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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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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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没过,就天下大乱了似的,听说九爷是给抬回来的,没过多会儿惠主子差人来了,问主子何时回来,回来了就给她道声平安,惠主子这会子到九爷那院里去了,说九爷是因为她出了事,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一会儿十爷又差人过来,也是问主子回来了没,说太医正给九爷瞧着病,是好是歹还难说,醒了两三回,尽是说胡话。这会子他正守着,宜主子也在。”

胤禩蹬上素缎靴,问:“万岁爷可过去了?”

秋夕道:“没提起,想是没有吧。”她停了停,“对了,良主子也打发人来问主子安,说主子若是回来了,务必差人过去回她。”

胤禩站起来跺脚:“知道了,你这就去吧。”

“还有件事,晌午时候太子那边的小公公巴掌吴来了,送来一只沙燕儿,说是妙莲上回放丢了的。”

“哦?”胤禩漫不经心地理着雪青衫袍的袖子,“是太子差他送的,还是他自己送的?”

秋夕想了下回道:“他还说了句,领主子的差使,应该是太子差遣的。”

“知道了,”胤禩始终没有抬眼,“你跟我去九爷那儿走一趟,让妙莲去良主子那儿回话吧。”

妙莲不熟去永寿宫的路,申时已过,夕阳的枝蔓还拉着宫墙上的琉璃瓦,像个贪玩的孩子。临出来,胤禩嘱咐她穿上大襟背心,免得入夜露重受凉。她心里不情愿当这趟差,一来路不熟,二来前日与良妃九曲桥上一面之缘,那副冷漠而阻拒的玉颜令她惧意丛生。她来兆祥所当差的几月时日,胤禩并不提良妃,晨定昏省是去惠妃处,偶然亦会顺路去永寿宫,却不经常,也不见良妃差人来兆祥所拜访,惠妃倒时时打典些好嚼裹儿送来。胤禩与良妃并不格外相亲,这是宫中上下都知道的,虽如此,却无人苛责胤禩,他的孝敬恭谦摆在明里,正如良妃的乖僻邪谬,而这对妙莲不过是流言。

永寿宫宛如陈年旧匣,是个被主人弃捐的箧笥,盛夏里,知了浅唱着秋风悲画扇。院中的草比别处都长,无人踩踏亦无人打理,檐下挂两盏孤零零的绛纱灯。轩窗拿麻杆子支着,隔着纱窗只有一盏灯透着亮。良妃安静地端坐炕上,炕几上也干干净净的,她无事可做,又似乎专等着她来。

浅橘色的灯光映着良妃光洁的脸,她一身利落干净的梳妆,抬手挪了挪几上的羊角灯,笑了,露出两个梨涡。这一下,妙莲看出胤禩像她,这娘俩的笑,都含着一番恕态,是以心度物,以己量人的那种眉目,是暮春的温阳眷照嫩草,温婉而不刺目。

“他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你也坐吧。”

妙莲很局促,

7、六 。。。

她不是内敛的人,却感到除了良妃的笑靥,永寿宫皆是一派肃杀。她欲告退,良妃却不发话,良妃始终在打量她,她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额头上渗了汗。良妃让周围的奴才都退了,整个宫宇一下子空阔起来,原本也没有什么什物,这会子又缺了人,便宛如沉潭玉璧,连良妃的话都带着微微的回声,更如暮鼓晨钟一般庄严。

“你怎么不抬起头来?”

妙莲的身子端起来,又放下了。良妃一笑:“别怕,我是想跟你说些贴己话,那天在园子一见你,就觉得你像我闺女一样。”

妙莲忙回道:“奴婢不敢。”

“你见外了。在兆祥所住了些时日,还习惯吗?“良妃轻轻抿了口茶。

妙莲点头。

”比茶膳房好多了吧?“良妃抬高声音。

妙莲的脸腾地红了,”是。“她答道。

”我不是臊你,将来比这难听的话有的是,都在后头等着你。你爬得越高,风就越大。“

妙莲扑通一声跪下了:”良主子,奴婢自进宫以来,恩德都是八阿哥赏的,也就等于是您赏的,奴婢日夜感恩戴德,以图报效,绝不敢有非分之想,若有哪里做得失当,请您尽管责罚。“

良妃倒松了口:”你想多了,我不是嫌你在八阿哥面前邀宠卖乖,恐怕就算嫌,也轮不着我。八阿哥他是我亲儿子,我明里与他生分,暗里却时时在意,别人是拿眼瞅他,我是用心盯着他。“

妙莲的眉毛拧起来,她终于抬眼看良妃,仿佛被感染。良妃伸手将她扶起,道:”我知道你心(奇)里对他好,也知道你(书)想要什么。可你是否(网)知道我?八阿哥为什么一眼看中你?你就是二十年前的我,所以他怜恤,他想把你呵在手心里,好好地疼爱。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心高命贱,只是那么虚晃的一步,再回首就到了这番地步。路是自己选的,我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八阿哥。以前没进宫的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命里有贵人。其实这个人不是皇上,是八阿哥。母由子贵,他给我的一生带来转机,而我除了一个低贱的母家,什么也给不了他。“

妙莲的手合在良妃的手上,她的手是冰冷的。

”身为生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他,让他找一个有身份带教他的额娘。你可知道自己的孩子让别人拉扯是什么滋味?“良妃的泪流下来,只有一滴,仿佛干涸的土地无力表述自己的生机。

妙莲的酸楚感同身受,回道:”良主子,您放心,我一定把您的话放在心上,今生今世尽心竭力伺候八阿哥。“

”不!”良妃忽然抓住妙莲的胳膊,道:“你若是真能体谅我做母亲的难处,就离开他,像我一样。“

妙莲觉得一股寒气劈头盖脸打在面门上,她颤抖起来,”什么?“

7、六 。。。

”胤禩自己争气,皇上才想得起提携他,但是他再出息,他能争得过毓庆宫去?他若真的糊涂,去争,连皇上都不会再帮他了。他也就毁了。“

”我,我不懂。“

”你懂!”良妃忽然吼道,仿佛一刹那失去了心性,“你们这两根草长不到一处,合则俱损,分而俱荣,我把话讲到这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懂。跟你说一句肺腑之言,他是金枝玉叶的皇子没错,但这是宫里,因为他有个不争气的额娘,所以他要不起你,你的贵人在毓庆宫!“

”不,不……“妙莲摇着头后退,撞到一个捧花梨木牙牌盒的小公公身上,牙牌哗啦啦散了一地;她逃也似的奔入堂外的夜幕中。小公公道:“主子,这个牌盒子修好了,我这就送到延禧宫去?”良妃不答,麻木地捉起针线笸箩里的半个荷包,机械地绣起来,她兀自言语:”我也是为你好,你没我看得透他,他不是你想当然的那个样子。“

妙莲一直跑回自己的院子,四下静静的,堂屋厢房一片漆黑,一个人也没有。她喘息甫定,想喝口水,推门进了屋,又将门掩上。院中复而平静,紫藤的卷须在花架上轻轻颤摆,忽而屋中惊叫一声,灯火亮了,妙莲避瘟神一般推门而出,玉笺追出来一把拉住了她,“妙莲,你听说我……”

妙莲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甩开了她;“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玉笺呆立在原地看着妙莲拂袖而去,她急得跺脚,冲屋里静立的身影道:“这可怎么好!”

惠妃是个高大健硕的女人,走到哪儿都把地跺得铮铮响,连带起一阵风,老远就让人觉察了。她进园子那会儿,宜妃已哭成个泪人。等她进了正堂屋,宜妃像是半晴的天碰上了积雨的云彩,又嚎上了。

惠妃连忙安慰道:“我苦命的妹妹呦,这是怎么话说的,一早起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这会子怎么就……”

宜妃拉着惠妃的袖子哭道:“姐姐,这可怎么好呀!”

“九阿哥这会儿怎么样了?”

宜妃抽泣得说不上话,一旁的何瓜子儿答道:“回惠主子的话,刚才御医给瞧了,说这症来得邪急,寻常的药不顶用,又不敢下猛药,拖了有大半个时辰,万岁爷回话说,庸医误人,谨小慎微也误人,要是九阿哥让他们治死了,这一屋子会诊的,就把自个儿的帽子给摘下来;要是给耽误死了,就把自个儿的脑袋给摘下来。哎呦,这一说谁还敢缩着,就给下了药,这浑浑噩噩的,倒是能说句话,尽是胡话,又是呕的,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可怜见的,也没清醒过。”

惠妃说起话来很爽利,“妹妹也不用伤心,我看胤禟这孩子地阁方圆,是个福相,小时候都出过天花了,也没事,这个小坎

7、六 。。。

呀,不算什么,这於毒吐出来,就好了。”

宜妃喘顺了气,道:“劳烦姐姐还过来瞧一趟,我替胤禟跟你道谢了。”

“妹妹这是哪里话,我们姐妹这么多年,胤禟就跟我亲生儿子一样,我能不来看么,就算不冲孩子,冲妹妹在后宫的好人缘,不光是我来,别的主子也都要来呢。”

“话是这么说,姐姐终归是跟别人不一样。”宜妃的泪水像潮水一样退尽了,语调也格外的冷。惠妃咽了一下,赔笑道:“是啊,孩子毕竟是为了给我办事,我这心里不落忍啊,可是话又说回来,我当初只是让胤禩替我给观音上柱香,没说旁的,九阿哥十阿哥闹着要去,也没请我的示下呀。”

宜妃转头道:“我可没怨姐姐呀,是我让胤禟去的,就算孩子今儿死了也跟您没关系,我赖谁也赖不着您呀。”

惠妃道:“哎呀妹妹,可不作兴发这不吉利的话。不管怎么说,咱们都盼着孩子好不是?又不是……”她压低嗓子,“又不是永寿宫那位。诶,她来过没?”

宜妃噘了噘嘴唇,显出一番娇态,“没,别的人都来了,不来也差人问过了,她可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看她呀,巴不得胤禟出点事儿,正幸灾乐祸呢。”

惠妃道:“她这人就这样,你也甭往心里去,你看她在这宫里上上下下的,跟谁走得好啊?就算是贱籍的出身,谁也没难为她呀,贱籍脱身的又不只她一个,别人不还都好好的?说到底还是她那脾气,没等别人瞧不起她,她自个儿就先看扁了自个儿,这赖得了谁呀?”

“可不是么,上旬在我那儿摔了牙牌,到这会儿还置气呢,姐姐你可是看了个真真的,我可什么也没说,真是不知所谓。”

“说来也怪了,她当时还有一句,说九阿哥寿不过岁的话,当时就听得我心里直突突。要说也是养过孩子的人,这话岂是随便说的?”

宜妃愤愤道:“姐姐不提这话我都忘了,倘若是她的话冲了我儿子,我一定记恨她一辈子。”

说话间胤禩也到了,先给惠妃宜妃请安,两个女人异样的眼神像变戏法似的消失了,惠妃道:“我的儿,见你没事我也就安心了。”

胤禩回道:“我是才回来的,心里惦记着九弟,也怕额娘记挂着,就直接过来了,九弟他怎么样了?”

惠妃正待回告,听见胤礻我在西耳房喊:“九哥醒了!九哥醒了!”众人都到西耳房中瞧,见胤禟躺在炕上,身子裹在孔雀绿织锦缎被面底下,似乎瘦了,唇色失血,虚汗涔涔。宜妃的眼泪又涌出来,摸着他的手说:“你可让额娘怎么活……”

胤禟已全然失去了胡闹的力气,呆呆看着,叹了口气道:“额娘,我看见观音娘娘了。”

宜妃止住了哭,回望着御医

7、六 。。。

道:“这,这孩子的病症还要不要紧?”

御医中一张姓道:“娘娘请放心,九阿哥已经性命无虞了,只是邪毒侵体,伤了元气,致使心气虚弱,再加上惊吓过度,难免有虚劳之症,还须静养些时日。”

胤礻我一旁道:“邪毒侵体便是了,惊吓可谈不上。听戏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一下就过去了,昏昏沉沉现在才清醒,他都不知道什么叫惊吓,倒是把我们吓得不轻。”

胤禩道:“九阿哥到底中得什么毒?”

张御医回道:“这也难说,许多毒物引发的中毒之症大抵一致,只能从毒源查检。看九阿哥的症状,倒像是信石一类,只是信石毒性剧烈,微量即可致命,而九阿哥又属轻状,或许摄入不多,也未可知。”

宜妃见已无大碍,便打发御医向皇上回禀。张御医向皇帝据实秉奏,刚出乾清宫,一青年迎面而来,他着一件缂丝祥云白蟒袍,衬着同样白皙的脸,腰板扳得很直,眉心剑纹深纵,仿佛千钧压身般沉重。张御医拜道:“微臣给四贝勒请安。”

胤禛并未留意,支应一下便过去了。到得东暖阁,见过皇帝回话。

皇上合上书,道:“可查清楚了?”

胤禛回道:“那家茶楼开在棋盘街上,名叫‘水天一色’,东家叫乌世宝。”

“是旗人?”

胤禛点头:“镶蓝旗人,世居京城。”皇上不说话了,胤禛继续回,稳而不乱:“儿子赶到之后便着人封了茶楼,食客们挨个筛过一通,都是常客,也还没见弘阳教的信众参与其中。后来儿子又着人验了九弟的吃食和茶水,也没见可疑的地方。”

皇帝向后靠在大迎枕上,仿佛不堪负荷地伸着懒腰:“那是投毒的人长翅膀飞了?还是胤禟中了魇胜?”

“儿子以为,既然皇弟中毒,便必然有毒源,必然有下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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