到事态的严重。感到自己盼望一生的“夫妻相守、平安度日”的愿望化为泡影。生死离别就在眼前,她的眼睛被泪水所蒙住,控制不住地感到伤心,她呜咽起来。不过她马上收住哭泣,抹了一把擦不干的眼睛,再次抱紧丈夫。
  他们再一次地亲吻,两人难舍难分,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过。霍地,她挣脱开丈夫的双臂,果断地说:“我给你准备几件衣服。”
  她迅速地打开衣橱,以极快的动作,把丈夫日常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她又搬下一只皮箱,把不用的东西倒在床上,然后一件一件把丈夫的必须用品放进箱子里。她的动作迅速,有条不紊,刚才那重孕在身的迟钝一扫而光。她在用她的全部身心为丈夫准备行装。衣物已完全码放整齐,她稍一停顿,又快步赶到五斗橱前,拉开抽斗,摸出一包东西,把它塞进箱子底部。那是她的父母给她留下的首饰。
  罗正卿目不转睛地望着妻子那张凝重的脸,看到她把一包东西放进皮箱,他知道那是妻子的首饰,是妻子在极端困难的情形下都没舍得卖掉的首饰。如今全部拿出来,放进自己的衣箱。他快步走过去,用手按住了忆兰的手:“你自己留着吧,以后,你的日子会很难。。。。。。”说到这儿,他的喉头像横了根刺,他说不下去了。
  “不,你拿去吧,不知到了那里是个什么样子,兴许用的着,用它来买条活路呢!”
  “你也需要,我走了以后,老的老,小的小,都要靠你抚养。”
  “不要紧的,俗话说,穷家富路,家里总有办法可想,你拿着吧!”
  夫妻俩你推我让。
  “那好吧,我们一人一半,没有时间争执了,就这样吧。”
  听丈夫说的恳切,徐忆兰不再争执,打开布包,拣出三只金戒指,一只金手镯,把剩下的重新包好,塞进丈夫衣袋里。
  文秀淑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她高兴地过来。在门口,她听到了儿子和儿媳的对话,她悟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她的脑子“嗡”地一声,不过她马上清醒过来。
  此次,儿子离家远行,看来凶多吉少啊!远走他乡,身边不能没有钱,她想到了自己手头的六两黄金,这是她用老家的中宅换来的。
  为了儿子路途平安,这些黄金派得上用场。她回到了自己房间,取出黄金,并且找出一封信,她准备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儿子。
  罗正卿与妻子告别后准备去找母亲,一出门便与母亲撞了个满怀,他一把把母亲扶住。
  “妈,我要走了,你要多保重啊!”
  文秀淑靠在儿子胸前,默默哭泣。
  忽然传来汽车喇叭声,罗正卿浑身一颤:“妈,我要走了。。。。。。”他的鼻子塞住,余下的话已无法说出来。
  文秀淑一下清醒:“正卿,你带上这个,”她把一个小首饰盒塞进儿子手里,“这是你大孃孃抗战之前寄来的信,不知她还在不在台湾,到了台湾你去找她,如果她还在,你们也好有个照应。”文秀淑把一封信也交到儿子手里。
  罗正卿把信塞进衣兜:“我会去找她的。”
  汽车喇叭又一次地响起,这是催他马上离家去执行命令。
  这边是他的老母妻子,她们柔弱无助,是多么需要他啊!那边是军令如山倒,他是军人,执行命令是军人之天职,不得延误。
  理智告诉他,赶快离开,否则他的意志将要崩溃。他提起了衣箱。
  母亲和妻子同时扑到他身上痛哭起来,并且紧紧抓住他不放。
  罗正卿放下衣箱,双臂把两个女人圈进怀里。一个是他的老母,一个是他的爱妻,他怎么舍得离开她们呢!他落了泪,是一个军人不应流的泪,又是不能不流的泪!
  “妈,你要多保重,忆兰,请你帮我照顾好妈妈。”
  忆兰泪眼涟涟的望着他点点头。
  “你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孩子们全交给你了,忆兰,你也要多保重啊!”罗正卿一口气把他要说的话说完,他已没有时间再说什么了。他轻轻推开母亲和妻子,猛地提起衣箱,大踏步走出房门。
  “正卿,你要来信呀!你要保重啊!”
  一声声岔了音的叮咛,道出了忆兰凄凉悲婉的心态。
  罗正卿不由地放慢脚步,然而他不敢回头!
  又一喇叭声起,他的心酸楚难耐,沉重的脚步跘跘磕磕地敲击着木质楼梯。身后传来母亲和妻子嘶哑的哭声,声声如钢针一般刺痛着他的心。
  到了楼下客厅,他顺手把衣袋里的手帕包和母亲给他的首饰盒拿出来,放到八仙桌上,然后大步地走出大门。
  王岱山已经调过了车头。就在罗正卿即将钻进车的一刹那间,他还是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依恋的目光透着无奈,透着凄苦。
  徐忆兰挺着笨重的身子,跟在丈夫身后,她舍不得让他走啊!他的一家老小不能没有他呀!她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
  胎儿在肚里剧烈地蹬踢。仿佛父母的痛苦情结已经感染了他;仿佛他已经在母亲体内感受到了生离死别的痛苦。
  待到徐忆兰赶到大门外,丈夫已经坐进了吉普车,随着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车子“轰”地一声开走了。车尾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白烟。
  徐忆兰踉踉跄跄跟在车后紧跑,好像身子已不是她的,像失去知觉一般。
  雨下得越来越大,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耷拉在额前,泪水和雨水融化在一起,顺着脸颊流淌着。
  终于没了汽车的踪影,那道白烟也消失的不留一丝痕迹。
  徐忆兰木呆呆地伫立在雨水中,踮起脚尖向丈夫远去的方向眺望。
  文秀淑赶了上来,她扶住了徐忆兰:“回去吧!身体要紧呵。。。。。。”
  婆媳俩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雨还在下个不停。
  中午时分,伊星和天佑放学回到了家。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许多。今天家里的气氛有些异样,平日中午,好婆和妈妈一般都在客厅等待他们的。只要他们一进屋,中午饭就端上了桌。可是今天怎么冷冷清清的,连厨房里也没有大人的影子。
  姐弟俩跑上了楼,推开母亲的卧房,只见她坐在床沿上发呆。
  “妈妈你怎么啦?”望着母亲一双红肿的眼睛,伊星问。
  忆兰见两个孩子放学回来了,微微地对他们笑了笑,笑得很勉强,很生硬。
  “妈妈,你哭啦?”
  “没有,妈妈迷了眼睛。”
  “我来帮你吹掉。”
  “沙子已经出来了。”
  “妈妈,我饿了。”天佑挨了过来。
  忆兰望着儿女很觉抱歉,自己光顾伤心难过,忘了给孩子们烧饭:“妈妈给你们烧饭去。”她领着孩子们下了楼。到了客厅,只见文秀淑步履蹒跚地端着一只钢精锅回来:“快来趁热吃阳春面。”文秀淑说着把锅放在桌上。
  看到婆婆那张深藏着痛苦的脸。徐忆兰很感惭愧,觉得自己不如婆婆坚强,不如婆婆能忍受痛苦的煎熬,她开始冷静下来。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为了她心爱的丈夫,她决心忍受痛苦,勇敢地挑起沉重的生活之担。
  徐忆兰的一生也曾有过最辉煌,最幸福的岁月。只是太短暂,太短暂!在那短暂的日子里,每晚能与丈夫相厮相守。她在感情上有了依傍,在精神上有了寄托。她品尝到了生活带给她的温馨,品尝到了人生应该品尝的天伦之乐。她感到心满意足,感到幸福无比。然而,“温馨”“幸福”对于这个美丽的女人过于吝啬。
  她的丈夫走了以后,她重又沦为一只孤雁。无依无傍地挣扎在生活的激流之中。
  就在丈夫离开她的第二个月的下旬,她顺利地生下个男孩,取名“大佑”。
  1949年4月21日,解放军渡江成功,5月25日,解放军进驻上海市。上海市民一片欢腾,到处飘荡着鲜红的旗帜,到处是五彩缤纷的彩带和标语。人们载歌载舞,庆祝上海市的解放,庆祝新政权的成立。
  大佑满月那天,文秀淑一清老早就到小菜场去了,她一心一意要为小孙子办满月。所谓“办满月”无非就是到肉店买块大排骨,再去秤两斤面条,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顿长寿面。
  吃罢面,忆兰回到卧房,哄着小毛头睡着后,把他轻轻地放进摇篮里。
  伊星推门走了进来,见小弟弟睡着了,便放轻脚步。她走近摇篮,注视着熟睡中的小弟弟。
  “喜http://。345wx。欢他么?”忆兰端详着摇篮中的小儿子问女儿。
  “喜http://。345wx。欢,小弟弟多好玩呀,他看见我都会笑了。”伊星扬起笑脸望着母亲,尔后像个懂事的大人一般,轻轻地叹了口气。
  徐忆兰看了一眼女儿,发现她脸上已蒙上一层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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