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事先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米卢发现自己还是没用准备好面对死亡。
“当，当然不是！”
他努力做出不畏强权的模样，模糊颤抖的声音却泄了底：
“……按、按照战时规定，遭遇魔族入侵时，领主有权征召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青壮领民充军，那些平民抗拒征兵令，我才将他们全部抓起来，以儆效尤。”
林安默然。
这是领主的权力。
不但是红石城，在日后，在面临魔族肆虐的局面之前，各国各地的贵族和领主都会这样征召军队。
人命在战乱中根本不值钱。
很残酷，但，这就是战争。
说到底，这毕竟是个贵族集权的封建社会，缪斯大陆的社会制度，本来就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
什么保护领地是贵族的天职，如果手下没有一兵一卒，贵族总不可能赤手空拳去和魔族拼命。
说起来，神圣诺切王国确实比较悲剧。
神圣帝国下令神圣诺切王国迁移平民，其实主要迁移的只是不能上战场的老弱妇孺，可以征召为士兵的男丁，神圣诺切王国的贵族不会傻到放走。
神圣帝国的命令，其实也不是命令，而是提前动用了战争时期宗主国对属国平民的庇护权。
领民也是贵族的财产，而贵族的财产受到帝国法规和宗教律令双重保护，神圣不可侵犯。
即使是宗主国，神圣帝国也没有权力夺走神圣诺切王国的平民，除非是神圣诺切王国的平民主动离开领地，作为流民，被神圣帝国收容。
神圣帝国当然不是慈善家。
他们想收容这些平民，是因为战争必定导致大量的人口损失，而且流民失去了田地、财产和合法身份，他们之中的成年男性也注定了被编入军队的命运，甚至因为流亡期间体质虚弱的缘故，很可能会成为炮灰。
一向作为神圣帝国忠实走狗的神圣诺切王国会撕破脸，个中矛盾就在于此。
神圣诺切的王室和贵族无法撤退，那么军队是神圣诺切贵族最后的保命牌，而士兵又是从平民中来。
神圣帝国打得好算盘，想公开魔灾讯息，夺取神圣诺切贵族最后的立身之本，神圣诺切王国忍无可忍，必然与宗主国决裂。
从道理上看，在林安看来可恶的神圣诺切王国才是受害者。
但神圣帝国也并非没有道义优势。
神圣诺切王国位处大陆南端，土地丰饶，安逸已久，在此前那场人族内战中，连神圣帝国的帝都都差点被兵临城下，神圣诺切由于地缘关系，反而最为平静，根本没有被战火波及。
神圣帝国这个老大哥不能说不尽责。
现在问题来了。
魔族入侵的第一线，恰恰在最为安逸的神圣诺切王国领土内，以神圣诺切王国的军事力量，抵挡住魔族大军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因此神圣帝国公开魔灾消息，收容流民，并且将有生力量集中在一起抗击魔族的决定，可以说是为了大局。
哪怕以林安等人大军角度，也更希望神圣帝国能整合神圣诺切王国的有生力量，让军事力量更雄厚一点，抵挡魔族的时间更长一些，让他们有更多时间准备。
至于神圣诺切王国的贵族？
死就死去，关她什么事啊！
林安就算要同情，也只会同情那些在战乱中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平民。
对神圣诺切王国的平民来说，神圣帝国和神圣诺切王国一个是老虎，一个是豺狼，都是吃肉的，其实都差不多。
作为第一线中和魔族最早直接接触的领地，米卢和他领地上的领民的命运，说不上谁更倒霉一点。
红河高原土地贫瘠，人口稀疏，军队不但单薄，而且战斗力不值一提，连充当先锋的资格都没有，只会在魔灾降临的第一时间，就成为炮灰。
他领地上的领民，在其他领主眼中，至少还有价值，可以吸收人口，编入军队，所以反而敞开边境，容许流民进入。
而米卢这个名义上拥有者就成了绊脚石，不识大局，不知取舍，以往交好的贵族根本没人对他伸出援手，只等着他死后，领地成为无主之地，好接收他的土地和领民。
林安简直哭笑不得。
这些贵族真是太天真了。
她哂道：“你们以为魔灾是什么？过家家吗？如果区区几个男爵领的军队合起来，就有可能挡得住魔族，我们还用在高原上忙活这么久吗？”
她知道米卢多半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也不再隐藏。
“我知道！我知道！当我从那些村民口中得知一群*师出现在红河高原上时，我就意识到，我的领地完了！尼特他们也完了！我们不可能挡住那些魔鬼！”
米卢又哭又笑，状若疯癫，仿佛要将这段时间以来的不安恐惧通通发泄出来：
“可是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有亲人啊！就算要我们守土，但我的妻儿有什么错？他们弱小无力，什么也做不了，比那些平民妇孺还不如，但平民可以后撤，我的孩子们却得陪着我一起死！该死的十赦令！我怎么甘心！我怎么甘心！”
他捶打心口，胸膛发出嘭嘭的声音，血红的眼瞪着林安：
“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你能怎么做？！啊？！”
他眼中尽是不顾一切的疯狂，覆盖了之前的恐惧。
这已经不是等死，而是被逼着去死，米卢承受的恐惧绝望，更甚于那些无知的平民。
——不在沉默着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林安联想到这句话，一股寒意从脊椎爬上后背。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1112章 产生怀疑
怪不得明知魔灾将至，还召开舞会，醉生梦死，将领地上不知情的贵族招来玩乐。
林安刚刚侦测到这一幕时，还以为这个城主已经丧心病狂，失去人性，想将自己的命运复制到其他人身上，享受眼睁睁看着人们在无知中走向死亡的快感。
要不是看在他领地上还有上万平民，一旦意外死亡，将会造成动乱，林安甚至不会给米卢抗辩解释的机会，一进来直接结果了他。
面对米卢的呐喊，林安淡淡道：
“你的遭遇，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米卢眼中死寂下来，隐藏在疯狂深处的一丝希望火苗瞬间熄灭，那种彻底绝望的味道，令人心生怜悯。
“但我可以给你的孩子一个机会。”
米卢一震，却没有抬头，粗重的喘息在房中清晰可闻。
他为了这一天，不知准备了多久，可是那个黑影从头到尾语气没有半点波动，可见冷酷。
“如果你能公开魔灾讯息，并让至少平民离开此地百里，我可以让你的妻儿离开。”
米卢眼中燃起一点火焰，却听那个声音补充道：
“……他们不能用原名，也不再拥有贵族身份和权利，我只保证教廷的人不再出手，他们能不能活下去，那是你的事。”
非常苛刻的条件。
平民拖家带口，有老有少，一天中能走出三四十里已经是极限。
而且，百里之内，有至少三个男爵领，他们早就等着接受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想让他们路过，除非派出军队。
事实上，米卢别无选择。
他听得出，那个声音已经将他妻儿的生死与那些平民绑在一起。
但排除军队，也就意味着魔族一旦来临，他只能在城主府等死。
米卢血红的眼中闪烁不定。
那个声音明显看重那些平民，既然能为此放过他的妻儿。或许……
忽然联想到对方无声无息令城主府一片死寂的手段。一盆冷水浇头，米卢霎时清醒过来。
魔灾十赦令。
这些上位者是不可能触犯这根底限的。
米卢惨笑。
这已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米卢一咬牙，“好！”
他答应了下来。
……
“……琳法师。您不该答应，那个城主竟敢算计我们！”
尚未离开城主府，一个声音便传入耳中。
林安转头一看。
月华下，格兰特大师和尤利西斯大师缓缓飞出。黑色法师袍猎猎作响，双袖飘荡。如同两只飞在月光下的黑色大蝙蝠。
格兰特大师脸色不虞，尤利西斯大师还算平静，但也稍稍流露出不赞同。
林安浅淡一笑。
“我知道。”她说。
她早就看出了米卢城主的目的。
他已经到了绝境。
米卢故意抓走村民和镇民，是为了激怒他们。引来关注——因为唯有从他们这些*师身上，他才能打破围墙，获取到一线生机。
“虽然很大胆。但情有可原。”
尤利西斯大师看了林安一眼，替她说出理由：
“何况。他既然敢设计这个一个圈套，应该没有对那些村民做什么，否则，就弄巧成拙了。”
格兰特大师脸色略缓，仍皱着眉。
他们三个*师联袂而来，荡平这座小城都足够了，结果不但没有处置那个竟敢冒犯他们的可恶城主，还让他胆大包天的算计成功，实在令人不快。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不要刺激走投无路的孤狼。”
林安没有看两人，视线投向远处的黑暗，不知在想什么，幽冷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
“大部分贵族都不能做出什么建设，但如果拼死破坏，也会……造成麻烦。”
格兰特大师一挑眉。
他不是想不到，只是不在乎。
这个小城主就算垂死挣扎，最多也不过是拉着平民同归于尽而已，无法影响到他们一根寒毛。
距离当初预言的魔灾降临之日，已经不到三十天，魔灾随时会降临。
那些平民此前没能离开，现在离开也晚了，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而已。
就算米卢派出军队保护，让平民能够顺利通过前几个领地，但那些平民只是普通人，又没有丰厚的家产资财，迟早也会变成流民，最后能有十分之一的人走出这个郡，都是高估了。
林安为了这些命运既定的平民，答应了那个城主的条件，在格兰特大师看来，还是太心软了点。
不是格兰特大师冷酷，但米卢先是算计，又以领民威胁，触犯了他的底线。
“毕竟是女法师，还年轻，同情心偶尔泛滥也正常。”尤利西斯大师传音。
也对，到目前为止，林安总算表现出符合她年纪和性别的一面。
否则，久而久之，格兰特大师都快将她当成同龄人了。
“好吧，她没有触及不可逾越的那根线，可见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想到林安给米卢开出的条件，格兰特大师暗暗摇头，索性由林安去了。
为这种事和林安起争执，没必要。
决定已下，一行三人气氛还是有些怪异。
红石城这里也用不着三位大师一起监督，两位大师便返回小镇，林安留下，收拾手尾。
米卢效率很高，很短时间，就将被那些昏睡过去的人们唤醒。
主楼灯火通明，城主府的侍卫被叫来，然后飞快地朝城主府后面地牢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就有杂声传来，被关押的平民被放了出来。
很快，舞厅中响起了尖锐的叫声和女人的哭喊。以及男人低沉的怒喝和劝导。
俯视片刻，林安放开感知，像一只隐形的夜枭，翩翩落向城主府西侧的马廊。
马廊里养着十多匹马，洗刷得很干净，但仍有一股畜牲身上特有的淡淡臭味扑面而来。
最边上的一个空马廊里，一个马夫躺金黄的干稻草上。呼噜震天。仿佛正在酣睡，完全没有觉察到城主府中的动静。
装得很像。
林安微微一笑，精神力无声无息地延伸过去。圈住马夫的脖子，提了过来。
“你的同伴是谁？都在哪里？”
眼眸变得幽邃深远，对上马夫暴突的眼睛，马夫脑海一片空白。毫无抗拒之力敞开灵魂，过往记忆犹如一本书籍。哗啦啦被翻过，被一一阅览。
结束灵魂秘术，马夫的眼神已经变得痴傻，七孔流血。
林安没有凌虐的爱好。精神力化刃，结束了他的痛苦。
精神力化成的绳索一松，沉闷的触地声。马夫头一歪，很快没了呼吸。
林安闭上眼。筛选出有用的记忆，将无关的大部分内容用秘术彻底删除掉。
只是个最低级的见习黑手套。
如果红石城不是第一线，为了杀鸡儆猴，给其他贵族一个榜样，连见习黑执事都用不上。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神圣教廷独大的时代了，宗教裁判所也仅能在神圣诺切王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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