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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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兽-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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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不来了,一切都只是我可笑的希望和错觉,仅此而已。
  
  我把车子停在超市的地下停车库,然后步行了一段路,去幼儿园接祝愿。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那小家伙最近有些自负心理膨胀,我本来认为开着宾利去接孩子没有什么问题,小孩子单纯得很,哪里懂得什么车子的品牌好坏。
  可是我错的很彻底。小孩子的确不懂,但是幼儿园的老师懂,自从我第一次开车去接祝愿,被老师看见,祝愿就受到了老师的“特别关照”,有事没事热情地拉着嗑家常,问的话无非就是:“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你们家住在哪里?”之类的。
  这样一来二往,再傻的小孩也该被老师过分的热情感染,飘飘然就以富二代自诩了。
  
  我去他的什么富二代。
  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生气,那天困难班放了之后去接他,竟然看到那个不听话的小子在幼儿园欺负小伙伴,挺消瘦的一个小孩儿,穿的衣服也是半旧的,被祝愿揪着耳朵摁在地上揍,一边揍还一边嚷嚷:“敢跟我抢勇士的角色!你妈不就是个卖菜的吗?还连爸爸都没有!你算什么啊?”
  那个被摁在地上揍的小孩儿气得满脸通红,但是比他更生气的人是我,我向那个孩子倒了歉,直接就拎着五岁大的儿子回家,一路上他还毫不以为然地和我说:“爸爸,你为什么要向他说对不起啊?我们怕他干什么,他妈妈就是个踏三轮车卖菜的!”我一路简直气得发抖,但顾及儿子的颜面,还是没有在大马路上就发作,好不容易忍到了家,我关上家门二话没说抬手直接给了一个耳光。
  
  打完之后不要说祝愿,就连我自己都懵了。
  他长这么大,我有话从来都是和他好好说的,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他。
  
  五岁的男孩傻不楞登地站在那里,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呆望着我,白皙幼嫩的脸颊上逐渐浮现红肿的指印,我看到泪珠在他大大的眼睛里打转,但那小鬼拼命忍着,忍得小脸都鼓鼓囊囊了,还是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就那么委屈巴拉又倔强不已地扬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和我对峙。
  我的火气还没有完全消下来,问他话的时候,声音还是那么严厉,硬梆梆的:“你为什么要欺负其他小朋友?”
  “……”
  “爸爸问你话呢!别一声不吭的装哑巴!”
  他气呼呼地瞪大眼睛盯着我,眼眶里的泪水盈的更多了,鼻涕也默默地流了下来,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搞笑的。
  当然我现在没有这种心情对着他笑。
  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纨绔子的富贵病,什么“你妈就是个卖菜的”什么“我爸爸是开宾利的,你妈就是个踏三轮车的”,这种话但凡有点脑子的就不该说!是我从小到大太惯着他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可我没想到会把他惯成这种样子,再这样放着他去,指不定哪一天老子就要成李刚了。
  
  我把他推进客厅,别在玄关傻站着,然后倒了杯热水,喝下去缓了缓情绪,转头看他的时候,那小子的鼻涕拖的老长,也不知道擦一下,还在那里板着脸,一副要和我死扛到底的样子。
  我闭了闭眼睛,说:“祝愿,你不要弄错了,我不管开宾利还是开其他什么车,这都跟你没有关系。这是我的本事,不是你的。你没什么好炫耀的,如果你自己不争气,迟早有一天也得去街头卖菜,到时候我管都不会来管你。”
  “……”祝愿不说话,腮帮却鼓的更高了。
  我皱了下眉头,望着他:“你牙疼啊?”
  “不疼!”
  “不疼你鼓着脸干什么!”我抽了张面巾纸递给他,“把鼻涕擦一擦,我跟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能有高人一等的心理,当你有这种心理的时候,你离摔在地上也就不远了。”
  “……”
  “卖菜的又怎么了?人家行的端做的正,赚的是本本分分的血汗钱,你有什么看不起人家的资格?先不说谁都有可能落魄,就算保证你一辈子富贵,你也不想想自己的吃用,是谁给你提供的。”
  
  那小子瞪着我,忽然哇哇地开口嚷了:“你就因为这种小事情打我!你就为了那么个穷小孩打我!”
  我原以为好好跟他讲道理他能听,可是结果简直让我吐血,他的不懂事已经到了让我无法忍受的地步,我跟他好说歹说都没有用,他是软硬不吃油盐不浸,全权把自己当作大爷了。
  一怒之下我对他说:“我就是为了那个小孩打你了!就你可以打别人!我打不来你是不是!”
  他几乎要跳起来了,脏兮兮的背带裤滑下,带子歪在一只肩膀上:“那你去认他做儿子好了!反正你喜欢他!不喜欢我!”
  “……”我瞪着他炸了毛跳跳嚷嚷的样子,心想这次不管怎样都不能惯着他了,再这样这小子会无法无天的,所以不管他怎么甩脸子耍泼,我都冷着张脸沉默不语,就那么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他。
  
  大概是我的冷漠终于让祝愿意识到,他曾经惯用的无赖手段已经失效了,今天的事情很严重,他如果不虚心认错,反省自己究竟错在哪里,那我是不可能原谅他的。
  我看他闹的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松开衬衫的袖口,冷冷道:“你尽管跳,你自己想想你该不该这么做,想不明白今天晚上就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了。”
  当然我这句话是纯粹的威胁,我想就算他死不承认,我也不会真的罚他没饭吃没觉睡,可是祝愿那个小傻瓜却当真了。刚才一直拼命忍着的眼泪珠子终于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扯着嗓子“哇”的就哭开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才到我膝盖的小家伙,他眼泪鼻涕一起淌,嗓门又扯的很大,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说:“我不要你啦!我不要爸爸!”
  “……”
  他抹着眼泪嚷着:“别的爸爸打人,都有妈妈拦着的!只有我要被你打!你还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我一下子怔住了,心脏仿佛被锥子狠狠扎了一下,祝愿还在大声地哭闹,含含糊糊哽咽着喊着:“如果妈妈看到你打我,肯定会拦着你的!”
  
  我站在原地,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非常昏暗的光线从后面的窗子里融进来,小小的孩子在我面前大哭着,脏兮兮的小手用力揉着眼睛。
  过了好久,我弯□来,半蹲在他面前,尽量和他保持平视。
  “……小愿。”我叫他。
  他透过指缝偷偷看了我一眼,湿润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澄澈明亮,但还是用手捂着眼睛,不肯正视我。
  我叹了口气,捉住他柔软的小手,把他的手轻轻拉下来,然后看着他的脸。
  
  那小家伙仍就耷拉着脑袋,仿佛打了霜的小白菜,别着头不高兴看我。我捧起他的脸,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去了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鼻涕。这过程中我们父子俩谁都没有说话。
  祝愿是祝霖的儿子,那次车祸中祝霖护着他,后来祝霖走了,他却活了下来。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带着他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一直都以为他是我的亲生儿子,而他的妈妈在他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离去了。
  他每次和我耍脾气,最后一招都是把妈妈搬出来,而我全然没有招架之力。这么多年,大概他也清楚地知道了我的弱点了。
  现在也是一样的。
  
  我看着他的脸,他长得和祝霖很像,尤其是眼睛,都是那么的明亮狡黠,杏仁一眼的形状。
  我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纸巾擦到他脸颊上红通通的指印时,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我连忙把纸巾移开,轻声问:“很痛吗?”
  “……”他不说话,瘪着嘴很是委屈的样子。
  我知道我不可能对这个孩子狠的下来,祝霖是我心口上永远不可能愈合的伤,我对他的爱对他的悔恨和最后的回忆都寄托在了这个小小的孩子身上,我溺爱了他这么多年,宠了他这么多年,把他惯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少爷。
  我很清楚这样是不行的,可是当他用那双和祝霖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我,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松鼠似的,我又怎么忍心严词厉色地指责他。
  
  “小愿,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应该打你的。”我摸着他柔软的头发,把那具小小的温暖的身子抱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以后爸爸不会再打你了,你也要听话,好不好?”
  祝愿硬梆梆站直了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我把他从小带到大,自然很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就是不和你计较,原谅你了。
  “笨蛋老爸……”他嘟嘟哝哝的,下巴抵在我肩上,吸了吸流下来的鼻涕。
  
  晚上八点半,他看完动画片就去洗刷睡觉了,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静了很久。
  自从祝霖走了之后,我就辞掉了所有的帮派职务,不管是余家还是祝家,都没有再往来过。他们拿我没有办法,我的手里握有对两边而言都很重要的情报,只要他们还是势力并盛的两巨头,就不可能对我动手。
  原先在山郊的别墅我也不怎么回去住了,过多的财富对于小孩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在商业交通教育都很便利的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和祝愿两个人住在一起。
  祝愿两三岁的时候常常吵嚷着要妈妈,但现在不会了,他只会在和我吵架的时候把妈妈搬出来,其他时候,他也不会蓄意触到我的伤心处。
  
  另外,我有一个很对不起的人,那就是李莉。那时候我和她婚约尚在,她知道我领养了祝愿,也并没有生我的气,还表示愿意和我一起把祝愿养大。
  但是我无法再对她装下去了。我戴了那么多年的假面,已经随着祝霖的离去而变得支离破碎。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李莉,然后解除了和她的婚约。
  李莉受了很大的刺激,有时候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想起她以前对我那么好,我却如此待她,我真的觉得自己欠她的,或许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祝霖说的很对,仇恨这种东西是要不得的,心里有恨,总想着要报复,而当你报复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伤及其他很多无辜的人,这个黑暗的漩涡越转越疯狂,最后深深陷在涡流中不能自拔的,只会是自己。
  
  只是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我记得以前我还是余家三爷的时候,有人送过我一个绰号,叫做“打不中的程大靶子”,意思就是很多人都对我磨刀霍霍,想杀我而后快,但是就是屡不得手。这个绰号还是周熙晨在茶余饭后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们一笑置之,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世界上不可能有打不中的靶子,只是那些狩猎的人并不知道猎物的弱点,不能将它逼入死角。
  
  我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早就预料到自己注定会不得好死。我开罪了那么多人,想报的仇都报了,然后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别人报仇的对象,这就是罪业报应。
  
  我一直在等着复仇者的到来,等着打入我胸口的那一枪。从小霖满身是血的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等,等着自己的结束。
  终于,我把她等来了。
  
  那是初夏的一天,晚上有烟花大会,祝愿被周熙晨带着去江边看烟花了,而我一如既往地去墓园里陪着小霖,可是那天心情却不知为何,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平静。我站在青石墓碑前,安静地凝视着上面的字迹,忽然有了一种很微妙的预感,好像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很快就可以和他在一起,就像墓碑上写的那样——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了,一小时一整天,一个月一整年,然后,一辈子,一分一秒都不少。
  ——祝霖,程维之墓。
  
  然后枪声响起了,由于戴了消音器,声音并不明显,这时候江边的烟花大会也开始了,深蓝丝绒般的夜空中此起彼伏炸开瞬世的花火,很快就把那一声微弱的枪声给湮灭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左腹部涌出的血,原来子弹贯彻肉体就是这样的感受。
  
  那个开枪的人从重重叠叠的墓碑后面走了出来,倏忽一个烟花炸裂,映亮了她流着泪的美丽面庞。
  我微有些意外,可是随即却淡淡地笑了,像很多年前,我把她带回家的那一天那样,唤了她的名字:“是你啊,添乐……”
  吴添乐走到我面前,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十八岁的女孩子,眉眼像极了她的父亲吴峰,我记得十年前我到医院去找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头发枯黄稀疏,看起来就营养不良的小丫头,她的奶奶心脏病突发,小小的孩子吓得六神无主,看到我来了,就哭着跑上来抓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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