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三人并排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从里到外依次是妍鸾、妙懿和灵璧。几人先是说笑了一会,说着说着,妍鸾就没音了,再仔细听,呼吸平稳规律,应是睡着了。
唐灵璧无声了舒了一口气,用手肘轻轻一碰妙懿,见她转过身来望着自己,二人相视一笑,凑到一块咬其耳朵来。灵璧埋怨道:“现在你能说实话了吧。我昨天收到你的书信,吓了一跳,看你写有大事要发生,让我今日务必过来瞧你一眼,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她能忍到现在才问,几乎已经是极限了,简直快要憋死了。
“你姑母从我刚来就一直派人紧盯着,你又好好的,我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现在你能跟我好好说说了吧。”
妙懿用被子掩住嘴,微微一笑,也凑到灵璧耳边,同她耳语了一番。灵璧听完猛的捂住了嘴,惊道:“她要逼你嫁人?怎么能够……你母亲不是还在吗?”
妙懿摇了摇头,说来话长。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灵璧,轻声道:“唯今怕是只有你能救我了。”
倪俊口中缓缓吐着青烟,午后漫长的日光就在低低的耳语声中度过了。
妍鸾一觉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她揉了揉眼,带着些许鼻音唤道:“慧绣。”
帐帘轻轻挑起,慧绣笑道:“小姐醒了。方才侄小姐和唐小姐回去了,见您睡得香,不忍心叫您起来,让您多睡一会。这不已经快摆饭,小姐打算先用些点心吗?”
妍鸾拥被而坐,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梦呀。”
此时,就在三房内,梁氏放下手中茶盏笑道:“唐小姐若舍不得懿姐儿,不如就用过晚饭再回去吧。”
唐灵璧拉着妙懿的手,依依不舍的道:“太太慈爱,我是舍不得梁妹妹,恨不得将她带回家去呢。”
红拂笑着插言道:“小姐若真舍不得,不如请梁小姐去将军府同住,有多少体己话说不完的。”
“太太可舍得吗?”唐灵璧睁大了眼睛望着梁氏,一脸的希冀。
梁氏缓缓笑道:“唐小姐喜欢懿姐儿,那是她的福气。只是这事恐怕要先经过将军夫人的准许才好过去打扰。”
灵璧立马喜说道:“太太答应就好,母亲那里我已经说好了,到时候梁妹妹就同我住在一块,您也不用怕她委屈了。”
“唐小姐的愿望虽好,只怕时间太过仓促了。”梁氏的目光淡淡的从妙懿身上扫过,看得妙懿心头一寒。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唐小姐胡闹,你也任由着她来。”梁氏轻轻嗔怪了妙懿两句。
妙懿只好裣衽起身行礼道:“是侄女思虑不周。”
灵璧急道:“这本不关梁妹妹的事。”
梁氏一摆手,和颜悦色的道:“去别人家做客至少要先同主母说一声,况且一应随身物件也需要收拾妥当,什么需要带,什么不需要带,怎么也要收拾上那么一两天才好。若唐小姐有心,不如过两日求了将军夫人下帖子,到时我便亲自遣人送懿姐儿过去,哪里急在这一时。”
灵璧咬了咬唇,还待再说些什么,只听妙懿道:“唐姐姐抬爱,妙懿感激不尽。只是姑母说得也是实情,姐姐何不先回去问问唐伯母的意思,反正我现时哪里都不去,随时在府中恭候。”
灵璧情知梁氏是故意反对,却又无法,只好说:“那就请梁妹妹等我一日。”
妙懿冲她点点头,微微一笑。
灵璧到底也没留下用饭,告辞要走。妙懿亲自送她到了二门,临上车前,灵璧拉着她的手,道:“你且好好在家里等我。”
妙懿笑道:“我可不是好好的吗。”
灵璧余光瞥了一眼立妙懿身后的一大推丫鬟婆子,冷“哼”了一声。“你且先忍耐一日,我明日定求了母亲过来接你。”
二人依依惜别,灵璧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登上了马车,匆匆去了。
妙懿一直目送着马车驶出二门,这才若有似无的轻叹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她重新回到了三房见梁氏复命,她行完了礼,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梁氏的目光,只觉房中气氛陡然一变。
妙懿安静的垂下头,沉默不语。
半晌,这才听梁氏说道:“若不是唐小姐今日上门闲坐,我还不知道侄女竟和她这般要好呢。”她的声音在诺大的厅室中回荡着,带着些许空旷的回音。
妙懿笑着答道:“其实侄女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才见过几回面就觉得和唐小姐投缘,可能是因为同乡的缘故吧。上次莺妹妹也还说羡慕侄女来着,侄女只觉愧不敢当,一时巧合罢了。”
“这是好事,何必藏着掖着的。”梁氏平静的道:“只是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五太太有个心口疼的毛病,每年秋冬时节都要去郊外的庄子上养一养。她没有子嗣,也没人陪着,很是孤单。她又喜欢你,便同我说想让你陪她一块去,我已经应下了。”
妙懿猛的抬头去看梁氏,神情复杂,粉嫩的唇瓣动了动,半晌没有言语。
梁氏神色如常的继续道:“等用过饭你就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见她动也不动的立在原地,梁氏淡淡道:“我知道事情是急了些,不过我已经答应五太太了,无法更改。不过你放心,这回去会有很多人跟着过去伺候,那边的屋子也是今年初才翻新过的,住着不比府里头的差。”
她话音已落,妙懿才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定定的望着梁氏,轻声道:“姑母可是不希望侄女和将军家的千金来往?”
梁氏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一个小姑娘家初来京城,恐怕以为交上一两个出身显赫的贵女就同她们一样了,其实不然。这京里能玩到一块的都是身家背景相似的闺秀,若是差得多了,玩上两日也就无法维持下去了。京城永远不缺新人,我也是为了你好,怕你不知深浅的陷进去。”
笑话!她以为用一个将军千金就能压住伯爵府了?就算是炙手可热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连婆家都没有呢,还想帮别人做主?她有得是办法将人打发了。
妙懿的唇角渐渐勾起了一丝笑意,她仰起脸来,冲着梁氏灿然一笑。她本就生得美,这一笑起来更觉动人,室中众人俱看得一呆。
“既然是姑母的吩咐,侄女自当遵从。”
她笑盈盈的答道,声音中不带一丝一豪的不悦,反而像是满心欢喜的模样,倒引得梁氏一愣。
“你回去好好准备吧。”梁氏缓缓沉下脸去,将所有可能都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觉得自己虽算不上算无遗策,但也没有什么疏漏。她心说我倒要看看这个丫头能搞什么鬼,莫非还指望着谁能来救她不成?
妙懿朝梁氏蹲身福了福,再不愿多言,转身退了出去。
☆、第28章 叹无缘闹市擦身错
张家一共有五位太太,头四位太太中,除了三太太交友甚广之外,其余三位的娘家都不简单。大太太陈氏出身诗礼世家,祖父曾是内阁重臣,曾辅佐过三位帝王,家族随之几起几落,传至今日,在朝中身居高位者层出不穷,百载不衰。
二太太冯氏出身勋贵世家,与张家是老亲。三太太梁氏祖上曾在太祖华章位列辅国将军的时候就在其麾下效力,后代又曾在“三王之乱”和“血统之争”中力保华氏皇族,传到如今算是留有几分荣光。她当初嫁来张家,几乎带来了一半家业做陪嫁,嫁妆丰厚。
四太太出身显赫名门沈氏的旁支,沈家是诞育有当今圣上三皇子的沈贵妃娘娘的娘家,沈氏的堂叔爷乃是当今忠国公,中极殿大学士,太傅沈康茂。这四位太太均是家中嫡出,唯独五太太例外,她是四太太母亲表妹的女儿,家里是皇商,只不过她是庶出,嫁得又是不成器的庶子,虽家中有千万家私,可分到她手中的嫁妆的却不甚丰厚。虽说张家不在乎媳妇私房钱的多寡,但求人品,但廖氏每每想到此处,都会黯然神伤。
她捂着唇,咳嗽了两声。妙懿接过怀珠递过来的茶水,送到廖氏手边,轻声道:“太太用些茶水吧,还能压一压。”
“有劳了。”廖氏接过去抿了两口,递给了丫鬟素盏。
今日天不亮她就早早的起身了,简单的洗漱过后,三房就派人过来催。素盏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回话的时候稍稍有些没好气。“太太正梳妆呢,劳烦三太太再等等。”
过来传话的是夏荷,闻言挑了挑眉毛,不冷不热的道:“外面好些人等着呢,不过既然五太太没准备好,那就只好让他们再多等一等了。”说罢,蛮腰一扭,转身走了。
素盏气得朝她的背影唾了一口,气哼哼的回房去,拿起桌上的珠钗为廖氏簪好。廖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三嫂送我去庄子上修养也是好意,你不必同她们置气。”
素盏暗暗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再说什么,绷着脸指挥小丫头们去抬行李,自己则扶着廖氏在前面走。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素盏接过廖氏喝剩的茶水,心中暗自嘀咕。也不知道三太太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竟然让自己的侄女跟着五太太去庄上住,还说是陪她散心,怕她寂寞。好好的年轻小姐去乡下做什么?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她们五太太担责任,到时候她们这些下人一概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要让自家主子开口拒绝,她知道根本没戏。
主子做到这份上,她也实在说不出啥了,自认倒霉吧。
妙懿自然明白梁氏的意思,她微微一笑,难得姑母为了对付她竟准备得这样周全,实在是费心费力呢。
车速很慢,途径一处道观时,从观内走出一名瘦弱的小道士。只见他身着青袍,发挽道髻,手握拂尘,唇红齿白。廖氏不禁想起成亲至今也未曾见过几面的丈夫,只觉得心口微微发疼,有气无力的靠在厚软的迎枕上。每次回娘家她都是匆匆去,匆匆回,她已经嫁人了,不再碍眼了,可她的嫡母,她的那些姐妹怎么就不放过她呢?姨娘说,夫君是女人的天,可就是她的天害得她丢尽了颜面,害得她被人嘲笑!
她恨死了这个男人了。
恨他的无所事事,恨他的不知检点,伤风败德。
见她眉头微蹙,素盏忙问道:“太太可是不舒服吗?”
又掀开帘子,大声申饬车夫道:“速度太快了,不知道太太身子不好吗?太太若是发病了你也别想好!”
若论起来,现在全车队就数五夫人身份最尊,素盏也跟着牛气了起来。一会说车快了,一会又让慢些,车夫吃罪不起她,可后面车里随行的婆子可就不乐意了。
林嬷嬷平日里专门伺候府里太太出门,此行三太太特意吩咐让她跟着,帮忙打理行程,监管下人。她见前面的车速时快时慢,又听跟车的小厮说素盏姑娘一直在骂车夫,心中难免不快。趁着前面车速慢下来,她特意下了车,领着人几步撵了上去,隔着帘子边走边说:“太太,趁着天色还早,日头正好,咱们也多赶些路,这样黄昏时分大概就到庄子上了,毕竟夜里路上不安全。”
帘子猛的被人掀开了,素盏探出头看来,盯着林嬷嬷冷笑道:“还请嬷嬷多少担待些,我们太太身子不舒服,这车晃得厉害,若是快了,万一这小毛病被晃成了大毛病,嬷嬷不也得和我们一样担责任不是?”
林嬷嬷面色一僵,道:“太太的身子自然是最要紧的,临行时三太太也特特的嘱咐过我,说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庄子上,怕的就是在半路上出什么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大夫都请不了,岂不是更耽误事吗?”不管多刁钻古怪顽劣的丫头她都调/教过,如今还能被个黄毛丫头用三言两语吓住不成。
要搁在府里,素盏是完全不敢和管事嬷嬷犟嘴的。今日却有些不同,她仗着有五太太撑腰,胆子也大了,当时就反唇相讥道:“连嬷嬷都说了,我们太太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人家朝廷讲究的都是将在外不受军令什么的,现在我们家太太不舒服,您老人家说不得也看顾着些。”
二人谁也不肯让步,你一言我一语的呛了起来。廖氏素来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隔着帘子说道:“素盏,我不打紧,你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素盏闻言,一甩袖子,差点甩在林嬷嬷的脸上,扭头就钻进了车中。林嬷嬷暗骂,心说等回去了再收拾你这个小烂蹄子。不过她到底还是怕五太太出什么事,便又建议说前面有一处阴凉,不如停车休息一会。廖氏准了。
马车停到了路旁,马夫下车去一旁的茶馆借水喂马,后面几辆车的仆妇丫鬟也都下了车,林嬷嬷点了人去买茶水,余下的则聚在一处休息。
妙懿见五太太面色不太好,便主动道:“太太躺一躺吧,我去后面的马车里坐。”
怀珠唤过林嬷嬷,讲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