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岱- 第46部分

　　筠岱就这么站着，泪已决堤，她只觉得这是平生最恐怖的梦，因为它残忍地接近现实。

　　“孩子——别哭，你妈妈和你就一个样啊，可是不管有多艰难，她都不掉泪。孩子来，到爷爷这来，进屋。”

　　筠岱跟着走进木门，宽敞的院落里，砖墙上赫然有个靶，“爷爷，您说他……不在了，什么意思？”

　　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筠岱，她说话，下巴一颤一颤，强抑着不发出一声呜咽。

　　“先坐下，爷爷什么都告诉你。你跟岳恒一个性子，啥事都得弄明朗，否则便在心里纠结一辈子。”

　　天灰灰，夕阳处于远方山的尽头，埋没了所有的光，秋天正凋零的枯叶一片片地坠，老人家沙哑的嗓子，混着“沙沙沙”的落叶之音，筠岱只觉得眼前的他远古，怔怔地看着，怔怔地听着。

　　“我是岳恒的教官，教的是枪法。那时候啊，一大群黑黑的小伙子里就他最入我的眼。沉敛，啥事都不起哄，总淡淡地笑着。可是一握枪，浑身就散发出一股劲，韧劲，他那种内敛的霸气是天生的气质。平时，他就好干两件事，没任务时练枪，傍晚了就溜去街角等，呵呵，是等你妈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两句，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你妈妈逐渐对他形成了依赖，自然而然地就在一块儿了。”

　　顿住，老人的嗓音开始喑哑，“知己……孩子，岳恒是我一生的知己。每次拿起枪……我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老泪纵横，淌落着灌满脸上的沟沟壑壑。

　　筠岱领悟了什么叫作沧桑，撕扯着心脏，眼干涩得挤不出一滴泪。停顿了很久，仿佛最后一片枯叶挣扎着从枯枝上凋落，摇摇欲坠，却悬着就是不落。

　　“偶尔会有任务，虽然危险但不至于要命，如果日子永远就那么过下去……你妈妈的身子不适合生孩子，可她却瞒着岳恒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岳恒发了疯似的硬要将孩子打掉，医生不同意，你妈妈死也不准。那天我在靶场找着他，他不停地扣紧扳机，靶心最后竟穿了一个窟窿。枪声止，岳恒就开始落泪，失控地用拳头捶着墙，把自己折磨得血肉模糊。之后我们一起酩酊大醉，岳恒口里不住地唤着你妈妈……”老爷子悠悠叹了一口气，天在这一刻全黑，他去开灯，在光的剪影里老人的脸上湿湿地泛着凄楚。

　　筠岱伸手触摸脸颊，干的，张着嘴却说不出话，睁睁着眼，死死睁着。

　　“你妈妈走了，留下了你。那时岳恒看也不看你一眼，麻木地守着你妈妈。后来……”

　　“后来呢？！”心跳扑通扑通，不详的预感迅即占领了意识，筠岱揪心地恐惧。

　　“他出事了……我们赶到现场时，睁着眼看着两发子弹横穿他的头颅……”

　　“嘭！！”的巨响，筠岱的脑袋震了一下，仿佛一颗子弹穿颅而过，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痛，痛到抽搐……

　　骑着“笨笨”到了女生宿舍，蒙殿倚着车候着筠岱，今早窝着的火一直撑到现在，再看不到她，他说不定会气至崩溃。低着头玩转手里的钥匙，不经意抬眸，夜里，眼前的人亦警视着自己，孟——轶——蒙殿收起玩心，“你把岳筠岱扔哪儿了？”

　　孟轶无视，腿脚有些吃力地坐上石椅，“我跟阿筠的事，你凭什么插手？”

　　“我只管岳筠岱，你把她丢哪儿了？”

　　孟轶听着，艰难地理解，“什么意思？”

　　“今天她不是跟你粘一块儿？”蒙殿的眼神死死扣住孟轶，这男人分明就是故意。

　　“谁跟你说的？阿筠根本没跟我在一块儿，这三天里我都在找她。”

　　错愕的两人交换着复杂的眼光，片刻，沉静，事情陡然变得严重。

　　见沉沉的第一眼，两个兴师问罪的人暂时压制了气焰，沉沉红肿着眼，婆娑的眼里依旧止不住地淌泪，“阿……筠……丢了……呜呜……”。

　　“丢哪了，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沉沉哭得更汹涌，“是……我的错……阿筠要回来……我不让……呜呜……怎么办……丢了……我把阿筠丢了……”

　　蒙殿还要逼问，孟轶就冲着他吼，“够了，别把人人都逼疯！先把相关的人召集到一起，等沉沉止了泪，我来问。”

　　人到齐，蒙殿、孟轶、武玄、菁菁、季洁、还有提前返校的岳筠嵩，均用拷问的眼神烘干沉沉两颊的湿泪，抽咽渐渐弱了声势，沉沉眼皮肿肿地抬不起，“阿筠去成都……找爸爸。”

　　岳筠嵩的心一瞬间悬起。

　　“从放假的第一天开始，我和阿筠就天天联系，可是……就在……今天早上……我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呜呜……阿筠让我弄丢了……”

　　“谁允许你这么做？一开始你为什么瞒着不说，现在哭哭啼啼的有什麽用？阿筠丢了，我妹妹丢了，大伯不在，他十几年前就死了！”

　　“死——了——？”沉沉的脑子刹那间瘫痪，她呆滞着眼神，泪久久地悬着不落，忽而哭声震天，沉沉歇斯底里地自责，是我闭着眼睛让她走的，也是我拦着不让她回！

　　“岳筠嵩，你凭什么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沉沉？要是你觉得爆喝一声阿筠就会回来，就继续发你的疯！”季洁嚷着，场面更为混乱。

　　“大家都给我冷静。告诉我，阿筠为什么要去成都，到了成都她又怎么找爸爸？”

　　“阿筠……有一份联系名单……上面有电话号码……”

　　孟轶听着沉沉的话，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武玄，他的头早已低垂得看不见脸。

　　“武玄？！”

　　“我不知道。”他回答着，心抖成了簸箕。

　　一向温和的孟轶一把揪起武玄，狠狠地丢掷地上，“名单！”

　　“我答应过学姐，不说。”武玄泛红了眼，他有他自己的执拗，也许不对，但死也不改。

　　蒙殿沉默地注视着一切，他想起她醉酒时的卑微，“爸……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怪……”她含着泪低喃，是在乞求幸福。脑海里不断闪现筠岱一次次交锋时的尖锐，此刻，心在揪扯。

　　不待孟轶出手，蒙殿单手掐起武玄的脖子，将他一点点吊起，“名单——”武玄不语，蒙殿一点点加强手劲，他的呼吸就愈加窘迫。气氛骤然拉紧，武玄挣扎着，喘息的声音微微，“给……你……”

　　手一松，武玄“嗙——”径直跌落地上，所有人憋着的一口气才敢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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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小姑娘，不要命了吗？！

更新时间：2011…11…16　10：42：25　字数：2393

　　不断地手机拨号，挂断，再拨，直到“你好，我想请问一下最近有没有一个叫岳筠岱的女孩子找过你？”孟轶高度紧张中。

　　是通讯的问题，抑或是对方的迟疑，顿了顿，“筠岱呵，在，她在这儿。”

　　“阿筠在您那！”茫茫世界里，终于寻到了她的落脚点，孟轶的雀跃无法自持，同时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在我这儿，放心，她还好，等明儿一早我就送她回去。”

　　“爷爷，我能和阿筠说会儿话吗？”

　　“她——现在不跟任何人说话，定定地坐着，揣着心事的时候像他爸，谁都不能打扰。”

　　聊了几句，手机一挂，每个人均是释然的表情，满心的疲惫此刻全写在了脸上。“她什么时候到，坐的是火车还是飞机？”蒙殿发问。

　　“中午两点，火车，我会把她安全地接回来，你不用劳心。”争锋相对，他俩之间绝没有言和。

　　中午，两点，蒙殿心里默念着。

　　夜色凝重地封锁住双眼，筠岱什么也看不穿，“爷爷，之后……怎么样……”

　　老爷子陪着她坐到午夜，沉重的漆黑压得他喘不上气，“送医院，抢救了很久很久，医生最后出来，疲惫地两只眼都布满血丝，我深刻地记住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命是保住了，但子弹造成的头颅淤血凝在脑中，随时都会是一颗定时炸弹……”

　　每一次的泪眼婆娑，筠岱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子哽咽，说不出一句话，心里的伤疤丝丝裂开，流出的是血。，

　　“岳恒清醒的第一句话……‘我……的女儿，阿筠……’”

　　剔透的泪渗出，筠岱用心事熬着自己久久才淌出这一滴泪，只一滴，冰寒彻骨。

　　“岳恒带着你悄无声息地离开，我们不知道你们去了哪，一直找，疯了地找……”

　　“伊春——”

　　老爷子不悲反笑，泪花闪烁着凄凉，“伊春呵……原来……是那儿……岳恒的下铺是东北的小伙子，他家就在伊春，他每天都要叨念一遍伊春的天，伊春的松，伊春的寒，末了总要说‘我死了都要回去看看’，可他没能回去，眼再也睁不开……瞧不上了，岳恒替他回了家……替他看了……”

　　筠岱生生地扯裂心底的伤疤，汩汩血流涌出，当她真正读懂爸爸的深沉时，心竟痛到了极致。

　　成都火车站，光线只有可怜的一丁点，熙熙攘攘的人群搅动着候车室更显晦暗。筠岱失神地凝望着灰蒙蒙的人影，“伯伯，我该上车了，不用送了，您老以后多保重。”

　　“好，慢些走，孩子以后要坚强，注意安全。”

　　随着人流拥挤着向前，筠岱盲目地被推攘出了人群，就那么木木地站着，突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的是哪儿。可是她清楚，火车去的地方，就是自己应该到达的目的地。茫然地抬脚，终究只是停在半空中没有踏上火车的踏板，“你到底上不上车？”乘务员焦急地问。

　　筠岱的脚落下，火车的汽笛声拉长，催促地发出咆哮。

　　“上不上车？！真是的，现在赶紧后退到安全线外！”火车门沉闷地关上。

　　麻木的筠岱只看得到她张开的口，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身后突然有人将自己猛地向后扯，霎时间火车发动，强大的气流旋着她向着铁轨靠，身后的人赶快加紧了力道将筠岱控住！

　　火车冷漠地将车站抛至车后，远远的，直至看不见。

　　“小姑娘，不要命了吗？！知不知道刚才的你有多么危险？”

　　愣神，“汉口——”就在抬脚的那一刹那，筠岱明朗了自己最渴望去的地方，“汉口武陵山——”

　　午后的火车站出口，沉沉的视线一百八十度地来回扫描，竭力搜寻着筠岱的身影，阿筠，阿筠……不远的街道拐角处，黑色轿车里蒙殿关注的目光始终盯着出口，他想，如果筠岱瘦了，自己第一眼便看得出，瘦多少就要她补回多少。

　　等待，一颗心饱含希望地绽开，却一次次被失望冲刷，最后不得不凋零于暗夜。那群特殊的人空落地走出来，没有蒙殿一直苦守的她。

　　“阿筠没有出现，兴许人流涌动得太急促，我们不小心错过了。”季洁小心地安慰。

　　“那老人家是怎么说的？”

　　“他亲自送阿筠去了火车站，却没亲眼看着她上车，阿筠很可能在火车站，丢了。”牵连着筠岱的唯一线索被生生扯断，她就真的好似人间蒸发，此刻，孟轶才感觉自己的心掏空得彻底，她在哪儿，她还能去哪儿！！

　　“我要报案。”岳筠嵩说着，脸上迸发出一股坚毅。

　　他们的对话就在漆黑的车旁，蒙殿听得清晰，此刻居然连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望，点燃的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视线依旧紧紧地锁住出口。天暗了，路灯照不透浓重的黑，蒙殿的视线里晃着影影绰绰的人，如果她真的出现，自己都无法将她辩得清。此刻，无力侵噬了他的所有——

　　“先生，请你把车窗关上，我不要被动吸烟。最好也把车子开走，停在这儿，碍眼！”她的声音似乎又在冲着自己叫嚣，可是蒙殿回看车窗外却寻不到那旧得褪色的T恤长裤。

　　她不在，把你的心绪搅动得纷乱，她就残忍地一走了之。

　　“呵呵，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转瞬间慌忙改口，“就算我真的不小心听到了什么，我发誓死也不说！”满脸的信誓旦旦，她虚假地敷衍着自己。

　　“又是你，这是你第二次冒犯我。”

　　“不会有第三次！你轻点，疼。”

　　“记住你说过的话，你那位同伙的嘴巴放老实点，否则——”

　　“我懂，我懂！”

　　如果她就在自己身边，即便是敷衍……蒙殿深思着，猛然被一口烟呛得咳嗽，抽着肺压榨般地紧缩，自己也愿意。

　　屈膝，站立，急速追赶，声声脚步声犹在耳边萦绕，“蒙殿，你给我站住！”那双瘦削的十指抓牢着自己，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