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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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日-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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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排黄|色的水泡,为了防止他抓破它们留下丑陋的疤痕,人们不得不把他手脚捆在床上。医师们经过诊断后认为,羽烛可能被一种不知名的有毒的蛇虫叮咬过才会产生如此悲惨的症状。羽烛就这么在床上昏迷了下去,像条从沸水里捞出来的鱼一样奄奄一息地残喘,前途未卜,痛苦地挣扎。现在,蚩尤人无需思考就能断定,落天儿不仅对炼的儿子实施了一个卑鄙和恶毒的阴谋,取代他混进了狩猎队,同时也侮辱和愚弄了所有蚩尤人。无法平息的愤怒在山谷里爆发了,各种各样的惩罚措施当天就在各个寨子里议论起来,这些惩罚加起来足够一个人死掉上千次。有人赞成把这个歹毒的外族人装进竹筐扔到大江里淹死;有人赞成点一堆篝火把他烧成灰;还有人则提出干脆用他喂狮子;听上去最宽容的死刑判决是,(看在炼王的面上)把他像个蚩尤人一样挂在悬崖上放血风干……而羽烛的舅舅酋渊提出,这个来自中原的野种,应该被绑到羽烛受难的同一棵树上,一边让他慢慢地饿死,一边让他被吸血蚂蚁慢慢地吃掉。 
  炼的女人灿蝶儿,这个原来失去了全部记忆,不久前又零星破碎地找回它们的女人,在她要死掉的儿子的床前忽然焕发了一个母亲的神智——她长久地盯着流泪的笛,看出这个憔悴美人的泪水像她的身体一样不够贞洁。“你在为谁哭呢?你这带着诅咒的女人!”她缓慢而冰冷地说,“你一只眼睛为我可怜的孩子流泪,另一只眼睛却为那个邪恶的凶手流泪;也许你只是在为你注定更加孤独的命运而哭呢!”然后她发出一声疯狂的尖叫:“你离开这儿吧!”笛听她这样说,就站起来,默默地转过身,凄凉地走出去。她在院子外面碰见她那阴森可怕的巨人兄长,他正从一群猎手那里回来,向他们传出了召回狩猎队的命令:他们只要逮回来一个猎物——那个小畜生就行了。现在,当他看见笛,他觉得没有比他们更不幸的兄妹了,因为他们好像就是为了让所有的亲人全都死掉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是我带回来一个魔鬼,还是你养出了一个魔鬼?”炼疲惫不堪地说,“因为他,羽烛将悲惨地死去。”他解下随身的佩刀,塞到她怀里,最后说道: 
  “去找到他。你替我把他养大,再替我把他埋了。” 
  笛低垂着头,头发披散在苍白的脸上,这个骄傲的女人空洞地望着前面的路,绝望和哀痛使他说不出话来。她闭上眼睛,泪水淹没了她的黑夜。 
  10。 
  猎手们进入广袤的森林深处,在不到七天的时间里带回来两只老虎,一对狮子,九匹狼,三只豹子,还有一窝野猪和几头野牛,据说在森林里还有两群被围困的鹿等待他们驱赶回来。这算是一次很丰盛的狩猎,但他们恰恰在一件事上无法向炼交代:号手落天儿在最后一刻脱离了他所在的队伍,失踪了。猎手们说,当这个家伙像牧羊人驱赶羊群一样轰出野牛,套住老虎,在树枝上追逐豹子,又射杀了四只凶残的巨蜥之后,他们从他贪婪的胃口和张狂的笑声里发现了他的真面目。那时,他竟然欺骗他们说,他取代羽烛是向炼王求情的结果。这样,落天儿又被加上了一条试图逃避惩罚的罪名。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茫茫的森林中躲到了那里。炼解散了猎手,并且制止他们回到森林去追捕这个罪犯,“说到底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他让他们继续准备远征的东西,并说雨季一结束,他们就启程。 
  这个雨季在猎手们回来的当天晚上变得异常狂暴,前所未有的大风和暴雨好像一口气要把山谷填满,那些猎手们开始庆幸他们没有留在森林中。然而炼的烦恼又增加了一个,因为继落天儿之后,笛也跟着失踪了。 
  三天之后,蚩尤人在那个刺眼的早晨都被冻醒,他们先是听见窗外的雨声停了,然后看见满山遍野的雪和四处悬挂的冰。炼在他那燃尽了烛火的房间里闻到来自雪山的荒凉凛冽的圣洁空气,接着一个一路上滑到了无数次的医师带着满身的雪花向他报告了一个好消息:羽烛苏醒了。当炼赶到灿蝶儿的房间时,他的女人嘴里正哼唱着一首她二十年没有唱过的歌,那歌声赞美的是神和他们所爱的雪山。她这样唱着,双手捧着一个雪团,正给她的儿子擦拭身体——羽烛就这么被一场春夏之交的大雪给挽救了,蚩尤人相信这是一场神赐的、从雪山的云顶之巅飘落下来的雪——它清洗了炼的儿子的不治之症,也清洗了人们对那个失踪了的落天儿所怀有的很多愤怒。         
笛和落天儿的故事(24)       
  羽烛像个男子汉一样平静地述说了他使如何被绑到山崖边的那棵树上的,“落天儿比我幸运。”他吮吸掉了一个冰块之后这样说。 
  原来这两个少年之间做了一场赌博。那天当羽烛和落天儿的决斗结束后,落天儿对羽烛说:“你能赢是因为很多人希望你赢。”羽烛只犹豫了一会儿,他觉得时间越久他将越无法驳斥这个卑劣的借口。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表示他不在乎再来一场对决——单独的对决。他们就这样定下了时间和地点。落天儿在第二天制造了他在老巫师那里学习伏羲的占卜术的假象——笛还以为所有的男人都是用最反常的行为来愈合失败的创伤,因此没有追究他在那天的后半夜去了哪里。落天儿去了盘膝峰的山崖上,他等了一会儿,羽烛也来了。他们重新进行了击剑的较量,在动手之前,落天儿提出了赌注:输的人要被绑到悬崖边的一棵树上——从那正好可以眺望到猎手们拜山的地点,而赢的人则光荣地进山。羽烛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这两个高傲的家伙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输掉决斗,所以根本就没有说明那被绑到树上的人要如何获得自由。当湿雾升起时,羽烛的竹剑被击落,他很想继续再打一场,落天儿却耷拉着眼皮说:“猎手们开始集合了。”羽烛就把武器和牛角号交给了落天儿。炼的这个捡回来的儿子只慈悲了一瞬间,就把炼的亲儿子绑了起来。为了不使羽烛过于懊丧,他还安慰他说:“你反正还能参加很多次狩猎。”他说完就心安理得地冒充他的对手参加进山的礼拜去了。猎手们没有发现这个号手已经换了别人——因为上天让他们带上面具后根本无法加以分别,而且,谁能相信有人胆敢冒充炼的那个神勇无敌的亲儿子呢? 
  羽烛在那山崖上本来可以发出呼救,但骄傲、羞耻以及对诺言的看重让他直到陷入昏迷也始终一声不吭。他对此丝毫没有感到后悔,即使在他苏醒后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口走了一回,他也从没有露出任何委屈的表情。后来当他的父亲用赞许的以及一点难以理解的怀疑询问他在困苦中想什么的时候,羽烛对他说:“我什么也没想——只觉得你的眼睛在看着我。” 
  当蚩尤人开始重新议论落天儿的罪行(猎手们认为既然他是在决斗中获得了胜利——即使那决斗是私下的、孩子气的,他闯的祸也值得宽恕),以及笛的失踪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老巫师有黄悄悄地来到炼的大堂,他知道炼还在焦虑之中,他的儿子刚刚摆脱的灾难还不能让喘一口气,因为他的家族还有两个人正在制造另一场灾难——他不知道他们的死活,更不知道他们曾经或者即将在何处恐惧着、悲伤着和痛恨着什么。炼那会儿正在大堂里盘问笛训练出来的那些女猎手,她们是山谷里唯一对笛和落天儿都有很多了解的人。但是炼在她们那里除了得到了一些夹杂着哭哭啼啼的、混乱破碎的缅怀,没有得到有关笛和落天儿的任何有用的线索。老巫师进来后坐在了炼的旁边,他让那些哭得悲伤透顶的女子们退下去,然后对炼说: 
  “我不太确定,也许笛和落天儿在某个洞|穴里。” 
  炼说:“你可以确定,如果我是他们,并且还没死,一定找一个洞|穴,妈的,还会点上一堆火呢。” 
  有黄说:“是啊,点上一堆火,希望洞|穴里还布满像镜子一样发光的水晶,这些水晶或许是有记忆的时间的精灵,它们会在火焰中让您回到二十多年前,为您讲述一个名叫浪的年轻人在这个洞|穴里的故事……” 
  炼听了老巫师的这些话就站起来,脸上充满了惊奇。有黄就继续说:“落天儿喜欢那个时间怪物的故事,他甚至还给它建了一座雕像,它现在还立在我的院子里,那颗巨大的水晶脑袋能让山谷里的老头子们临死前忘记所有痛苦。他自己还凭借人们的讲述画了一张时间怪物的那个洞|穴的地图;此外,他喜欢屠杀那些大蜥蜴,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像他所敬佩的浪。我想,他急于参加这场狩猎,也是因为这是他去那个洞|穴看上一眼的最后机会,对他来说,这个据说布满水晶的洞|穴是天国的一部分。”老巫师接着又说到笛,“她一定和落天儿在一起,他们——”老巫师想说“他们现在难以分离”,但是他把到了嘴边的这句话又咽了回去。由于那次冒失的拜访,老巫师成了唯一一个发现了这对假姑侄那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人。但是炼却对这种事反应迟钝,他说:“你是说,笛找到了那个小混蛋。”老巫师点点头,他随后承认了笛失踪前曾经找过他,而他告诉她落天儿一定会去找那个布满水晶的洞|穴。 
  炼这时候就准备动身,他还想叫几个人跟他一起去森林里走一趟——这是老巫师最担心的事,因为他有责任让笛和落天儿的秘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 
  “您最好一个人去。”他说。 
  如果是过去的浪,他就会感觉到老巫师说不出口的原因,但是炼仍然以为他在解决一场家族纠纷,“我只带几个家里人去,”他自认为通情达理地说,“也算他们没有白惦记这两个冤家一场。” 
  有黄说:“您只能一个人去,您去中原以及更远的路都是一个人去的,去森林的路并不远。”这时他以一个不凡的老人的智慧对炼笑了笑,“和去中原以及雪山之巅一样,那个时间精灵的宫殿有一些只有您才能领会的秘密。相信我这个老巫师,您一个人去,您那高傲的妹妹和您那神奇的养子都会为此感激您的。”         
笛和落天儿的故事(25)       


  有黄说完这些话,就告辞走了,他心里赞美着那个他从未见过的东方之神伏羲,他用他的符咒占卜到的所有结果,全都灵验了。 
  炼就这样怀着一些迷惑独自进了森林,摸索着他在二十多年前反复走过的那条神秘的、被时间和繁茂的树叶遮掩着的路。他像那只巨大的蜥蜴——时间怪物那样循着记忆返回了过去,他走了一个上午,来到那个他曾经和三十三个女人躲避未来、日夜寻欢作乐的山洞,那个据说五百年回一次家的记忆之兽的水晶宫殿,他为此丢失了他的三十二个女人,以及另一个女人的记忆;他也为此向那时间的精怪复仇,并穿越五百年的时间成为魂魄不死的炼……他来到这个宏伟的山洞,那场从雪山之巅吹来的大雪使山洞的洞口垂挂着一条条晶莹的冰柱,但是山洞里如此温暖和干净,中央的低洼处有一潭幽深的可以清洗一切记忆的湖(那个时间怪物融化的尸体形成的湖),水晶在它周围四处闪亮……在洞|穴的最深处,一个隐秘的角落,一堆篝火在静静地燃烧,一只失去记忆的豹子正在水晶中辨认自己。当炼走向那里,他就知道命运跟他和他的妹妹,以及他带回来的那个魔鬼男孩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他也知道了好心肠的老巫师为何让他独自进入森林,他想如果这个洞|穴真是天国的一部分,那么这里发生的一切不是疯狂的终点,就是悲剧的起点——在那篝火的后面,在一堆豹子和熊的皮毛垒成的热烘烘的窝中间,落天儿和笛赤身裸体地抱成一团,就像两只缠绕不清的蛇,正酣睡在他们凝结在一起的、水晶般纯净无耻的梦乡里。 
  炼在洞|穴里的湖潭边上又生起一堆火,这样,当那对大逆不道的情侣睡醒时,就出现了一道奇妙的午餐。炼拿了这洞|穴的主人已经串好的鹿肉在火上烤,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这下好,我的养子成了我的妹夫。”笛很快醒了,她穿上衣服起来,视若无睹地经过这巨人和他的篝火,出了洞|穴,他们彼此就像谁也没看见谁一样。她回来时已经在泉水那儿梳洗得光彩照人,她拎着一袋水,再次经过正往烤肉上洒着香草粉末的巨人,走回到角落,把袋子里的水向还在酣睡的落天儿身上泼去。落天儿叫了一声就蹦起来,但是当他看见洞|穴那头的炼时,他吓得连裤子都快穿不上了。笛牵了那只豹子在炼的对面坐下来,她把一块生肉塞进这畜生的嘴里,说:“你还记得吃吧。”这豹子就慢吞吞地咬着那块肉。落天儿磨磨蹭蹭地在笛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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