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从前排传来骚动,喧闹哭喊声宛如潮水似的,由远及近地传过来。继而僧徒纷纷站起来,有的往山下冲,有的往讲经坛上跑。无忧抓住一个跑下山的人,问他怎么了?
那人挣扎着,喊道:“杀人了。”
陆万劫冲进人群里,抓住了一个大声哭泣的人,略略询问了几句,神情严肃滴走过来,对无忧说:“法王被杀了。”
无忧一惊,立刻想到了银鹰,他拽住陆万劫的手臂,紧张地说:“咱们下山吧。”
陆万劫无所谓地说:“怕什么,他们是针对法王的,又不是咱们,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法王的模样吗?”说着,拉住无忧的手臂,逆流而上,拨开众人往讲经坛走。
无忧只觉得心惊肉跳,但是又的确很想看看法王。两人到了讲经坛附近,只见几十个年老僧人痛哭流涕,跪倒在地上,围绕着一个盛装的少年。少年面目清丽,乌木红唇,眉心有一个枪眼,从里面流出汩汩鲜血。
两人本来是看热闹的,见此情景,都呆住了,半晌默默地退回去。两人下山时握紧双手,避免被人群冲散,无忧轻声问他,行刺之人大概是谁。
陆万劫压低了声音说:“他们这里斗争很复杂,要杀法王的人也很多。”
眼见周围的人越来愈多,两人遂不再讨论这个了。
当天夜里,几千名喇嘛来到城中街道,搜查刺客。因为本地的政l府机构早已经瘫痪,所以喇嘛在当地的权势很大。街道上家家户户敞开了门,接受讯问。酒店客栈里也都把客人集中起来,挨个接受喇嘛们的检查。
许多游客吵着要离开,却发现城市被封锁了,又是恼怒又是害怕,猜测这些信徒们失去了法王,要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陆万劫不慌不忙地继续玩乐,无忧却整日提心吊胆的。他本来以为那天是看花眼了,但是法王被行刺之事,却使他怀疑,也许银鹰没有死。
当天夜里,无忧跟陆万劫说了自己的想法,陆万劫认为他应该多出去走走,不要胡思乱想,并且趴在枕边跟无忧说:“我想买一辆机车。”
无忧呆了一下,开口:“你买吧。”
陆万劫大喜,但是无忧接着又说:“你把它扛出高原吗?”
陆万劫胸有成竹地说:“我先玩两天,再低价让给这边的朋友。”
“多少钱一辆?”
“两根小黄鱼吧。”陆万劫说。
无忧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两根金条子,供你玩两天?你还挺大方。”他支起身体,一手拍在枕头上:“你下去。”
陆万劫无辜地下床,站在地板上说:“那我再跟老板讲讲价,行不?”
无忧气的一挥手:“去外边睡。”
陆万劫拖着枕头,十分郁闷地去了外间。
他一时睡不着,找了一盒烟去阳台上抽,外面寒气缭绕,夜色深沉,他所处的楼层很高,低头望去,下面漆黑一片,唯有路灯散发着惨淡的光芒。他抽了一根烟,高原上氧气不足,又呛得连连咳嗽。他还是很想买机车,无忧不许他买,他觉得很委屈。
陆万劫想了半天,决定明天偷偷买一辆,玩够了就丢到郊外,这样无忧就不知道了。
他打定了主意,很开心地返回屋里,然后发觉阳台的玻璃门被关上了。陆万劫没在意,推了两下,陡然听见哗啦哗啦地锁链声,惊出一身冷汗。
就在刚才,有人潜进来在他背后锁上了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陆万劫急了,抬脚在玻璃上狠踹了一下,他穿的是拖鞋,而门又是钢化材质,所以没有被踹开,只发出一声巨响。
隔着一层玻璃,陆万劫只看见客厅里黑漆漆的,卧室的门却敞开,一道亮光透进来。陆万劫深吸气,暴雷似的喊道:“林无忧,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体格健壮、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慢慢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拖着一个麻袋。
陆万劫狠狠拍打门,冲那人喊道:“你是什么人,放开无忧,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麻袋里发出无忧呜呜挣扎的声音,陆万劫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那人应该是针对自己而来,毕竟自己树敌极多,而无忧是不跟人结怨的。
“我是陆万劫,阁下是来找我的吧。”陆万劫冷静地说:“不要为难我朋友。”
黑衣人停住脚步,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包裹的箱子,用U形锁锁在暖气片上,掀开黑布,里面闪烁跳跃着一行数字,是一个定时炸弹。
黑衣人重新拎起麻袋,慢慢地出了屋子。
林无忧在麻袋里缩手缩脚地,只知道自己被人抓起来了,他不肯跟那人走,手足并用地踢踏,兼用牙齿咬。那麻袋不结实,很快就咬出了几个洞。黑衣人没办法,只好把他从袋子里掏出来,拿出一卷纸堵住他的嘴。
无忧一把咬住他的手指,那人吃痛,手指变魔术似的缩小,从无忧口中抽出。
无忧微微诧异,抬眼一瞧,那人竟是银鹰。无忧虽然惊讶,但是心里记挂着陆万劫,所以动作迅速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击碎了火警按钮,房顶顿时倾泻下来哗哗的水,尖锐的铃声在整座大楼里回响。
银鹰不能在此地久留,当即双手端着枪,对无忧道:“林无忧,你们的房间马上就爆炸了,你别回去送死。”
无忧回头看了他一眼,跑得更快了。
银鹰咬牙,枪口瞄准无忧,到底还是没有按下扳机,倒不是不舍,而是怕招来人。
无忧刚跑上去几步,只听楼上轰然巨响,脚下的地板也晃动起来。
无忧心里一沉,大脑一片空白,他见旁边的墙壁上有一扇方形的通风窗,便把窗户打开,纵身跳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几楼,跃出窗外后只觉得头顶是一片翻腾的火焰,一个黑色的庞然物体从自己眼前急速坠落。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同时抖开了背后的翅膀,只觉得胳膊一沉,咔擦一声,手腕被折断。
无忧痛叫一声,松开手,那物便重新坠落。
无忧扶着自己的手腕,扇动翅膀缓缓下沉。这里距地面并不算太高。他很清楚地看见了刚才坠落的物体,正是陆万劫。
陆万劫摔在了一辆垃圾车上,半截身子躺在垃圾上,双腿悬空,腰肢被垃圾车的铁皮折断,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面上洒落。
无忧跑过去摸了摸陆万劫的心脏和鼻息,全都停止了,他呆了一下,并不觉得如何悲伤,好像也随着陆万劫一起死了似的。他坐在地上,脑子里晕晕沉沉,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三魂七魄悬在半空中飘荡。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跑过来,在他耳边大声询问着什么,无忧听不清,于是露出了一个模模糊糊地微笑。
那白大褂蹙眉,转身跑了。又有人高声呼喊:“快拿担架来,还有氧气罩,准备输血。”
无忧看见一群人把陆万劫的尸体抬到担架上,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拉住一个人问:“你们把他带到哪里?”
“医院哪。”那人挥手推开他:“别挡路。”
无忧指着陆万劫说:“他不是死了吗?”
那人骂道:“这不正抢救的吗?谁知道是死是活。”
无忧转悲为喜,泪水簌簌落下,他跳上救护车,言说自己也受了伤,且是跳楼者的家属,医生就没有赶他。然后救护车呼啸着赶往医院。
☆、安居
陆万劫被这一摔,全身骨头寸寸断裂,最严重的是脊柱,刚出手术室时,医生说要做好高位截瘫的心理准备。
无忧只求能保住性命,听说陆万劫会瘫痪,心里只难过了一小会儿,就跑出去选购结实漂亮的轮椅了。
银鹰最后还是被喇嘛们抓到,并处以极刑,新的法王很快就会选出来,藏区局势动荡不安。无忧请了几个保镖和医护人员,又租了一辆房车,护送陆万劫回去。
陆万劫每天躺在车上,全身上下只有头能活动。他本来是活泼好动之人,这下子急的火星乱迸,没事干就直着嗓子喊:“无忧,无忧,林无忧,你去哪里了?”
无忧正在开车,只好和别人调换了位置,钻进车厢里,好脾气地说:“我在呢。”
陆万劫沉着脸说:“我的床太低了,我不要躺在这里。”
无忧弯腰按了按钮,把他的床升高,高的几乎挨着车顶,旁边坐着的人只好仰着头看他。陆万劫满意地点头,又说:“我的枕头呢。”
“你腰还没好,靠着枕头不舒服。”
陆万劫高声道:“拿过来。”
无忧把一个大号的枕头放在他背后,坐在他身边,用湿毛巾给他擦拭手脚。陆万劫心满意足,十分快意,关于身体瘫痪这件事情,自从无忧表示绝对不会离开他后,他就十分镇定地接受了。
他们回到了陆万劫的老家,那是一个处于南北交界线的城市。虽然遭受了灾难的摧残,但是因为气候温暖,很快又兴旺繁盛起来。
陆家位于旧城区,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半旧宅院。掉漆的雕花铁门,锁住一院子的荒草凄凄。无忧先行下车,打开铁门,走进屋子里略略看了几眼,虽然陈设很旧,但是干净古朴,他心里很喜欢,决定暂时在这里住下。
无忧把陆万劫生拉硬拽的弄到轮椅上,推着他进了院子。本来打算雇几个人的,后来无忧考虑到两人财力毕竟有限,何况自己要带着一个瘫子过后半辈子,不精打细算是不行的。
无忧把他推到客厅里,自己去厨房烧热水。又找来一个收音机,想打听林铁衣的下落,但是收音机里嘶咝呜呜,间或听见几个无关紧要的寻人启示。无忧心想他们两个在南方,衣食无忧,又没有什么仇家,大概是不需要担忧的。
天气渐渐回暖,人们在城中活动,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
这天傍晚,医生给陆万劫检查完身体之后,无忧跟他询问康复进度。那医生原是某医院的门岗,只略懂一点医理,如今改头换面地扯起了行医的招牌,偶然医好了几个头疼脑热的患者,被城中百姓奉为神医,其诊金十分昂贵。
医生照例胡诌了几句,筋脉骨骼之类的话,又说陆万劫的病虽然严重,但是要康复也不是没有可能,只需要耐心调养,保持心情愉快。
无忧每次都听见这一番话,怀疑这个医生是徒有其表,但是城内又找不到其他更加高明的医生了,只好连连点头,又把一大袋金子交给他手里,医生退让一番,欣然接受,施施然地走了。
无忧走进卧室,见陆万劫倚在枕头上看杂志,心里既感心酸,又十分敬佩,觉得他心理素质还挺强。无忧打开保险柜,见里面的金银珠宝已经用去一多半,微微有些发愁。
他坐在床边,慢慢开口道:“我还是出去找个差事好了。”
陆万劫扭过头,瞪圆了眼睛说:“不要去,你去了谁照顾我?”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我把饭给你做好,中午拜托隔壁大婶给你喂饭。”
陆万劫继续不高兴:“我不要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露出很脆弱很受伤的表情。
无忧只好说:“那我就在附近打扫街道好了,可以随时回家照顾你,工钱大概也不会低。”
陆万劫大惊,厉声道:“不准去。”继而又问他:“咱们家里没钱了吗?干嘛跑出去做事。”
无忧看着他:“没了啊。”
“不可能。”陆万劫说,他花钱散漫,但对自己的资产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无忧把保险箱的盖子打开,给他看了一眼,说:“我算了一下,这些钱现在还能维持你的医药费,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陆万劫语塞,尴尬地转过头,半晌才说:“我、我的病就这样了,你不用把钱花在我身上。”
无忧笑着说:“别说胡话了。”他起身想出去做饭,忽然眼前一暗,停电了。
本地区水厂电厂刚刚启动,经常会发生断水断电的情况,大家都习惯了。
无忧从抽屉里摸出两根蜡烛,点燃后,一根放在卧室的床边,又把杂志重新放在陆万劫面前的桌子上。自己举着另一根蜡烛,穿过院子,走进厨房。
陆万劫眼前的那本杂志放歪了,他看了几眼,终于不耐烦,偷偷伸出手把杂志摆正。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他转过脸,透过干干净净的玻璃,看见无忧提着半桶水,一手掩着口鼻,慢慢往厨房走。
陆万劫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无忧,无忧。”
无忧忙忙碌碌地从厨房跑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跳进卧室里。
“我要去逛街。”陆万劫说。
无忧有些迟疑:“吃过饭再去吧。”
陆万劫把头扭得跟蚯蚓似的:“现在就去。”
无忧去厨房关了火,把轮椅推出来。然后去床上抱陆万劫。陆万劫非常重,无忧每次抱他,感觉都要累死了。
街道安静而衰败,无忧