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装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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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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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升高,“你根本没有良知!”
  莫青荷被纠缠的无法,略微停了停,斜睨了她一眼:“疯子?”
  “你知道什么才是疯子?”他拨开茶蓬,径直朝茶园深处走去,冷冷道:“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让自己被全国人谩骂,取悦日本人,连枕边人都可以舍弃,这才是疯子。我今天所做的,都是你哥哥亲自教的。”
  借着雪亮的月光,他已经能看见茶蓬下那具半裸女体的轮廓,没有一丝犹豫,他冲上前,转脸闭紧眼睛,用力抖开手中宽大的棉袍,像包裹婴儿般将躺在地上的女人包了个严实。陆婉仪受了严重的惊吓,见一拨人刚刚离开,突然又冲出一拨,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如惊弓之鸟一般瑟瑟发抖,双手捂住耳朵,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轻微呜咽。
  大滩殷红的血从她身下氤开,在夜色里近乎浓黑的颜色让人触目惊心,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让人羞于启齿的腥臭,莫青荷皱紧眉头,低声唤了几句陆小姐,回头见沈飘萍还愣在一旁,没好声气的冲她吼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他说完站起来,背过身去,顺势把尾随而来的市民挡在外面。沈飘萍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抱住陆婉仪,仔细替她整理伤口,莫青荷听着背后传来一阵阵凄惶的啜泣,眺望着远处的山峦,低声道:“不是只有死才叫牺牲,有时候活着比死更加艰难。今天的事会让我愧疚一生,但如果重演,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沈小姐,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很抱歉。”
  沈飘萍手上的动作一停,又如同没有听见一般,仔细整理陆婉仪的裙摆,半晌,头也不抬的说:“好了。”
  “马上带她回去,她的身体需要清理。”
  莫青荷转过身,蹲在陆婉仪旁边,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他想就今夜的行为道歉,大约陆婉仪会对他今夜的束手旁观恨他一生,莫青荷望着那双小鹿般茫然无措的眼睛,致歉的话说出口就变了样子。
  “你答应我,要活下去。”莫青荷握着那只薄而冰凉的手,感觉她细瘦的手指关节抵着自己的手心,他低声却有力的重复道:“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陆婉仪怔怔的看着他,她在过度猛烈的刺激下已经丧失意识,不仅对日本兵在她身上犯下的暴行无知无觉,对于沈飘萍和莫青荷也仿佛从未相识,江南女子的眼睛如两口清泉,好像要流出眼泪,又好像在一个谁也进不去的空茫世界飘游。
  莫青荷鼻中一阵酸楚,他想起去年相见,那时龙井茂盛,采茶女唱着江南水乡的歌谣,小院粉墙黛瓦,竹影婆娑,陆婉仪在茶园独自居住,她是那样一个才华横溢又敢于追逐爱情的姑娘,一年多不见,她变得愈发清瘦,将腕上的银镯子向上一推,一直能滑到上臂,皮肤苍白的近乎透明,额角磕破了,清秀的脸颊沾满尘土,神情里的仓皇让人不忍卒读。
  莫青荷见她形同梦魇,微微摇撼着她的肩膀,低声又唤了一句陆小姐,陆婉仪慢慢抬起脸,神情凄楚到了极致,反而平静的像一切都未曾发生,嘴唇动了动:“他呢?”
  莫青荷的语调温柔:“你说沈二少爷?”
  陆婉仪不置可否的转过脸,眼角滑下一滴清泪,依旧没有嚎哭。
  莫青荷叹了口气,横抱着她站起来:“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找他。”
  一行人狼狈不堪的回到古刹,将运回的粟米放进粮仓,见一切如旧,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后殿与香堂被一条挂满经幡的狭窄过道连接,供奉着男孩观音像,此时用布帘隔出几个单独的小间供人居住,不出莫青荷的预料,当他在凌晨时分抱着一名姑娘闯进后殿,将沈家两位公子从睡梦中惊醒,他理所当然的遭遇了不少白眼。沈飘萍从他身后绕出来,推开挡在门口的大哥,雷厉风行的吩咐佣人扯帘子打热水,沈家两位少爷眼里的蔑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全是讶异。
  陆婉仪的身体被小心的平放在褥子上,盖着棉被,只露出大团漆黑的头发,乱蓬蓬的裹着一张失去血色的脸,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大殿的金顶。沈疏竹惊呆了,唤了一声婉仪,用力攥着她的手,陆婉仪幽幽转醒,泪水如两泓清泉,一颗颗沿着眼角往下淌。
  “沈二少爷……”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烟雨迷蒙的眼睛盯住沈疏竹的面孔,怎么都不肯移开了。
  沈疏竹望着憔悴不堪的陆婉仪,一下子失去了气度,气急败坏的抬头冲莫青荷嚷嚷:“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运粮食了,你们把她怎么了?”
  莫青荷已经自觉的退了出去,沈飘萍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净脸上的尘土,不耐烦的解释:“茶园来了日本兵,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婉仪姐带回来。”
  她走到门口,紧紧抿着嘴唇,脸上的表情凛若霜雪,并没有跟门外的莫青荷说一句话,只是伸出涂着蔻丹的手,哧啦一声拉拢了布帘。
  
   77、

  就在莫青荷带领杭州百姓躲避于山中古刹时,撤退到百里之外的国军部队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处临时搭建的医疗处,因为缺乏木柴而令人感到寒风沁骨,受伤的士兵并排躺着,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国军主力战败撤退,消炎药粉和止痛剂都极端匮乏,有些较小的手术,比如取出一枚子弹,摘除化脓的眼球,都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条件下实施,不时有人像野兽般咆哮出声,护士擦一擦额头的汗水,将镊子掷在金属盘子里,当啷一阵响。
  医疗处人来人往,伤兵的人数急剧增长使这里总弥漫着一股脓血的恶臭,或许有尸臭,伤重的士兵全身包扎绷带,安静的睡着,有些已经停止了呼吸,当医疗队下一次审查发现了这些尸首,就叫几名小兵抬出去掩埋。
  大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几名战士高喊着:“让一下,让一下”,七手八脚抬进来一具担架,紧接着,拥挤的棚屋里响起一阵令人作呕的锯骨声,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女护士们大声嚷嚷,被她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名手臂溃烂的战士,因为伤势严重,意外获得了一支吗啡,他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板床上,无神的目光望着天花板,一直照料他的一名战友满脸汗渍和灰尘,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袖管的红十字,发出男子的低声呜咽。
  绷带,血,子弹,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旧军装,不断溃烂的伤口,接连死去的士兵,这就是部队撤退以来永远不变的景象,就连睡一个安稳觉都不能,只要上空响起日军空袭警报,他们就又要走了,烧毁棚屋,抬着担架,到离家乡更远的地方去。
  谁懂未曾想到,不可一世的七十万国军主力,只不过三个月,就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他们师部还算好,自从战斗开始,因为平时训练有素,军事指挥得力,减员不到五分之一,而跟他们在上海战场打了个照面的桂系军队,有些甚至全师全军覆没。
  方才闯入的几名士兵被驱赶出去,棚屋又恢复了暂时的安静,女护士们在过道来回穿梭,忙着查看伤情和分发药品,一个个面露倦容,就在数月前,她们还是白衣黑裙的女学生,连与男同学说话都脸红,如今她们利落的为士兵擦身换药,自从随队撤退,也都已经多日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大门又一次被推开,冷风卷着冬日的细雨往屋里吹,一名精神的小兵大步走进来,边走边冲大家嚷嚷:“大家都醒一醒,咱们师长亲自来看你们了!”
  小兵个头不高,声音洪亮:“师部给大家带了药品和罐头,让大家安心养伤,伤好了去战场继续打日本人!”
  伤员们像打了强心针,一下子来了精神。
  话音刚落,沈培楠裹着一件黑大氅,被孙继成等警卫士兵簇拥着走进来,军装沾了尘土,领口的军章却簇新,他刚接到晋升中将的指令,然而在全军战斗减员的关头,这种晋升并不令他欣喜。
  连日征战让他脸上添了倦容,眼角几条细纹更深了些,漆黑的眼睛却格外坚毅。
  伤员们挣扎着要坐起来迎接他,沈培楠做了个手势制止他们,一路走到刚被抬进来的伤兵跟前,掀开棉被的一角,皱眉检视他空空如也的袖管,那人被截断的右臂洒了消炎药粉,包着厚厚的绷带,浸透了脓血,被子一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小兵面容呈现缺血的灰白,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沈培楠摇了摇头,轻轻的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道:“好样的。”
  他转头望着一屋子的伤兵,提高了声音:“大家都是好样的!”
  伤兵们嗷嗷的欢呼,护士们走来走去,将枕头竖放在那些伤势不严重的士兵背后,让他们能自如的半躺着,许多已经能够下地行走的伤员甚至聚在沈培楠跟前,你一言我一语的汇报复原情况。
  部队成功从上海战场突围让这位年轻的国军师长声名鹊起,已经成为了全师的精神力量,但许多战士都只在训话时远远看过他,甚少有围坐谈话的机会,此刻见沈培楠没有长官架子,又早都躺腻烦了,就都大着胆子说起话来,大家痛痛快快的骂了一会儿日本人,又开始了他们粗鲁的玩笑——对女护士的容貌身材评头论足,这些曾经以婉约羞涩著称的女学生倒也不介怀,她们早把自己当成了合格的战士,假意朝他们翻白眼,嘴上却微笑着,她们打心眼儿里敬爱这些为国而战的流氓,随着战事的步步紧逼,这种爱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淑女风度,变成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母性,她们简直像宠爱孩子一样宠爱这群面孔脏污、举止粗俗的兵痞。
  一名年长的士兵啧啧感叹:“这城里来的姑娘,就是比家里的婆娘水灵,要是还在家里种田,我哪能知道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小姐?”
  旁边的一名战士使劲推了推他,操着乡音接话:“你昨天还说乡下婆娘能干活,好生养哇。”
  “你懂个屁。”那人满不在乎道,“看自然要看城里的小姐,娶还是得娶家乡的姑娘,女学生的学问太大了,咱可没那福气。”
  说完笑嘻嘻的拿眼睛瞟在一旁倒水的护士,有意用舌头哒哒的咂着嘴巴。
  众人都乐了,推他道:“快闭嘴吧,等会儿换药可别嚎的跟杀猪似的。”
  沈培楠被围坐在中间,听着大家叽叽呱呱的混杂着各地方言的京话交谈,倒也没制止这些下流的玩笑,插言道:“有点意思,等你混上个团长,什么女学生,大小姐,看上哪个尽管说,我亲自给你做媒。”
  “你们都听见了,都听见了啊!这可是咱师座亲口说的!”那人的脑袋包着纱布,瞪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喊起来,“我可得多杀几个小鬼子!”
  “少做美梦了,等你混上团长,说不定师座还送你几个日本小娘们呐!”众人又跟着起哄,那名战士不大服气,一个劲的嘟囔怎么就当不成团长,说着说着,突然盯住了沈培楠,咦了一声,对大家道:“你们说,咱们师座这气魄这长相,那娶的婆娘得有多漂亮?肯定跟仙女似的吧?”
  大家被这句话吸引,又嗷嗷的高叫起来,催着沈培楠给大家开开眼,沈培楠被闹得眉头都舒展开了,笑道:“放你娘的屁,老子光棍一条,哪来的婆娘。”
  他话还没说完,一名小警卫员见气氛热烈,也忘了规矩,对大家道:“谁说的?咱们师座的钱夹子里,放着他婆娘的相片子呐!”
  大家一听就炸了锅,纷纷嚷着要看,沈培楠见架势不对,骂了声小兔崽子,扯出了孙继成要他给自己澄清,孙继成也是个没脸没皮的人物,不仅不给他解围,反倒一个劲点头,众人又是起哄又是鼓掌,沈培楠被缠的没办法,把皮夹子掏出来扔给大家,小兵们赶忙凑上前看,前后左右瞅了半天,有人纳闷道:“这分明是个男娃子嘛,还背着包上学呢,长得真俊。”
  沈培楠拍了孙继成一脑瓜,一把将皮夹子抽回来,道:“这是我弟弟。”
  一名伤员疑惑的打量沈培楠轮廓分明的五官,摇头道:“我瞧着不大像。”
  沈培楠忍着笑,瞪了他一眼:“怎么,我长得就没有他体面么?”
  “那自然不是……”那人话还没说完,一名小兵接话道:“你们这群没见识的,有钱人家都娶好几房老婆,兄弟姐妹长得不像也是常有的事。”
  沈培楠微笑着听他说话,低头打量钱夹里的画像,眼前便浮现出莫青荷的模样——从汽车里奔出来,挎着他的学生包,眼里含着笑,一叠声唤着沈哥奔过来,总是一副率真的孩子样。
  想着想着就笑了,眼底溢出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神采,连眼角的几条细纹变得都柔和了,他将钱夹塞回上衣口袋,认真道:“少在这瞎猜,亲弟弟,一个娘生的。”
  孙继成知晓他与莫青荷的过去,听他这么说,所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沈培楠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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