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至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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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至河上-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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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依然有风,盆竹飒飒微响。
王素眼睛发着亮,凝神冥思良久,终于大功告成。
又看了一遍,他将这幅画递进翠幕里。左如画收了。
“姑娘,我少有闲暇,不知何时能再见姑娘。只是,若此地待不下去了,欢迎姑娘来敝县找我。”
左如画没有应声。她在看那张画。
王素画的是一座破败的大宅院。大门紧闭,长满了已经干枯的藤萝,门前,一个女子侧身站着,抬头凝望颓垣内的景象。
她的眼中落下泪来。这,是她和她的家。不为人知的伤痛往事,这个人竟然能知晓么?竟然能猜到么?
“姑娘保重,他日再见。”王素不再啰唣,振衣走了。
夜幕降临。
祢青已挨了一百杖,躺在狱中。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两股及臀皮开肉绽,实在痛极了。
他开始痛恨这样的状况。三个月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被官府投入大牢的一天,今天,他却是真的如鱼肉一般被衙役们放在刀俎间摆布。
这就是闲闲想要的结果?
他开始恨了。恨她。
劳累、风寒加上突如其来的忧思令左如画病倒了,她不能亲自去看祢青,便嘱咐忠叔往牢狱里送点食物和药。而今夜的祢青注定不会寂寞,岳闲闲来看他了
她两眼肿着,平静地看着牢房里面那个伤得不成样子的男人——他亦惊讶、愧疚、热切、疼惜地看着她。
“我是来告诉你,不管你以后到了那里,都好好活着吧。”
祢青点了一下头:“我记住了。你会否好好活着?”
闲闲惨笑:“我自然会好好活着,我还要奉养我娘,照顾弟弟妹妹。如果有哪个村里的人肯娶我,我也会嫁给他,好好地过日子。”
祢青笑道:“那我还活着做什么?”
“如果你想死,你可以去死,去向我爹的亡魂赔罪。”闲闲说完这一句,转身就走了。
祢青大笑起来。这一笑,扯动伤口,痛得撕心裂肺
昨夜误杀了闲闲的父亲之后,他还有过另外一种打算:到岳家抢了闲闲出来,迅速带她远走高飞。她将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而她的家人也将找不到他们,他与她就可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当时,他没有这么做。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后悔。
他不后悔。他已经有了新计划的端倪。
十日后,两名衙役押着祢青上路了。
大病未愈的左如画等在县郊的路边。
衰草披离,薄雾飘渺。终于看到披枷戴锁的人与官差走来。她脚下软绵绵的,迎上去,先向两个官差施了礼。
祢青不免生疑,望着这个女子。
“恩公。”
“是你?”
左如画微笑:“是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可惜我如今虽非落魄,却仍不宽裕。”她知道自己手里这五两银子是不足以还给他“报恩”的,便向两位官差笑道:“差人大哥,越往北越冷,一路辛苦,这点银子请你们收下,补充川资。只是我这位恩人,还请你们费心照顾些。”
两个衙役一来乐见银子,二来求情的是个美人,哪里有不肯应承的道理?
“呵呵,姑娘太客气了”
“姑娘你是洛神街上书画坊的那位才女?”
左如画笑道:“小女子贱名如画。”
“哦,原来是如画姑娘!”那衙役不料竟会在这里见到此女,甚是得意。
“恩人,你受苦了。”左如画看着祢青,却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
祢青于这种境地里受到一个女子的关怀,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悲哀,他漫不经心地一笑:“你,看起来很好,也不很好啊。”
“小女子病了几日。”她含笑望着他,因为一些话不便当着官差的面说,而用眼神告诉他,她现在生活得很好。
祢青点点头:“祝愿你得个好夫婿。”
“嘿,你这顽徒,少在人家姑娘面前油嘴滑舌!”一个官差抱起了不平,“那就走吧,走吧走吧!”祢青倒也没有丝毫留恋,抬起脚继续走。
左如画道:“恩人,一路保重。”
祢青大声笑道:“记住,不要让男人随便碰你!哈哈哈”
左如画不禁背过身去,这话令她感到寒冷。那晚的情景又浮现在她脑海中,她觉得耻辱
流刑,真不知是对犯人的惩处,还是对官差的责罚。
一行三人,走走歇歇好几天,遇上了大风雪天气,也只好扛下。
两个官差很辛苦,因为他们一方面要赶路,一方面还要留神犯人的状态和举动。他们小心戒备着,这个家伙是会武功的主儿,性子又劣,十之八九心里盘算着逃跑,一不留神恐怕会被他卸了枷锁或者直接把他们打伤然后逃走。
犯人祢青表现得很平静,情绪平静,言语举止也很平静。三个人心情都不错的时候,还能一起说说笑笑,颇不寂寞。
十多天后,他们到了辽左。
小城过后,一片崇山。莽莽苍苍,巍峨入云。
一个官差感慨起大明江山多娇,另个官差则骂地形险恶,恐行路难。
祢青发笑:“正是,这样的鬼地方,路还真不好走。倘若我在这山间逃了绕上一会儿,你们恐怕很难找到我。”
官差不管他是不是说笑,只当他是说笑,心想,我们倍加留心,你将如何逃脱?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一个樵夫骑着驴从前方山脚下走出来,他唱的这歌儿,令三个人都留神听着。山野老翁的嘴里竟也能有这样豪迈超脱的字句,真是山水不同人也不同么?
白发白须的樵夫看着他们,拍拍身后那捆柴,说道:“官爷,我唱得好?哈哈,花崖人人都说我唱得好”
祢青问:“这地方叫做花崖?”
樵夫手指着这些山,笑道:“这片山,叫做云山,山中有座极美的崖,叫做花崖。云山人常常把云山不提,只说花崖。”
花崖,花崖,是悬崖吧?
祢青极目向高远处眺望,不知道那一团团雾里都有什么样的山头,什么样的风景。
转眼,那老樵夫就骑着驴转过了一个弯,那歌声远了,却是越发苍凉动听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方爱之死
    更新时间:2010…10…15 10:54:49 本章字数:3438


花崖是云山深处一处峭壁。壁立千仞,一挂瀑布从峭壁上飞流直落,訇然坠进下面的深潭,潭水荡荡悠悠又向峡谷流去。谷中,人间绝境。竟还生得有素未谋面的奇花异草,在寒冬里亦是芳香四溢。偶尔会有人来造访此地。愈往里走,惊艳就变成了惊骇,瀑布坠落发出的水声犹如开天辟地的声势。听在耳朵里,行止不安;抬头仰望,头昏目眩。
徐荷书与方爱便不常在这谷中,她们长久地徜徉在花崖顶上。
高处不胜寒。但流向悬崖的水一如春水般明澈灵动。
靠近崖边的地带恰好形成了一片池,碧绿的水凝聚在那里,流淌过那里,与崖下急骤的瀑布简直天壤之别。下面的水声在这里听来,只是隐隐约约。远观这片池子如碧玉,而下面的瀑布在迷蒙的水雾中如同一片白练,在这池子里戏水,是一件美极了的事,也是一件危险的事,趴在池沿就可以看见峡谷的高空,下面,一片虚空,仿佛一头栽下去就是进了无底深渊,令人心惊胆寒。
她们两人每天都在这小池里待上一会儿。
徐荷书忘记了她所离开的一切。
只担忧着一件事,方爱的病。
在仿若仙境的花崖,方爱亦是喜悦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尽管一日日的瘦削、虚弱下去。
苍白的脸上,眼睛显得更大了,时时发出如身处梦境一般的幽芒,纯净而深邃。她的身体上,长出了一片片可怖的红斑,她只能用药消除痛痒的感觉,却无法阻止肌肤的溃烂。
但她似乎一点也介怀自己的病,与徐荷书在一起只是恣意地谈话、玩闹。每天朝与暮时,她都弹琴,新作了一支演绎花崖的曲子,徐荷书有时就在旁边,有时是在远处,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
她们住在一口很小的山洞里。尽管已经努力准备了一些起居饮食必要的东西,那洞室仍是非常简陋的。
这一天早晨,徐荷书醒得很晚。
睁开眼睛一看,方爱已经不在洞室里了。
洞室里一片静寂,有琴声从外面高远处传来。
今日这琴声与往日不同,徐荷书感到新鲜,亦觉得有些熟悉。她仍有些疲倦似的,慵懒地侧卧不起,聆听着方爱的琴。
先时的抑扬铿然、绵绵不绝渐渐转为平静、舒缓
听着听着,徐荷书就由不得合上了眼睛,又要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忽然中止,紧接着琴弦发出“铮嗡”一声响,毫无章法,甚是刺耳。徐荷书心里一惊,骤然坐起。
她看到方爱倒在一株梅花下的大石边。
衣袂、长发凌乱无力地铺散在草地上,整个人,像是在跟死神对峙,挽住最后一丝气息。
该说的话早都说过了,该明白的早都明白了。但此时,徐荷书仍然不敢相信不能接受这一刻的到来。
“方爱,方爱”她抬起她的身子,抱在自己怀里。
方爱脸上带着一点笑意:“荷书其实,孙茯苓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谢未不是。还有白花你能帮我抚养白花吗他好可怜,跟我一样没有娘”
她在最后的时刻告诉她这些,却令她连惊讶都只是一瞬间。眼泪如决堤之水,脏腑似在抽搐,痛得她几乎抱不住她。她用力点着头:“你放心,从此以后白花就是我的孩子!”
“荷书。”方爱虚弱地抓着她的手,看着她泪水漫溢的脸,“谢谢你。我要走了,再见”
“方爱”
眼睁睁看着她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光彩,徐荷书浑身发抖,强忍着极度的哽咽:“方爱,再见,再见。”
方爱没有再回答。
她的眼睛已经闭上。缕缕微风,拂动着她的头发,好像她只是安然地睡着了。
徐荷书静静地等待了好一会。好一会她才确知,方爱真的已经死了。
死了。
她的一生,美丽而又充满了耻辱,淡泊而又真的不受上天眷顾,热情而又低徊在冷漠里。
她与徐荷书,偶然相逢,而又注定分离。
她死得知足。
爱人、孩子、知己,她都有过了。尽管是曾经被迫选择离开爱人,尽管孩子是她捡来的,尽管与知己相处的时间还很短。
她死得干净。
在远离尘嚣、造化钟秀的花崖,魂魄也会升上青天吧?
剩下徐荷书独自在这茫茫山谷,陪着她的,只有她哭泣时洞室里的回声。
这一夜,她躺在洞室里茫然地流着眼泪,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和悲壮的瀑布,觉得今天就像一场梦,自己存在在这里也是一场梦。
方爱的葬身之地,很多天以前她自己就选好了。
——此时她在地下,还安稳么?
徐荷书却感到恐惧了。
恐惧洞室的黑,恐惧这种孤独。
不知是何时了,她在恐惧中终于睡着。
她梦到自己从花崖上走下来,步步艰难小心翼翼,本来走惯了的并不十分险峻的路变得如同峭壁。她恐惧得要叫出来却又不敢叫,不愿再向前一步却不得不接着走下去,难过极了有一个人不知怎样忽然出现了,牵着她的手,平平稳稳地走下去,似有云彩飘过他们头顶。她如逢大赦般地笑了,不再害怕。
可惜的是,她没有看清这个人是谁——在醒来的那一瞬,她深深地为此遗憾。
四周的动静和之前一样。风声,瀑布声。
不对!
她忽然感到一个呼吸声近在耳边,仿佛是有人在靠近她的脸。惊骇之下,左手就抓着了剑,她猛地起身,准确地将剑指向那呼吸声所在的位置。
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向旁边一闪,躲过了她的剑。
“什么人!”徐荷书跳起来,撤回了剑横在身前,“哼,难道是哑巴不成?”
在幽暗中,她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男子。先前的惊骇变成了震怒。想不到在这样幽静的地方,在这样的时间,居然会有男人来到她住的山洞!
“荷书。”那男子开了口。
徐荷书惊呆了:“怎么会是你!”
是沈判。
“是我。我来找你了。”沈判一向豁亮有力的声音变得非常柔和,“这些天你受苦了。”
徐荷书莫名感动:“沈判”
沈判走上前两步,站在那儿向她微微张开了臂膀。那意思是,需不需要他的拥抱,全在于她的意愿。徐荷书低下头,哽咽着不说话,走出了洞口。
看不到月亮在哪里,这大半个山谷却有清冽的月光,花草幽幽,群山巍巍,时而虫鸟惊鸣,真如可以成仙的仙境。徐荷书细细听了,附近宁静无人声。
“你一个人来的?”
沈判答道:“带了几个人,现在都在山外。”
徐荷书惊讶于沈判言语举止的规矩,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谢未呢?在月光寺的时候,你和海真被人劫走,他去找你们来着”
沈判皱了一下眉头:“他?他很好。”
徐荷书对他的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却不再多问什么。
“荷书,如今,你是想留在这里一段日子,还是跟我一起回京城?”他很有涵养地征求妻子的意见。
徐荷书的声音愈来愈沙哑:“我要留在这儿,多陪方爱几天方爱算了,不跟你说了。”
沈判笑了:“我知道,今天去世的那位佳人是你的好友。”
徐荷书奇怪:“你怎知道,你什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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