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程潞就下定了决心——要找到现实中的哥哥。
但是七年过去了，程潞仍没有一点线索，这次的线索又随着陈皓溯的转院而消失，说实话，程潞有点焦躁了。
“我想见你，哥哥，我……”
程潞抱住了头，耳鸣的厉害。
心情烦躁无比，程潞向学校告了一个月的病假，直接动身飞到了憬忏炅。
程潞所知道的憬忏炅，直到十年前还是旅游胜地，如今，它却已经沦为诅咒之地。
——只要接近憬忏炅就会消失，这样的流言已经满天飞了。
但是十年来，程潞几乎每年都到憬忏炅报道，他却并没有消失，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看啊，又是那个中国佬，每年都去憬忏炅，他一定是被诅咒了！”
这种话，程潞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走进荒废已久的教堂，程潞躺倒在随时可能解体的长椅上，望着脸掉了一半的基督像。
程潞回想起十年前，那时教堂还在使用，那时候长椅上总是坐着很多信徒，那时候基督像每天都有专人擦拭，那时候哥哥每天都会早起参加诗唱班的训练……
哥哥训练完后，程潞总是缠着他，哥哥为此抱怨过。
“程潞你为什么总是粘着我，你就没有朋友可以一起玩？”
某一天，哥哥的诗唱班训练结束后，哥哥这样问程潞。
“你问我为什么……我确实没有朋友啊，我不可以喜欢哥哥吗？”
“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算了，程潞，你知道人的十年周期吗？”
“十年周期？”
“据说，人每隔十年就会对人生有不同理解，就好像十年就会重生一次的感觉……对了，如果十年后的今天你还和现在一样喜欢我，我就承认你。”
十年……
可是，十年已经快到头了啊，哥哥……
程潞将视线移到教堂门外的那条小路上，以前，那条路还没长出那么多杂草，哥哥骑着二手自行车带着程潞从教堂一路骑到森林中的一个古宅中，那座古宅据说是明国时期有个中国人很中意这里就擅自修了个大四合院，在憬忏炅安了家，后来那家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抛下这座古宅离开了。
程潞记得有一次自行车在半路爆胎，他和哥哥争论是去古宅还是回家。
哥哥坚持直接回家，天气看起来很不好，可能会下暴雨。
程潞偏要去古宅，他觉得去古宅比较近，去古宅避雨后再回家。
哥哥反驳说雨可能会下一个晚上，你难道想在那里过夜？爸爸妈妈会生气的。
程潞赌气说那就让他们生气去吧，我也不想回家，我想跟哥哥在一起。
哥哥说。
“可是我不喜欢跟你在一起。”
之后哥哥还是拗不过程潞只能跟着他去了古宅，然后暴雨真的下了一晚上，程潞也就吓得哭了半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才被找到。
结果大人们擅自把责任全推到了年长的哥哥身上。
结果只有哥哥被骂了，结果只有哥哥被打了，结果面对生气的大人们，程潞还是选择了哥哥做挡箭牌。
“我觉得这很不公平。”
在推着自行车下山时，哥哥突然小声在程潞耳边说道。
“我觉得这对我很不公平。”
脚踏在满是泥泞的路上，程潞觉得全身都在发抖，他开口应着。
“我也觉得这很不公平。”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哥哥说太好了。
这其实一点也不好。
那之后，哥哥就再也没有骑自行车带程潞去古宅了。
哥哥已经很久没有对程潞笑了，应该说，哥哥已经很久没有对任何人友好了。
升到初中后，哥哥因为成绩不好选择了艺术班，程潞意识到哥哥开始改变也是那个时候。
“哥哥你画画很好吗？”
“不是画画，是素描，程潞，你来干什么？”
“既然这样，哥哥就来画画我把。”
哥哥答应了，然后花了一下午时间在纸上描绘了一个和现实中一模一样的程潞，程潞对成品画赞不绝口，哥哥画得那么像，以至于程潞以为自己跳进了画中。
但是哥哥却盯着这幅画沉默了很久，然后在程潞疑惑的眼神下拿出了一把裁纸刀。
“不对。”
哥哥这样低语着，挥动起裁纸刀，第一刀，划在画中程潞的左脸，脸被分成了两半。
“不对，不对。”
第二刀，划在左肩，左臂掉了下来。
“不对，不对，不对。”
第三刀，划在心口上，三刀杀死了画中的程潞，哥哥望着残缺不堪的画布，点了点头。
“这才对了，要再画一张吗？”
这种事之后又重复了几次，直到父亲发现了哥哥的癖好。
之后哥哥就就被强制退学了，程潞想说只要哥哥喜欢，要杀他几次都请便。
但是程潞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第 4 章
程潞在稍微懂事点之后就明白了，哥哥会变得奇怪，是因为他已经开始讨厌这个家了，然后程潞也逐渐意识到哥哥想消失的念头。
背上的长椅发出了嘎吱嘎吱危险的声音，程潞为了不再给破旧的长椅施压，便起身走出了教堂，沿着已经长满了杂草的小路一路摸索，程潞艰辛地找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古宅。
古宅的大门紧闭着，门上朱红的颜料已经掉的七七八八，本应该挂在门上的旧锁早就不知去向了，程潞伸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门内一如既往荒凉，一个人都没有，应该说，这个时候会有人在这种废弃的院子里那才叫有鬼了。
程潞无趣地围着四合院逛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失望地坐在靠近大门的走廊上，从背包中拿出一个发黄的笔记本，这是五年前程潞从哥哥的遗物中找到的日记，虽说是日记，其实笔记本中记载的大多数是哥哥想方设法让自己消失的过程。
程潞翻开日记，其中有一段讲诉的是哥哥到古宅中寻找忘川的经历，在日记中，哥哥这样写道：
我终于到达了憬忏炅，这里就是传说中隐藏着忘川的古宅，乍一看，是个非常破旧的四合院，据说建造它的中国人受到了森林的诅咒客死他乡，当然，这是话外谈了。
在打开古宅门的一瞬间，除了簌簌掉落的灰尘外，我还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陌生人站在正对着大门的走廊上，手里拿着一杯水，面带惊讶地盯着闯进来的我。
我仔细观察陌生人，那人看起来二十多岁，一头欧洲人特有的金发，高挑的身材，中性的打扮，男女莫辩的五官。
不知怎么的，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本来该质疑他为什么会在这，但是话到喉咙，就变成了——
“你……是人类吗？”
金发的人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问了奇怪的问题啊，不是质疑我为什么会在这，而是问我是不是人类？我当然是人类啊，嘛，姑且算是人类。”
“姑且？……但是，我觉得你不是人类。”
“哦，为什么？”
“感觉，我确实看到你站在那里，但是总感觉你在别处，不，应该说我有种你在所有角落看我的，感觉……”
“那是什么？说的我好像偷窥狂一样，被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说真是不愉快。”
“抱歉，我不能很好表达。”
“哈哈，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是我就站在你面前，确确实实在这里，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人类呢？真奇怪啊。”
“抱歉，因为我听说在憬忏炅遇到精灵很正常，而且这里明明是废屋，我以为不会有人在这里。”
“这里确实没有人住，”金发的人已经收回了惊讶的表情，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我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偶然发现这里有个大四合院，偶然决定在这里过夜而已。”
他这样说反而让自己显得更可疑了。
“三个偶然啊……”
“没错，就是偶然，换句话说就是碰巧，正好，那么，这次换我提问了，质疑我是不是人类的小子，你又是为什么来这里？难不成你也不是人类？”
总觉得被对方狠狠揶揄了一番。
“我只是因为听说忘川在这里而已……”
“忘川？那个遗忘之河？”
“恩，没错，在冥界，会有一条由亡灵充斥着的河流，这条河不会逆流，所有掉入河流中的灵魂都会失去生前的记忆，忘川又有个名字叫遗忘之河，它是引导死者通往冥界的渠道，生人要是跳进去，如果没有引渡人就出不来了，我就是在找这条河。”
“呃……这是古希腊的神话吧，看你的样子似乎是东方人，居然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找忘川，你有想见到的故人吗？”
“不……”
“啊！这种事我还是不要过问好了，不过忘川终究只是神话吧，居然就为了一个神话跑来这种地方，你也是个奇怪的人啊。”
说完，金发的陌生人就端着水杯消失在了拐角处。
在金发的人离开后，我走进了四合院的后院。
在后院，我看到了种的密密麻麻的蓝色花朵，每朵花似乎都散发着蓝光，我从没见过这样奇异的花，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后院不知为什么大的离谱，大片大片的蓝色花朵充斥着后院的角角落落。
久而久之，我开始有点喘不上气。
蓝色花朵散发出的花香让我觉得头晕晕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我在想这种花可能有毒，我想赶快离开这里，但是脚使不上力，全身都软绵绵的。
这时我想起了关于憬忏炅忘川的神话，说实话，这种全身麻痹的感觉和被拖进河水里的感觉有点相似，吸入过多有毒气体的话，连保持清醒都做不到，之前中毒的人可能误认为这是被亡灵缠上的感觉。
在那之后，我的意识出现了短时间的空白，再次醒来后，我看到了正坐在我身边的金发的人，看到我醒来，那人又喝了口水。
“啊啊，我忘记提醒你了，这个后院里长的鸢尾花的茎叶里带毒，对人体有麻痹作用，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中招了啊，多亏了小洛你才得救的，好好感谢他吧。”
金发的人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可以用黑来形容的男人，典型的东方人脸孔，黑水般的眼睛，过长的黑发，苍白的皮肤，无表情的脸孔。
这个给人感觉酷似死亡的男人，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曾经，哥哥带着程潞造访了古宅的后院，那里开满了奇妙的蓝色花朵，起初，程潞认为这奇妙的花朵是蓝玫瑰，但哥哥很快否定了他的认知。
“不，这不是蓝玫瑰，是鸢尾花。”
“鸢尾花？那是什么？”
“是法国国花，虽然很漂亮，但是这里的品种茎叶有毒，最好不要多靠近，有地方也把鸢尾花和彼岸花归为一类，因为鸢尾花和彼岸花一样有开启冥界之地的功能，种满了鸢尾花的地方，生和死的界限总会变得很模糊，这时，忘川就会变得肉眼可见，啊，你知道忘川吗？据说鸢尾花开得特别茂盛的地方就会出现忘川，亡灵会随着忘川一直漂流到冥界，活着的人长时间待在这里说不定会被拖进去。”
“哥哥……你想找到忘川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脸上是这么写的。”
“你能从我脸上看出我在想什么？”
“这个……”
“你在自以为是什么？”
哥哥的眼神突然间变得清冷，程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虽然哥哥的表情基本上没变，但是程潞看出哥哥生气了，所以程潞慌张地选择了道歉。
“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你真的是脑袋转不过弯来，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吧，真的是相当麻烦的弟弟。”
“对哥哥而言，我是麻烦吗？”
“哎，对，是麻烦，天大的麻烦。”
“但是我还是不希望哥哥消失！”程潞挡在哥哥面前，“哥哥你为什么对忘川这么了解？哥哥你为什么要来憬忏炅的诗唱班？哥哥你想找到忘川然后消失在里面吗？”
“我要是真想死不会弄这么麻烦的方法，所以说你真的脑袋转不过弯来。”
哥哥盯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程潞，冷峻的眼神中没有一点温度。
“你在紧张什么？如果我消失了，落得清闲的人还不是你吗？”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希望哥哥消失。
这是，程潞当时没有说出口的话。
大四合院的构造程潞再熟悉不过了，穿过前院，横过废弃的中央庭院，第三个走廊向右转后，就是位于北面的古宅后院。
映入眼帘的，是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光景。
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